李沐雲和長孫昱兩個人低頭不語，卻也是各懷心思。
李沐雲不時的望着老太太身後的花想容，心裡有些疑問：自己出發之前也曾經揣測過老太太的意圖，原本還以爲今個兒所說之事會與花想容有關，沒想到，直到現在老太太也半點兒沒有要提起的樣子。
長孫昱和李沐雲的愕然和沉默似乎也是在老太太的意料之中的，她順着李沐雲的目光側了側臉，瞧見了立在自己左側的花想容。她不由的揚起了嘴角，眸子裡蓄滿了笑意：“昱兒，明個兒一早你們就出發。還有，紅袖華儂就跟着凝眸留在府裡收拾回門要準備的東西，”說到這裡，老太太頓了一下，她回頭望了一眼身後，“只是你們一路上沒有人照顧着，終是不妥……先從這邊叫個婢子跟着伺候兩天吧。”
老太太的話說到這裡，又端起一邊的碧螺春茶細細抿了一口，“叫寸竹丫頭跟着吧，她前幾年也跟着我去過凌雲寺幾趟，路熟，周邊的情況也熟悉。”
李沐雲不知道老太太這麼做是所謂何故，所意也不敢貿然的開口說些什麼，更別提拒絕了。
“嗯，”見李沐雲和長孫昱都沒有什麼意見，老太太才正了正神色，“回門之後，這禮纔算真真正正的成了，以後沐雲丫頭就好好的做長孫府二少奶奶。若是閒來時候也多，便去給清心（王氏）搭一把手吧。一直這麼辛苦的操持着這個家，這麼些年來我都沒給清心配個打下手的，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呢。”
老太太此話一出，這纔算是往長孫府這個平靜的湖裡面投下了一顆巨石，在長孫府個個人心裡驚起巨大的浪花。飯桌上的人兒心裡雖有着萬般的不情願，卻依舊是面色平穩，嘴角含笑。
只有王氏，她臉色微微一變，怔忡了一瞬，馬上回道：“娘說的是哪裡話，清心這麼些年所做的都是本分，可不敢在娘和這些晚輩面前邀功。”
聽完這話，莫嬌嬌和長孫情習慣性的對視一眼，嘴脣均是緊緊地咬住。莫嬌嬌臉色微白，方纔老太太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大家夥兒一聽便明瞭。
這麼多年，王氏一直都是一把手，什麼事情都不讓旁人插手，何曾聽她說過要叫個人在身邊幫忙了？今個兒老太太當衆跟王氏開了口，也不知道事先有沒有跟她商量過。這事兒便是不答應便也罷了，可是若王氏應承下來，那過不了多久，李沐雲不就是要從那“打下手的”堂而皇之的變成當家的了麼？只是這會兒，王氏不可能不給老太太面子，即使是不願意也得硬着頭皮應承下來。
想到這裡，莫嬌嬌下意識的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腹部，緊緊地揪住腰部的布料，恨得牙癢癢：都怪這不爭氣的肚子。
李沐雲不傻，這話裡面的含義她自是明白了幾分。她心裡鬱結着：自己壓根兒就沒有打算淌這趟渾水，可現如今這麼一瞧，怎麼連着老太太也是想要把自己拖下水的模樣？
一個長孫昱就夠她受得了，再加上這一大家子，她可不敢保證她能撐的了多久。深吸了一口氣，她剛打算推辭，可老太太卻像是看穿了一般，突然揚起音調：“好了，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吃完糕點水果，大夥兒就散了吧。”
又掏出貼身絲帕印了印嘴角，老太太笑盈盈地準備起身離開。
李沐雲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就這麼被哽在了喉嚨。
見老太太悠悠地要起身，長孫老爺也清了清嗓子，終於發話了，“大家若是吃完了，便各自回園子裡休息去吧。”
“等等！”
正在大家夥兒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長孫情卻突然出聲了。
李沐雲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長孫情今個兒有些不對勁。方纔老太太說話的時候，她幾次三番的準備開口，都沒能說出什麼來。這會兒，眼看着大夥要回園子，終是隱忍不住了。
長孫情這一出聲，老太太的動作也頓了下來。長孫老爺瞪大了眸子，不解的望着長孫情，“情兒，怎麼這麼沒規矩？”
長孫情愣了一下，連忙斂了一臉的急色，朝長孫老爺頷首：“爹，是……是……”她支支唔唔憋了半響，情急之下便伸手拉了身邊的路少郎一把，“是少郎有話要跟您商量。”
聽長孫情說是路少郎有話要說，長孫老爺的神色才稍微的緩了一些。路少郎雖然是入贅進門的女婿，但是出去這一點也算的上是一個人才。至少，塌實肯幹，不爭名奪利便是他最大的優點了。
相處久了，長孫老爺也對路少郎的人品瞭解的不少。所以，聽長孫情說他有
事情商量，方纔女兒不禮貌的行爲便被自動的忽略了。
滿桌的人坐回原位，目光都落在路少郎的身上。被大夥兒看的有些發怵的路少郎扭過頭望了一眼長孫情，有些爲難的搖了搖頭。
