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作是逸如的話,便會贊同公孫飛揚的建議,率軍反擊,殺一個回馬槍,到時候整個戰局形勢恐怕就會立刻扭轉了!”
就在河北戰局前途堪憂之際,遠在千里之外的聖龍帝國西北涼州的郡治涼城的權力中樞——西北定涼侯府內,此刻所有的文官武將們紛紛散去,只留下了片刻之前剛剛被風雨任命爲軍師的雲濟和自印月凱旋的少年名將李逸如,陪伴着風雨軍的最高統帥,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風雨。
眼看着年輕的統帥,在明亮的議事廳之內不知瀏覽了多少遍金岑呈遞上來的河北戰報,以及佔據了書房三分之一多空間的模擬沙盤,一臉躊躇難決的模樣,血氣方剛的少年忍不住發出了自己的意見。
“不錯,就軍事而言,天華的確錯過了一次非常有利的機會!”
風雨低聲喃喃的語言支持了李逸如的觀點,但是同時卻搖了搖頭,神色之間顯然是不以爲然。
“風侯莫非以爲不妥?”
自信的少年見到這樣的情景,不由有些心虛。
“天華的優點是老成持重,所以他非常擅長將非常複雜的危局轉向平緩,可惜同樣也失之於過分穩重,以至於有可能錯失良機。而你逸如,則長於奇謀,往往能夠在最不可思議的情況下反敗爲勝,可惜也因此而常常會犯急功近利的毛病!”
風雨不置可否的突然轉而評點起兩員大將的優劣來。
“多謝風侯指點!”
風雨軍中最爲年輕的都尉躬身施禮,然而臉上卻依舊現出不服氣的表情。
“怎麼不服氣嗎?”
風雨對於自己心腹愛將的好勝並不以爲意,臉上浮現出親切的微笑,以師長的口吻繼續點撥道: “我問你,你可看清接下來的戰局變化?”
“這個……,逸如以爲聖龍大軍內部矛盾重重,前線失利又影響士氣,再加上呼蘭大軍的緊追不捨,恐怕前途堪憂!”
李逸如小心的望了望風雨,道出了自己的看法,只是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妥。
果然,便聽見風雨大笑着搖頭: “逸如啊逸如,你如今終究還只是一員戰將,沒有能力擺脫單純的軍事,從全局的高度看待問題。我提醒你,千萬不要忘記,任何的戰爭都必須爲政治服務!”
“那麼風侯以爲呢?”
面對風雨的指責,好勝的少年猶如孩子般的賭氣起來。
“在我看來,無論五十萬大軍是否安全撤退,只要不是被呼蘭人打得全軍覆沒,那麼恐怕此刻的河北戰局已經告一段落了!張仲堅不會繼續用兵中原,而是應該偃旗息鼓,短期之內河北的瓦橋、益津、淤口三關將是呼蘭大軍南下的極限,同時晉州的雁門關則會阻擋草原鐵騎西進中原!所以,無論天華是否選擇和公孫飛揚反擊,面對兵力充沛而且已經謀定後動的呼蘭大軍,結果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注視着身前的沙盤,風雨輕輕的吐了一口氣。
“何以見得?
李逸如迷惑的望了望主君,根據戰報,分明是呼蘭人大佔上風,狼狽撤退的三路大軍是否能夠躲避敵人的追殺尚未可知,實在無法理解風雨如何得出這般肯定的結論。
思付半響之後,少年道出了心中的迷惑: “呼蘭大軍已經粉碎了天子三路大軍分進合擊收復幽州的進攻,即便聖龍大軍得以安全撤退,但是呼蘭人士氣正旺,接下來乘勝追擊席捲中原豈不是更好的選擇?”
“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後果難以預料,更有可能的恐怕將是兩敗俱傷慘勝之局,非張仲堅所願!”
