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的身子立時伏得更低了,他的目光迅速掃過下邊的各個方位、角落——這麼一看,
他差點失聲驚叫出來。
但見下方的幾個隱蔽處,赫然已有人悄然隱身其中,各自手持兵器,他們都頗爲隱密,
但白辰佔據了地利,而且以他的內力修爲,黑夜對他而言已不會有太多的影響,所以他能輕
易發現這些人的行蹤。
粗略一數,隱身於各個方位的不下二十人,白辰相信在自己目不能及的角落中,極可能
還有人潛伏着。
這個意外的發現讓白辰心中着實吃驚不小。
“難道在自己來此之前,他們就已有所察覺?”
白辰此念方起,立即被自己完全否定了,他的舉措本就是突如其來的想法,更未對他人
言及,又怎麼會泄露?
他暗自忖道:“不知這些人又是何來路?難道是這座大宅院中的擴衛?看來多半是如此
了。或許他們已得知有人要偷襲這座大宅院,只是湊巧被自己先撞見了他們的埋伏而已。”
雖然白辰自忖以自己的身手,在這些人當中絕對可以從容進退,但那樣也許就會傷人,
這並非白辰的初衷,於是他決定另尋目標。
正當他要離去之時,下面忽然有了輕微的響動,定神一看,但見在各處隱身的人此時已
向隱暗處縮退了些,白辰立知一定是他們等侯的對手即將要進入宅院之中了。
白辰不由心生好奇之心。
就在這時,他目光所及的範圍中,有人影閃動:宅院東側有幾個人影悄然越牆而入,躍
入牆內之後,他們迅速在陰影處蹲伏不動。看來,這幾個人的江湖經驗頗爲豐富。
只是這一切全落入了白辰的眼中,他看出這些人的武功皆是泛泛之輩,不由忖道:“也
許他們是貨真價實的俠盜吧?”
來人隱匿少頃後,便分作幾路,向白辰所在的這座樓閣包抄而至。
白辰心中暗歎一聲,忖道:“你們這次只怕要栽了。”
很快,那幾名夜行人進入了伏擊圈中,但見他們匯作一處後,正準備向白辰身下的樓閣
正門衝去時,倏聞“啪啪”兩聲清脆的擊掌聲,大宅院內突然亮起了無數火把。
與此同時,隱於暗處的二十餘人亦閃身而出,將七名夜行人包抄其間。
“嗆啷”聲中,七名夜行人同時拔出兵器,互爲倚角,其中一人沉聲道:“媽的,上當
了!”七人皆臉蒙黑巾,看不清他們的容貌,但他們的農衫都是又髒又破,顯然可見是窮苦
之人。白辰心道:“看來這七人大概是窮得揭不開鍋,要來此‘活動活動’,不料卻走漏了
風聲……”
忽聽得身下屋內有一人哈哈笑道:“你們三番兩次對本官圖謀不軌,今日本宮就讓你們
有來無回!”
白辰忖道:“原來這宅院的主人是官府中人。”
只聽得一名夜行人破口大罵道:“賈政狗官,今日我等只要有一口氣,就必取你狗命!”
白辰心中“咯噔”一聲,忖道:“賈政?好熟悉的名字!”但一時之間卻記不起在什麼
時候聽說過。
只聽得那被稱作賈政的官員冷笑道:“本官爲萬民父母,庇佑一方,政績顯赫,你們幾
個刁民屢屢以下犯上,其罪可誅!”
一蒙面人怪笑一聲,道:“好一個政績顯赫!你勾結風宮,魚肉百姓,貪贓枉法,陷百
姓於水深火熱之中,今次不取你性命,天理難容!”
白辰突然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在心中叫道:“不錯,正是他!賈政就是他!”
聽人提及“勾結風宮”,白辰立時明白“賈政”
這一名字爲何那般耳熟,因爲賈政就是那個曾經向風宮告密將他出賣的人。
白辰心中冷笑道:“賈政啊賈政,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日有我白辰在此,你在
劫難逃了!”
