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和尚一躍而起。
“篤篤”之聲不絕於耳,是利箭射中木板時的聲
舌。
又聽得“轟”然一聲悶響,窗外突然火光沖天而
起,柴房內的一切都被照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反倒讓
人有不真實之感。範離憎看到天師和尚與廣風行的臉
上皆是驚愕之色。
火焰吞吐之聲與物什爆裂的聲音混作一處,顯得
格外驚心動魄,窗口處、門縫處開始有滾滾濃煙向柴
房內飄進,廣風行道:“小心煙中有毒!”
天師和尚不屑地道:“區區火煙,也想圍住我
們?”單掌在地上一拍,人已沖天而起,如展翅巨
鵬,向屋頂掠去。
“譁”地一聲爆響,屋頂已被天師和尚凌厲掌風
擊出一個大窟窿,天師和尚的身軀由此掠空而出。
範離憎心道:“將我們引入柴房,再施以火攻,
此計固然狠辣歹毒,但這種攻襲對我等卻根本無法構
成威脅,要衝出這一包圍圈,可謂易如反掌。而無論
是風宮,還是水族,都不應以這等毫無威脅的方式攻
襲我們……”
他心念未了,忽聽得天師和尚悶哼一聲,竟如折
翅之雁般自屋頂飄落。
範離憎與廣風行齊齊一驚,失聲道:“怎麼
了?”
天師和尚神情凝重地道:“我中毒了。”略略一
頓,又道:“屋頂竟然拉開了一張巨大的網,以我的
掌勢,竟也破之不開!非但如此,網上還暗結有不易
察覺的倒鉤,鉤上淬了毒。”
說到這兒,他再不多言,而是提神凝氣,暗聚內
家真力,欲杵毒素逼出體外,範離憎藉着驚人的火光
一看,果見天師和尚右掌有一處傷口,傷處已開始腫
脹發青,顯而可見他所中的毒性甚強。
範離憎心中頓時升起不安之感,他知道方纔的那
一番推測顯然有誤,對手不但絕不弱小,而且很是狡
猾。
此時烈焰四起,濃煙滾滾,柴房中的空氣越來越
混濁不堪,廣風行將身子伏得很低,仍不由自主地咳
嗽起來,想到若是濃煙有毒,其後果將何等可怕,範
離憎再也沉不住氣,他低聲逼:“二位小心,讓我一
試!”
“試”字甫出,他已如怒矢般標射而出,“砰”
地一聲,木門立即被他一掌震得粉碎,一股熱浪立即
向範離憎席捲而至,他不由心中一凜!
衝出柴房外,範離憎果見一張巨大的網己將整間
柴房網住,巨網的四角各有三人拉着,拉住巨網之人
的雙手都戴了手套,手套在火花映射下,泛着幽幽金
屬般的光芒,看得出手套亦有不凡之處。
除這十二人之外,另有十幾人立於四周,各持兵
刀,見範離憎衝將而出,他們皆無緊張之色,依舊從
容而立。顯而易見,他們對這一次突襲極有信心,他
們相信天師和尚、範離憎,廣風行不可能突破這一張
巨網,只需等上一陣子,無需動手,範離憎諸人就會
成爲火中亡魂。
範離憎暗提一口氣,身形倏然疾射而出,以手中
的木棍爲劍,一式“縱橫怒”已傾灑而出,向那張巨
岡當頭迎去。
縱如驚電,橫如怒雷,一式之下,隱隱有引動風
雷之勢,雖是以木代劍,卻聲勢駭人。
“縱橫怒”與巨網倏然相接之時,只聽得“嗶
嚓”數聲脆響,範離憎手中的木棍已斷作十數截,而
那張巨網卻安然無恙。
強勢一拼之下產生的反震之力,更將範離憎的身
軀震得倒躍而回,向牆上重重撞去,範高惜凌空強擰
身軀,反掌疾速在牆上拍擊數掌,身軀如燕般貼着牆
體下落,飄然站定!