風雨搖了搖頭,大笑着解釋道: “這一次天子和張仲堅的對決,就如同兩位絕頂的武學高手,雖然打得天翻地覆、風雲變色,但實際上雙方都非常有分寸,進退攻防頗有章法,因此都沒有傷及到彼此的筋骨,事實上無論是天子的進攻還是張仲堅的反擊,更多的是一種試探而非決戰,彼此都沒有意圖就此消耗實力;而三路聖龍大軍的後撤也分別都調遣了最爲精銳的部隊和最具實力的將領殿後,根本不會給呼蘭人太大的機會,因此如果呼蘭大軍急於入侵的話,恐怕只會重蹈覆轍,最終還是落得倉皇后退的結局。
“畢竟,無論聖龍帝國多麼衰敗,但是神州中原藏龍臥虎,千百年積聚的人口和財富,遠非草原蠻荒之地可以比擬,對於北方遊牧民族的入侵,更是中原子民最大的恐懼,此次天子能夠這麼快的讓各方勢力結成聯盟反擊,便是一個明證。”
“高明!”
一直沒有出聲的雲濟此刻頓時眼睛一亮。相比起來,他遠遠不如風雨和李逸如精通戰陣,因此在剛纔兩位軍事天才的討論中,只好頗有自知之明的閉上嘴巴,然而說到了權謀,卻是他熟悉的領域,因此在風雨的提醒之下,立刻恍然大悟: “呼蘭人如果進攻太急,逼得聖龍全力結盟抵禦,先不說有多少機會獲勝,即便獲勝恐怕也是元氣大傷的慘勝之局,終究無法在中原立住腳跟——這可不是張仲堅所希望的。但是放緩了進攻步伐就大大不同,如此一來便給了聖龍各方諸侯一個喘息之機,不過這個喘息卻足以讓聯盟的各方諸侯重新有了時間和餘暇進行各懷鬼胎的窩裡鬥,不管怎麼算,呼蘭人都將會佔據不敗之地!”
“不錯!”
風雨讚賞的望了表兄一眼,轉而嘆息了一聲: “聖龍人這麼多年來關起門來妄自尊大,猶如井底之蛙,不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是對於殘殺手足確保自己的地位卻始終熱而不疲。一旦呼蘭人的攻勢放緩,聖龍內部必定會重新出現權力鬥爭,到時候呼蘭人大可以運用外交,施之以威,誘之以利,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夠將五十萬聯軍四分五裂,不復存在!”
“這,就是上兵伐交,戰勝於朝廷之上啊!
雲濟點了點頭,也由衷的讚歎道: “張仲堅難怪能夠以一個異族的身份,卻執掌呼蘭帝國的軍政大權!此人老謀深算,出擊的時機把握的極佳。先是籌劃了多年,終於在燕家和皇甫兩路兵馬慘敗而我軍深入巴蜀腹地的時候,發動對幽燕的襲擊,一舉將聖龍帝國最強有力的三路兵馬給排斥在外,若不是神州藏龍臥虎,宣武帝及時建立了聯盟,恐怕此刻神州已經四面兵戈了!如今,又是深藏不露,談笑間逼退五十萬北伐大軍,並且坐看聖龍內鬥,自己卻可攻也可守,端的是厲害!我看,此人不除,必爲天下之大患!”
“那如何是好!”
限於年齡和閱歷,李逸如雖然在軍事方面極有天分,對於這種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政治角逐,卻終究還是門外漢,聽了風雨和雲濟的對話之後,不免有些緊張: “此次聯軍北伐,真正有戰鬥力的恐怕並不多,而且彼此之間各懷鬼胎,全力以赴尚且也未必有必勝的機會,一旦鬆懈下來算起那新仇舊恨,則恐怕還沒有等到呼蘭人攻來,大軍就要不戰自潰了!”
“別太擔心,事情也未必有如此嚴重!”
風雨淡淡的說道: “從這次對局來看,天子果然也不愧是衆望所歸,一系列的佈局謀劃都極爲精彩,別的不說,單單是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將各路鬥得你死我活的諸侯團結起來,風雨便自愧不如!只怕,張仲堅要想勝出,也絕非那麼容易!”
“風侯所言極是!只需要有一段喘息的時日,待我軍整頓完畢,則縱然呼蘭大軍破了河北三關,也必定敗於我西北虎狼雄師之下!”