只聽得賈政冷聲道:“天理難容?本官近些日子可又高升了,你們這些叫化子不思耕作,
卻處處與官府作對,聚衆滋事,夜闖官宅,與盜賊無異。只要我將你們這些叫化子連根拔除,
加官進爵必將指日可待!你們自以爲聲東擊西之計可以得逞!哈哈哈……只怕此刻那姓關的
臭叫化子非但沒能將本官的愛子劫走,反而已被一併拿下了!”
場中七名夜行人眼中立時閃過不安之色。
白辰將這一切看在眼中,頓知賈政所說多半屬實,同時心中暗自忖道:“賈政所說的
‘姓關的叫化子’會不會是關東關大哥?”
正自思忖間,只聽賈政沉聲道:“將他們七人一併拿下!”
刀劍出鞘聲響成一片,二十多人向處於包圍圈中的七名夜行人席捲而上。
賈政手撫頜下黑鬚,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一團黑影驀地飄落場中,未等他醒過神來,便見血光拋灑,二十
多名護衛如同被一道必殺之鏈席捲,黑影所過之處,護衛紛紛倒下。
沒有任何金鐵交鳴之聲,只有短促而淒厲的慘叫聲,骨骼斷碎聲,身軀如朽木般重重栽
倒地上的聲音拋灑的血光在燈光的映襯下,交織成一幅悽美至極的畫面。
賈政的笑容凝固了,他驚駭欲絕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心膽欲裂。
未等他做出任何反應,倏覺眼前一花,一個高大的身軀出現在他的面前,目光森冷如劍,
直視着他。仿若可以洞穿他的五臟六腑,洞穿他的靈魂。
賈政只覺自己的身軀如同被死神的目光所籠罩,他竟吐不出一個字,更遑論抽身逃跑了。
白辰一字一字地道:“賈政,你可還識得我?”
那道所向披靡的黑影正是白辰。
賈政身子一顫,戰戰兢兢地向白辰的臉上望去。只看了一眼,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一
顫,便如被抽盡筋骨般癱軟下去。
未等賈政落地,白辰已一把將之提起,賈政的身子在他的手中簌簌而抖。
“你所說的姓關的叫化子,是不是名爲關東?”
賈政的脖子上像是被插入了一根木棒,他極爲艱難地點了點頭。
而那七個蒙面夜行人聽得白辰之言則大吃一驚,不明白這位武功高至鬼神莫測之境的年
輕人如何知道“關東”之名的。
白辰沉聲道:“好吧,你帶我去見他。如果他有了什麼不測,就只能怨你自己命短了。”
賈政一聽白辰要見關東,不知爲何他本以如紙般蒼白的臉上忽然有了少許血色,身子也
不再如篩糠般顫抖了,眼中重新有了活人的光芒,他連聲道:“好,好,下官就領少俠去見
關……關大爺。”
“啪”地一聲脆響,賈政重重捱了一記耳光,立時飛出三顆門牙!白辰冷聲道:“你也
配自稱下官?”
賈政又痛又氣又怕,口中已含糊不清地一迭聲道:“是,是,我是狗官……”
白辰挾着賈政走出幾步,忽又回首對那七名夜行人道:“你們去這狗官的房內尋些珠寶,
另外再找些上等的補藥!”
那七人見白辰出手救了他們,又將賈政折騰得如此狼狽不堪,怎會不答應?立時向房內
衝去。這時,大宅院內其他人馬聽得這邊情況異常,已自四面八方趕至,見七名夜行人要衝
入房中,立即上前阻攔,卻聽得賈政破口大罵道:“混帳!快給這些大爺讓道,並將宅內最
名貴的珠寶送給諸位大爺!”