雖是無恙,但範離憎心中卻是沉重至極,若是巨
網上沒有綴以倒鉤,也未淬劇毒,那麼他還有信心從
對方手中奪下巨網,而今,他手無利刃,血肉之軀又
根本無法與巨網直接接觸,要想破網而出,絕非易
事。
有人長聲大笑道:“縱是有利刃在手,要想破網
而出也絕不可能,更何況你手無寸鐵?爾等不必再作
無謂反抗,不如自行了結性命,也可免去烈焰焚身之
苦!”
範離憎怒意暗熾,腳下一挑一送,一截斷木已如
電射出,向方纔說話者疾射而去,眼看斷木即將由網
眼穿射而出之際。忽見牽拉巨網的十二人齊齊穆出兩
步,動作極其的協調一致,剛剛插入網眼中的斷木立
時因巨網的移動而被掃落於地。
自始至終,範離憎所欲攻擊的對象一直神色從
容,顯然是胸有成竹,料定範離憎的攻擊只能半途而
廢。
範離憎長吸一口氣,竟自退回柴房內,這時,屋
內的溫度已極高,猶如一隻大蒸籠,更可怕的是靠近
窗戶那邊,連屋內的木柴也開始燃燒。
柴房內堆積的全是於燥的柴禾,不需片刻,整個
柴房必然將陷於一片火海之中,形勢之危急自不待
言。
範離憎心中極不好受,如今他縱是不惜性命與對
手全力一拼,也不可能。
三人亦無心去撲救柴房內所起的火,因爲這根本
於事無補。範離憎本是極爲冷靜之人,此時也一籌莫
展,廣風行嘶聲道:“照現在的情形看,我們已兇多
吉少,惟有破斧沉舟,方有一線希望,此時只要有任
何計謀,那麼縱然成功的可能性極小,也要冒險一
試!”
“我倒有一計!”天師和尚忽然道。
範離憎與廣風行同時脫口道:“該當如何?”
天師和尚道:“那張巨網最可怕之處不在於它的
堅韌,而在於它的毒。我本已中毒,再中一次也無甚
區別,只要我能將牽拉巨網的人陣腳打亂,你們就有
機會!”
範離憎立時明白了天師和尚的意思,他知道以天
師和尚的武功,縱是中了毒,也可在毒發攻心之前,
發出驚人一擊!換而言之,天師和尚已決意捨去他一
人性命,以爭取一線勝機,其實以他的內家修爲,若
是及時驅毒,方纔所中的毒並不能危及他的性命。
未等範離憎開口,廣風行已搶先道:“此計也許
可行——且待我出去看看四個方向哪一側最爲薄弱…
…”說着他就要衝出門去,卻被範離憎一把拉住,範
離憎沉聲道:“廣大哥,我明白你是想搶先一試,但
要試也應由我開始!”
廣風行本待否認,見範離憎神情,知道已無法隱
瞞,當下道:“你們的武功都遠在我之上,更應該活
下去……”
未等他說完,忽覺腋下一麻,身子竟已動彈不
得,原來是範離憎突然趁機封住了他的穴道。
範離憎低聲道:“多有得罪了,天師會爲你解開
穴道的……”
正待掠出門外,忽聽得外頭金鐵交鳴聲倏然響
起,三人齊齊一怔,不由呆立當場。
但聞外面的金鐵交鳴聲,呼喝聲越來越密集,而
且是從四面同時響起,不時夾有短促而慘烈的慘叫
聲,讓人聞之心驚。
三人勝上頓時有了驚喜之色:情況有變了!