雲濟笑着附和道。
“好了,神州的連橫合縱,恐怕還得等我明日的聖京之行方能見分曉,倒是眼下,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風雨始終都不太習慣別人的奉承,當下轉移了話題: “這次我把你們留下,主要的還是爲了逸如在印月的部署!”
說着,風雨將目光移向了沙盤之上的印月平原。隨着風雨的目光移動,李逸如的心跳也開始加劇,知道自己此次返回聖龍最爲重要的使命——聆聽風雨戰略指令的時刻到來了,而接下來短暫的談話毫無疑問將決定着未來歷史的發展,還有無數國家、軍隊、百姓們的生死命運。
“遠征印月,不僅是爲了炫耀國威,以及先發制人解決阿育王對於中原的窺視,更爲重要的則是爲了……”
風雨說到這裡,注視了雲濟和李逸如很久,方纔繼續說道: “海洋!不錯,是海洋!爲了聖龍帝國日後拓展海洋的絲綢之路,以及遏制依賴海洋強大的麥堅和安宇!”
“海洋!”
李逸如微微一愣,雖然對於風雨軍在印月佔領地的未來作了很多的設想,但是主要都集中在如何利用印月半島成爲面向大食帝國與大陸諸公國的前沿,最終便作出擊呼蘭帝國的一個橋頭堡,卻萬萬沒有想到風雨的思緒居然是指向了海洋。
“是的,海洋!”
雲濟接下了話題: “自古以來,東西大陸的人多半更爲關注陸地的領土,卻哪裡知道海洋涵蓋了我們這個世界大半的空間。在大陸之外更有廣袤而且遼闊的土地,更有豐盛而且富饒的資源,而且憑藉着船隻的航行,更可以節省許多時間和人力物力,掌控了海洋,便可以掌控貿易,更可以將勢力迅速的部署到重要的戰略要點,並且方便的加以支援,從而確立世界的霸權!這一點上,麥堅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例子,而且他們已經走到了我們的前面!”
“軍師說得很好!”
緊接着雲濟的話,風雨頷首道: “現在很多人都認爲,北方強大的呼蘭帝國始終都是危及聖龍生死存亡的大敵,但是在我看來,氣候惡劣、人口稀少的北方能夠做的僅僅是騷擾而已,正確的戰略和幾次沉重的軍事經濟打擊,以及分而化之的外交,便足以將這些胡人打回原形!
“但是麥堅不同,這個擁有大陸的資源,又克服了海洋阻礙的國家,已經讓聖龍千里海疆不再成爲無法逾越的天塹,而是支離破碎不堪一擊的軟肋!可以預見,海洋的控制權,將成爲未來帝國盛衰的一個關鍵,因此必須全力以赴的爭奪,這同陸地一樣重要!”
“可是,目前我軍,甚至可以說整個聖龍帝國,根本不具備縱橫於大洋的艦隊啊!”
和麥堅交過手的少年不由皺了皺眉,領教過了運用魔法水晶和魔法炮的麥堅艦隊之後,李逸如不再相信什麼聖龍帝國的水師無敵天下的謊言——儘管帝國的水師確實一度輝煌,遠遠領先於所有已知的國家之前,但是常年的封閉和蜷縮,已經讓這支很久沒有經歷過戰爭的軍隊甚至連在江河之中作戰都力不從心了,至於進軍海洋,更是天方夜譚。
“逸如說得不錯!”