※※※
白辰終於見到了關東。
關東渾身是血,一道長長的刀傷自右肩斜拉而下,直至左肋,幾乎將他開膛剖腹。他被
嚴嚴實買地綁在一根石柱上,鐵索鏈幾乎嵌入了他軀體,與血肉融作一處。他胸前的傷口因
此而被牽扯得張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觸目驚心。
憤怒、仇恨、痛苦令關東的五官扭曲不堪。
但白辰仍是一眼就認出他就是關東。
當然,他也認出了倒在血泊中的老哈,那個愛喝酒,臉上總是通紅一片的叫化子老哈。
老哈的左臂已被人齊肩砍下,他的整個身軀都沉浸在鮮血中,臉上再也不是一慣的紅色。
白辰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
他的目光如劍一般掃向立在關東身旁的三個白衣人,森寒的目光讓人不敢正視。
他一眼就看出這三個人絕非狗官賈政的人,他們的一襲白衣及臉上的狂傲之氣告訴白辰:
他們是風宮白流的人!
正因爲如此,鏢師出身的老哈與高大壯實的關東纔會如此輕易被擊敗。
那三名白衣人在白辰剛進大堂的那一瞬間,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迫力,彷彿大堂突然
之間變得狹小了許多。
他們的目光首先掃過白辰挾着的賈政,隨後落在了白辰身上。
其中一名白衣人臉上閃過了驚愕之色,他對身邊的同伴低聲道:“是白辰!”
白辰在風宮的日子中,雖未曾充任職務,但他的名聲卻比其中一些小頭目響亮得多。
白辰此時也認出說話者是風宮“神風營”的一名小頭目,但他只記得此人姓穆,因爲此
人雙眼小如綠豆,故被人以穆豆相稱。
穆豆乍見白辰,先是一驚,隨即一喜,他知道若是能擒住白辰,絕對比助賈政鏟滅這些
叫化子功勞更大!
在他看來,擒拿白辰無疑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爲風宮上下皆知白辰的功力已被牧野靜風
廢去,絕不可能抵擋得住他們三人的聯手一擊。
當穆豆等三人識出挾制賈政的人是白辰時,一時間竟忽視了白辰初入屋中給他們三人心
靈帶來的強大壓力。
關東見白辰突然出現,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方大吼一聲:“白兄弟快走!”他覺得以
白辰一人之力,絕不是穆豆三人的對手,同時他知道白辰必定是爲救他而來,心中不由大爲
焦急。
“走?!”穆豆冷冷地笑道:“今天他是自投羅網,註定有來無回!”
轉向白辰道:“放下賈政,我可以賜你一個全屍!”
他竟直呼賈政之名,顯然可見賈政在風宮之人面前已是曲顏卑膝。對於穆豆的直呼其名,
賈政根本毫不在意,他在白辰要見關東之時,就將求生的希望寄託於穆豆等三人身上,所以
毫不猶豫地將白辰引到了這裡。
白辰目光一閃,道:“我就先賜你一具全屍!”
話音甫落,右臂一圈一送,賈政那肥大的身軀便如騰雲駕霧般向穆豆飛去。
賈政先怕後喜,身在空中時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即使自己摔成重傷,也比被那小子殺
了強!”
穆豆見賈政肥大的身軀向自己撞來,立即潛運內勁,右臂疾出,一把扣住賈政的胸襟。
就在那一瞬間,賈政突然以泰山壓頂般的驚人力道向他直壓過來,其勁力之強大,匪夷
所思。
穆豆大駭之下,強提內力,卻已遲了。只聽得“咔嚓”一聲,穆豆的右臂骨骼立時斷裂,
賈政來勢未止,繼續挾着空前強大的力道,重重撞在穆豆的身上,將穆豆的身軀撞得飛起。
穆豆無法承受這強大到無以復加的動力的衝擊,立時鮮血狂噴。
在死亡的威脅下,穆豆當機立斷,凌空拔刀,貼身暴旋。
立時血光暴現!