天師和尚急忙解開廣風行被封的穴道,三人同時
掠出柴房外,四下一望,只見方纔圍困柴房的人正被
人數佔優的另一批江湖中人纏殺,雙方拼殺得甚爲激
烈,不過頃刻,已有五六人倒下了,爲範離憎三人解
圍的人個個頭蒙黑巾,極爲悍勇。
範離憎三人面面相覷,大惑不解。
臉蒙黑巾者很快佔了上風,此時,柴房內已完全
燃燒,烈焰沖天而起,三人雖已出了柴房,卻並不能
免去烈焰炙烤之苦,在肆虐的烈焰下,三人的髮梢開
始曲捲,全身燙熱,大汗剛出,又立即幹了,三人只
覺口乾舌燥,五內如焚!而眼前這一場莫名的廝殺使
他們忽視了烈焰炙烤之苦,百思而不得其解。
寒刃破空,鮮血在空中劃過一道道驚心動魄的弧
線,在火光的映射下,交織成一種異乎尋常的悽美之
景。
終於,最後一聲短促而沉悶的痛呼聲響過,臉蒙
黑巾之人斬殺了最後一名對手後,竟未作片刻停留,
架起他們死去的同伴,飛速離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
夜色中。
自始至終,他們未與範離憎三人說過一句話,似
乎他們此舉的目的根本不是爲了救出他們三人。
“轟”地一聲巨響,身後的柴房在烈焰的焚燒
下,有一側牆再難支撐,轟然倒塌了。
廣風行冒着危險從柴房內抽出一根猶在燃燒的樹
枝,小心翼翼地挑開巨網的一個角,範離憎、天師和
尚脫身而出之後,他這才抽身出來。
回首望去,只見柴房已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堆,三
人劫後餘生,更多的卻不是欣喜,而是驚愕。
廣風行的衣衫已被火苗燒得千瘡百孔,頭髮也卷
曲了,這使他的模樣有些怪異,廣風行道:“那一羣
蒙面人連被殺的同伴也帶走,而且始終不肯以真面目
與我們相見,由此可知他們是不願讓我們識出他們的
身分,而不是爲了防備對手的報復。”
天師和尚疑惑地道:“他們救了我們,爲何還要
刻意迴避我們三人?”
範離憎道:“只怕不是‘施恩不圖報’那麼簡
單,但有一點是無疑的,他們如此舉措,對我們應是
無甚惡意的。否則,無論他們是要奪取密匣,還是要
取我們性命,方纔都有絕好的機會。”
廣風行、天師和尚緩緩點頭。
天師和尚搔了搔頭,道:“無論如何,此地已不
宜久留,事情真相如何,今日也是無法查出的,不如
等我師父交待的事辦妥了,再慢慢查明。”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大響,整間柴房終於完全坍
塌!
※※※
牧野棲正在猶豫着不知該不該殺了池上樓時,癡
愚禪師與崆峒左尋龍及其他數次高手突然趕至,這使
牧野棲一時間更無法決斷。
略一猶豫,癡愚禪師已飄然而進,他似乎並未如
何動作,卻已不可思議地閃至內堂。
牧野棲一驚之下,下意識地疾速跨進二步,長劍
直取池上樓。
“小施主,不可如此!”一聲渾厚的聲音響起,
癡愚禪師右手微揚,無形掌風悄然而起,向牧野棲手
中長劍席捲過去。
牧野棲倏覺手中之劍突然承受了一股極爲強大的
無形之力,手臂一緊,長劍幾乎脫手飛出。
一驚之下,他急忙腳下一錯,斜斜倒踏半步。手
中之劍順着癡愚禪師那渾厚無匹的內力而出,在空中
劃出一道讓人目眩神迷的弧線,竟在對方強悍的勁氣
之下,順勢而作,將劍抵於池上樓的胸口心臟處!