長孫情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用下巴往外送了送，示意路少郎開口。
見小兩口如此的彆扭，長孫老爺擰着眉頭，面色暗了下來。他語氣裡有幾分的不滿，“少郎，男子漢大丈夫，有話便說，這麼扭扭捏捏的如何成事？”
路少郎擡頭望着長孫老爺，原本那些不願說出來的話就這樣哽在喉嚨，半響之後，他才說道：“也……也沒什麼，就是店鋪裡賬面上的一些事情，爹什麼時候空閒了再說吧。”
長孫老爺剛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只見路少郎的身子動了動，長孫情便開口了：“爹，少郎是想問問店鋪的事情，不過是打算跟您商量一下，什麼時候讓他從三哥那裡出了師，去北門的商鋪幫忙呢。”
長孫老爺望着長孫情，眼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李沐雲亦是滿頭的霧水，方纔路少郎說完那話之後，長孫情提腳便在桌子底下狠踹了他一腳。揚眉，瞧見路少郎一臉的不好意思，李沐雲復又把目光轉到長孫老爺身上，“原本就是一家子，這……在哪裡幫忙有什麼差別麼？”
長孫情說完這些話，終於像是舒了一口氣一般，胸口的大石被挪開，神色也輕鬆了不少。
大夥兒似乎都能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只有李沐雲一個人還在一邊雲裡霧裡。
還不待長孫老爺說話，莫嬌嬌便在一邊開口了：“情兒，少郎進門雖快有一年，但是正式到‘茶莊’裡面幫三弟打理生意也只有半年餘，這麼快就要到北邊的店鋪去，是不是不太穩妥啊？”
話不多，卻句句說到了長孫情的痛處，原本有些揚起的眉角又耷拉了下去。長孫情稍微側了些身子，面上含笑：“大嫂，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少郎每日幫着三哥打理胭脂鋪，早出晚歸的，即使回了家也是整日的抱着那賬目冊子不放手。且別說半年，就算是三個月，他去北邊的店鋪也是綽綽有餘了。”
悶哼一聲，長孫情一臉的不滿，字裡行間充滿着抱怨。
聽見長孫情說話如此這般的直白，莫嬌嬌也覺得有些下不來臺。她訕然地端起手邊的茶，細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朝長孫情說道：“少郎本就是讀書人，那些之乎者也怕是完全不再話下，可是這做生意卻不比讀書，經驗還是要多積累的好。否則，哪回受了騙，弄砸了生意也不得而知。”
此一番話說得長孫情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有些惱怒地回頭瞪了一眼一言不發的路少郎，滿臉的恨其不爭。
路少郎雖然被長孫情瞪得頭皮發麻，但是他也只顧着端着茶杯細細的品，彷彿兩個女人爭論的事情於自己無關一般。
低頭，狠踹了路少郎兩腳，他卻只是動了動身子，頭也不敢擡。長孫情只覺得頭頂要冒煙了，她恨恨的瞪了路少郎一眼，重重地坐了下去，“也罷，也罷，這事兒大嫂說得也在理，只看爹怎麼打算了。少郎平日的表現三哥也該是看在眼裡，可要出來說句公道話。”說完這些話，她才彆扭地側了些身子，不看身邊的路少郎。
大夥兒聽了這話，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長孫斐身上。
長孫斐依舊是一臉的溫潤，他側了側身子，對上路少郎，清了清嗓子：“少郎在‘茶莊’現在也算是一把手了，若是外面有些帳我要出去收，基本上都是少郎打理……”
聽了長孫斐的公道話，長孫情的神色才稍微緩了緩，她清了清嗓子，打斷了長孫斐的話：“大嫂，你也聽見了，我可沒有胡說什麼。少郎本就是一介書生，也不會爲自己爭些什麼，但是不能因爲這樣，就……”就欺負了他……
回頭瞪了一眼訕然的路少郎，長孫情只覺得胸口那團氣怎麼也順不過來。
長孫斐話雖說的漂亮，可是在“茶莊”的做事的人誰不知道？路少郎跟在長孫斐的身邊，每天都只是做一些打雜，算賬，登記貨物出入的事情。他何曾掌握了實權？
那日，長孫情喜氣洋洋地去了“茶莊”，想看看路少郎的情況。誰知道才進門，就瞧見路少郎掉面子的事情。
才一麻袋原料出倉庫，他都沒辦法拍板。那幾個小廝硬是等着長孫斐過來，開了金口才讓路少郎拿了原料出倉。也是因爲這件事，那天晚上長孫情便把路少郎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第二日，才讓莫嬌嬌在老太太和夫人面
前折了自己的面子。這一口氣不出，她如何受得了？