刀光如驚鴻般劃過之時,賈政被攔腰斬成兩截,向兩側跌飛而出。
幾乎就在同時,“砰”地一聲巨響,穆豆已重重撞在牆上。
賈政帶血的軀體去勢未盡,一陣如驟雨般密集的響聲後,穆豆兩側的牆上已濺灑了無數
鮮血。
未等穆豆有更多的動作,白辰已如幽靈般不可思議地閃到他的身前,靜靜佇立,似乎兩
人之間本就是如此相距咫尺而立。
穆豆驚愕欲絕地看到,在白辰的身後,自己的兩個同伴正如被伐倒的朽木般重重倒下。
穆豆所受的傷並不重!
他身爲“神風營”的頭目,歷經無數次生死之戰,膽識自然不會太小。
但,此時穆豆的雙腿幾乎已無法支撐他的身軀,一個動地往下墜……
這時,外面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與叫喊聲,無數火把將這個院子照得通明,賈政身爲朝
廷命官而被挾制,自是非同小可,大批官兵正向這邊包抄過來。
提着一大包金銀、古玩、上等補品的七個叫化子匆匆趕至,急切地道:“少俠快走,有
大批官兵來了!”
白辰本待一掌擊斃穆豆,聽得此言,忽然改變了主意,沉聲道:“如果你想活命,就設
法讓外面的人退走!”尋常軍士自然擋不住白辰這樣的高手,但若是強衝出去,關東等人只
怕無法順利脫困。而且尋常士卒只是奉命行事,不宜殺戮太重。穆豆絕處逢生,飛速轉念,
忖道:“我若就此被殺,只怕風宮並不知是這小子乾的;若能保全性命,便可引來風宮高
手……”
當下他應允了白辰,這時捆住關東的鐵索鏈已被解開,關東直撲向躺在血泊中的老哈,
將之抱起,大聲呼道:“老哈,老哈!”
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向這邊飛速逼近,連甲冑與兵器碰撞時產生的摩擦聲也清晰可聞。
白辰對穆豆下令道:“到門外將他們阻退!”
穆豆擦去了嘴角的血跡,走到門外,白辰隱身於與穆豆相距不過數尺遠的窗下,一旦穆
豆有什麼詭計,他可以在第一時間取其性命。
穆豆對白辰的智謀當然有些瞭解,一個能讓風宮白流之主牧野靜風大動肝火的人絕不簡
單,何況如今白辰的武功已突飛猛進,非昔日可比,要想暗做手腳,實非易事。
穆豆立身於門外長廊上,心知白辰必在身後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只覺如芒刺背。
披銳戴胄的士卒蜂擁而至!
穆豆略顯不悅地道:“如此興師動衆所爲何事?”
衆軍士見穆豆立足門前,不由紛紛駐足,他們當中有人識得這個眼小如豆的人,此人連
賈政也不敢得罪,何況是他們這些卑微的士卒?
穆豆陰沉地道:“挾制賈大人的人已被我誅殺,賈大人此刻在審訊盤查其他幾人,你們
先退下去吧。”
衆軍士中走出一名統領,拱手道:“卑職欲見賈大人一面。”
穆豆冷笑一聲,道:“我已說過,賈大人正在盤訊幾個逆賊,誰也不可驚擾。”
那名統領還想再說什麼,穆豆已沉聲道:“你是否信不過我穆某?以爲穆某不能勝過挾
制賈大人的逆賊?”
那名統領神色微變,在穆豆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終於有所膽怯,恭聲道:“卑職不敢。”
白辰心中怒罵此人:“你食民之祿,卻在風宮逆賊面前自稱卑職,奴性十足,實是該殺
之極。”
穆豆也不想與軍卒鬧得太僵,於是又緩下語氣,道:“諸位且先退去,你們對賈大人的
一片忠心,我自會如實轉告!”
那些兵卒相互低聲商議後,盡皆退去。
白辰沒有耽擱片刻,立即察看老哈的傷勢,關東急切地道:“老哈還有脈搏,一時卻無
法救醒。”
白辰心中略安,暗道:“看來還有挽救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