一接之下,牧野棲與癡愚禪師同時暗驚,牧野棲
心知若非癡愚禪師心懷慈悲,只取他的劍而攻,如改
爲攻擊他本人,那麼此時他絕難順利地將劍抵於池上
樓的胸前。而癡愚禪師因教人心切,故一出手就已用
了七成功力,沒想到對方如此年輕,卻已有非凡劍
道,竟能順勢而作,手中之劍既未脫手,也未折斷,
實是大出癡愚禪師的意料之外。
此刻,牧野棲的劍抵於池上樓胸前,雙方立時出
現了僵局。
牧野棲當即很恭敬地道:“晚輩不得已冒犯禪
師,望禪師寬宏。”說話時,他的劍尖仍是不離池上
樓前胸。
池上樓身爲名門弟子,備受江湖人物尊敬,如今
卻被一少年以劍威脅,心中極度不忿,加上有傷在
身,臉色極不好看。癡愚禪師本爲正盟盟主,天下共
知,思過寨則爲正盟一支,牧野棲如此對待池上樓,
無疑近於羞辱於正盟。
癡愚禪師緩聲道:“小施主,凡事應適時而止,
何必如此咄咄相逼?你若信得過老衲,就說清事由,
分個是非曲直,青紅皁白。”
牧野棲道:“禪師乃武林泰斗,一言九鼎,晚輩
自然信得過,晚輩並無與池大俠爲故之心,只是緣由
一場誤會……”
“誤會?我師弟戈無害親口告訴我殺他的兇手是
你,你就要殺我滅口,又有什麼誤會可言?我池某技
不如人,你將我性命取了便是!若是你此刻不殺我,
日後我必爲師弟報仇!”他一口氣說完這一段話,忍
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
癡愚禪師低誦一聲“阿彌陀佛”,隨即道:“池
大俠傷至如此,小施主既然自忖無錯,便請相信老衲
一次,老衲擔保在事情末明真相之前,絕不會爲難
你。”
牧野棲搖了搖頭,道:“晚輩對禪師自是信服,
只是戈無害已死,死無對證,要想查明真相,談何容
易?晚輩既不想冒犯池大俠,更不敢冒犯禪師,晚輩
只求禪師與諸位今日能給晚輩一個機會,晚輩日後自
會證明戈無害之死,是咎由自取!”
“你說戈無害之死,是咎由自取?如此說來,你
倒是匡扶正義,除暴安良了?”一個低啞的聲音道,
說話者是自院子裡進入內堂的一名五旬劍客,此人身
着青衫,臉色略略顯得蒼白,鼻樑格外高挺,他的劍
不是如常人那般佩於腰間,而是雙手環抱於胸前,這
正是崆峒派中用劍的習慣,看來眼前此人應是崆峒派
的左尋龍。
牧野棲聽出左尋龍語氣不善,對己頗有指責之
意,不由忖道:“果不出我所料,十大名門互爲連
理,自然是護着正盟的人,我一時又找不出戈無害被
他人控制挾迫的證據,若是沒有池上樓這一擋箭牌,
又豈能逃過他們正盟的共同聲討?那時極可能冤死不
說,還要揹負賤名——所幸我終未走錯。”
當下他鎮定地道:“戈無害濫殺無辜,正好被我
遇見,我與之論理,幾言不和,便拔劍相見,我僥倖
勝了他,但並不願動手殺他。公道自在人心,要取戈
無害性命,也不必由我動手,思過寨俠名遠播,對寨
中弟子約束嚴謹,思過寨自會處治妥當。怎奈戈無害
一心要致我於死地,不死不休,我感覺到他極可能被
別人挾制而身不由已,有心忍讓,可惜爲了自保,一
不留神,有了無心之錯。池大俠不明真相,只是因爲
與戈無害同門情深,就偏聽戈無害之辭,要爲之報
仇。戈無害的確是我所殺,但若讓我爲他償命,武林
又有何公道可言?”
“公不公道,世人自有定論,你若信得過我們,
就請放下手中之劍。”左尋龍毫無表情地道。
“諸位只要能退出內堂,我必離去,絕不傷池大
俠毫髮!”
左尋龍臉色更顯蒼白:“讓我等後退……嘿嘿,
你的口氣未免也太大了!”
牧野棲神色不變地道:“其實此事之蹊蹺,一想
可知、爲何我殺戈無害之後,池大俠恰好趕到?爲何
我與池大俠發生誤會時,諸位前輩又碰巧出現?若說
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巧合,那未必太巧了,讓人難以置
信。”
左尋龍慢慢踱近兩步,聲音低沉地道:“你是在
指教我等?”
“不敢,在下只是說出一個事實而已。”
左尋龍正待再說什麼,忽聽得癡愚禪師道:“左
掌門,池大俠的傷勢要緊,我們退一退,又有何妨?”
原來,崆峒、青城兩大門派先後被風宮攻陷後,
青城弟子被斬殺殆盡,崆峒派卻有部分弟子僥倖倖免
遇難,倖存弟子便推左尋龍爲新任掌門。
牧野棲心道:“看來左尋龍已代其兄之位,成了
崆峒派的掌門人。”
左尋龍有些不甘心地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