一直在一邊沉默着的長孫老爺冷眼瞧着面前這一羣晚輩，半響纔出聲：“你們幾個倒是自己打算了起來，都當我不存在了？”
老爺子聲音清冷，卻透着威嚴。
長孫情身子顫了一下，連忙低下頭，眸光也暗了些，不再開口。路少郎的這事能拍板定下來的也就只有長孫老爺了，若是把老爺子弄怒了，那可是什麼事情都黃了。
老爺子向來雷厲風行，一言九鼎，長孫家所有的晚輩對他均是十分的敬重。老爺子這回開了金口，大家自然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他劍眉微蹙，睜大眼睛瞧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路少郎，像是在思考着些什麼。
“少郎，這事你怎麼說？”長孫老爺斂了斂神，儘量讓自己聲音不那麼冰冷。“情兒是婦道人家，她說話也就是能聽聽，你自己有什麼打算。”
路少郎這才緩緩地擡起頭，勉強的擠出一絲笑，“爹……這事就隨爹安排吧。”
長孫老爺望着路少郎有些啜喏的樣子，眉頭動了動，終是輕嘆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轉頭面向長孫斐：“斐兒，你是‘茶莊’的掌櫃，你有什麼想法？”
長孫斐朝長孫老爺那邊點了點頭，算是行禮，“少郎踏實肯幹，勤勤懇懇的，不失爲一個人才。爹把這幾個店鋪叫給我打理，我也是有打算的。”這話像是說給長孫老爺聽，又像是說給長孫情聽，“南邊的這個店鋪少郎呆的時間久，待他再熟悉一些，我便有打算到北面的店鋪去，這邊便會空出來……”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也算是說明白了。長孫老爺點了點頭，望着長孫斐的眼裡盡是讚賞。他伸手點了點大理石桌子的邊緣，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情兒，這答覆你可滿意了？”
長孫情臉上盡是窘色，她有些彆扭的出了聲，卻聲如蚊吶，“這……這事便全聽爹安排便是了。”
“行了，既然沒有其他事情了，就都散了吧。”長孫老爺眉宇一揚，伸手揮了揮。在大夥兒都起身，準備離座的時候，他才又出了聲，“斐兒，你留下來，爹有話要說。”
長孫情身子頓了頓，而後便眼神複雜的望了長孫斐一眼。方纔爹和三哥那麼說，還不就是爲了堵住自己的嘴？
再等一些時日？十天，一個月，一年，還是十年？
他們的話說的模棱兩可，卻又找不出任何的不妥。輕嘆一口氣，長孫情才真正的佩服起長孫斐來了，“還真是做生意的料，事事都能算計着。”
悶哼一聲，長孫情伸手拉上路少郎，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望着長孫情拉着路少郎的樣子，長孫老爺也只是動了動眉角，倒是見怪不怪了。待人全部離開之後，他才緩緩的開口，“斐兒，少郎那邊，他一個人能顧得過來麼？”
“爹，”長孫斐立在長孫老爺的身邊，輕聲回道：“爹在擔心什麼？”
長孫老爺正了正身子，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斐兒，想必爹所擔心的……也是你所擔心的吧？”
愣了一下，長孫斐才擡頭朝路少郎離開的那個方向望了去。
“少郎是一介書生，讀聖賢書纔是他最拿手的，所以做生意這方面還得慢慢來。”長孫斐輕聲勸慰道。
長孫老爺輕笑了一聲，然後緩緩地起了身子。“少郎生性軟弱，再加上他是上門女婿，所以他處處覺得低人一等。這點纔是我最擔心的啊，這樣下去只怕難成大器。”走了兩步，立在長孫斐的身邊，伸手輕拍了他肩膀兩下，“這回兒，便要你這個做兄長的多多擔待了。”
“斐兒自當盡力而爲。”長孫斐笑着朝長孫老爺彎了身子，應承了下來。
“還有一件事兒，”長孫老爺卸下了心裡一塊大石頭，面上的神色也輕鬆了不少，“聽說，昱兒也在‘茶莊’做學徒？”
“是，前些日子二哥主動要求的。”
“哼，只怕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閒來無聊起的性子吧。”長孫老爺臉色沉了沉，手一揮，“罷了，你就派人教教他。在自己家的鋪子裡惹麻煩，總比去曉樂閣強。只不過，下個月的鄉試可不能怠慢了，你記得催促着。”說完這話，長孫老爺便低着頭，呢喃着出了康泰苑，“長孫府世代經商，若是能出一個文官，那纔算是名利雙收，對得起前人了。”
長孫斐一個人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望着長孫老爺的背影，差點就脫口而出：其實，參加鄉試，我也可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