雲濟嘆了一口氣,作爲前任麥堅特使,自幼生長於麥堅的他,遠比一般的聖龍人更爲了解海洋乃至天下的局勢,因此不無惋惜得說道: “聖龍人將自己的手腳捆綁住了,而西大陸人、麥堅人卻在之前的一百多年時間裡急起直追,並且將聖龍遠遠的甩在後面。”
說到這裡,雲濟頓了一頓,有些悲憤得說道: “艦隊絕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擁有!這不僅是因爲造船要運用到很多數學、幾何學、力學、材料學等諸多方面的知識,需要很高的工藝水平,需要經過一定時間來檢驗新船的航速、浮力、推進系統的協調度、傾側極限點等各方面的綜合效能;更重要的是還需要導航技術、航行經驗,需要涉及天文學、地理學、水文學、氣候預測、測量學等多方面的基礎理論支援,需要使用觀象儀、量角器、六分儀、羅盤、星曆錶、校正儀等許多精密儀器,需要對各海域的水深、風向、浪高變化、海潮起伏規律等做詳細記錄,才能確定出合適的航線,並幫助船隻定位和矯正航向。
“此外,艦隊的戰鬥力也並非單純依靠以上那些物質的力量。身經百戰的戰士和經驗豐富的航海手,長期以來錘鍊出來的戰鬥意志和軍隊傳統,都是缺一不可。而這,纔是一支艦隊最終得以成爲大海主人的決定因素;而這一切,又恰恰是我們目前所極爲欠缺的!”
說到這裡,雲濟一反常態的激動,竟然一拳擊向了身邊的案几。
不過李逸如卻有些理解雲濟的舉動。雖然他並不熟悉海洋,也不懂得造船的工藝,暫時還無法完全明白掌控海洋的戰略意義,但是作爲一名和麥堅作戰過的將領,他深有體會來自海洋的敵人給自己帶來的那種打不着的無奈感;同時也清楚,一支軍隊的靈魂在於他的傳統和紀律,所以只有經過常年戰爭所磨練出來的軍隊,纔是一支真正能夠作戰的軍隊,而用金錢匆忙堆積出來的,卻只能是欠缺堅韌不拔的意志和知難而上勇氣的老爺兵。
因此,對於聖龍帝國來說,掌控海洋的道路,實在是艱難而且遙遠。
“所以我們需要先佔領陸地,正如同西大陸的一位偉大的君王在進軍大食的遠征時那樣,依靠陸地的力量將敵人的艦隊置於無用武之地的窘境,然後才能夠實現孔宓軍師生前所制定的以陸地對陸地、以海洋制海洋的策略,壓制麥堅!”
風雨的話中卻充滿了自信和樂觀: “逸如,印月半島位置特殊,控制印月的海道,即有利於我軍西進,又能夠控制西大陸和東大陸之間的貿易,粉碎麥堅——西大陸——安宇的貿易圈和包圍圈,所以你接下來的一個重要任務,便是爭奪出海口!”
“爭奪出海口!”
李逸如喃喃的重複着風雨的話,今天的談話內容顯然已經出乎他原先的設想範圍,必須好好的消化。
此刻的少年名將突然想到的是,去年印月爆發危機的導火線——洛信對於諾瓦布甘傑的干涉。雖然在當時看來,完全是因爲這位獨斷專行的大將的魯莽,但是結合眼前風雨的話,卻不能不讓李逸如感覺到,恐怕洛信的行爲方纔真正符合風雨的長遠戰略。
這麼重大的戰略決策,作爲當時印月戰場的重要人物的自己和已故的軍師孔宓,卻始終都被蒙在了鼓裡。
這樣的想法,讓少年多少有些感傷。
“穩定印月的局勢,壓制阿育王朝的蠢動,處理好同旁遮普邦的錫克教、大陸諸公國以及大食帝國之間的關係,鞏固眼下的佔領地,招攬各國的人才尤其是海洋方面的人才,同時還要努力爲將勢力滲透到出海口做準備,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發動戰爭!”
風雨並沒有顧及少年的思緒,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口吻繼續說道: “這一切便是你的任務!非常沉重,也非常困難,但是一旦成功則將是一個新世紀的開創!我之所以拒絕你姐姐的請求,堅持任命你爲印月總督,便是信任你的能力!怎麼樣,逸如,敢不敢挑起這副重擔?”
“末將定當全力以赴!”
面對蘊含着巨大機遇的挑戰,少年揚了揚眉,毫不猶豫的接下了。
“好!這次你就在涼州多呆些時日,等這裡督造的兩百門大炮完工之後,一起帶回印月戰場!”
風雨欣慰的拍了拍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愛將,目光卻轉向了沙盤之上的巴蜀——風雨明白,這將是自己去聖京之前,最後需要處理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