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內,漂浮着提神薰香的味道,我歪在牀榻上,一時精神恍惚,念念叨叨地問道:“皇上爲什麼不來見我?爲什麼?”
靈芸蹬在我的牀榻旁邊,拽着我的手,道:“額娘,您不要這樣好不好?皇上去處理楊雨霖的事情了,您不要動氣了,都是永壽宮的淑貴妃做下的事兒,她與額娘是死對頭,她想出這樣的主要來挑撥額娘跟皇上的關係?”
“是麼?”我疑惑道!好啊!倒是不知道她幽禁在永壽宮還能有此番大作爲?可真是厲害啊!“是不是她的計謀?楊雨霖所言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靈芸,你真心愛這個紫禁城麼?你看看額娘走到了此時,還落得此等下場?莫非你會惦念此處麼?乖,帝王情薄愛淺,咱們不要貪圖這看上去榮耀輝煌的富貴與榮華,與額娘一起離開紫禁城,到那時,額娘爲你尋門好親事,爲你尋一個待你一心一意,能夠全心全意寵你愛你的好夫君。”
我撫摸着靈芸的小臉兒,怪我啊!我該早早意識到這個,早些讓她懸崖勒馬的。
“額娘,皇后、慧貴妃、嫺妃、純嬪幾位娘娘已經在門外跪了兩個時辰了,您看……”靈芸小心翼翼地說道,卻完全跳過了我的問題,若是她執意留下,那我也只能拋下她了,獨自出宮去了,這宮廷,我是呆不下去,也是無顏面再待下去了。
我扶着靈芸地手緩緩走到了門檻處,皇后道:“皇額娘,臣妾等懇請皇額娘移居慈寧宮,求您了。”富察氏本就是嫡福晉,加上她孃家也是根基深厚,理所當然地便成爲皇后,而烏拉那拉氏,這幾年多少有些凋零了,故此只封了個妃位,反倒是高採和,可能是太過受寵的緣故,直接躍過了可嫺,封爲了慧貴妃,蘇凝本就出身卑微,只是她剛剛爲弘曆生了一個兒子,故此母憑子貴,封了嬪位,也算是一宮之主了。
“我已經說過了,這個皇太后,我是不會受封的,你們不要再跪在這裡了,有這心思去養心殿爲我傳個話,告知皇上,要麼就放我出宮去,要麼就將我賜死,總之是沒得第三條路走的。”經此打擊,我也感覺自己身體大不如從前了,感覺渾身都是不自在的,連說話也是不利落的。
“皇額娘,您這不是令臣妾爲難、令皇上爲難嗎?皇上受封您爲皇太后,您卻拒絕了,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皇上?這不是將皇上置爲不孝之地嗎?何況,皇額娘如此孑然一身,若是出了宮,您又能夠去哪裡呢?若是想要爲皇阿瑪守靈,在宮中也是可以的,又何苦跑到那遵義去?皇額娘近來身體也不太好,若是到了那邊奴僕們伺候不殷勤,該如何是好?皇上與臣妾等不能躬身伺候,終究還是不放心的。”
皇后很是爲難地說道,我叱喝道:“他若是當真孝順,便不會不成全我?他爲何遲遲不來見我?莫非正因爲我膝下無兒無女,孑然一身,你們就認爲我終生終世都只能與你們在一起,依靠着你們而存活着麼?”
皇后也是無話可說,卻聽嫺妃很是不滿地道:“皇額娘既然不想當這皇太后,那當年在先皇在時,又爲何要與我姑姑苦鬥那些年呢?莫非皇額娘當時是在深宮內閒着無聊這纔要與我姑姑一較高下的嗎?說到底還不是爲了皇后的位置?”
“嫺妃?”不等我叱喝皇后便已經出言喝止了,問道:“放肆,誰給你這樣的膽子對皇額娘無禮?”
“哼?無禮?我說錯了麼?這深宮女子爭寵招數出奇不窮,在帝王身邊各放奇彩,爭寵邀寵,爲的到底是什麼?皇額娘,這一生做了這麼多的事情,爲的是什麼?不就有朝一日能夠成爲皇后,母儀天下嗎?
這後宮女子千方百計想要孕育皇子,爲的不就是有朝一日皇子能夠登基爲皇,然後母憑子貴麼?莫非當日皇額娘費盡心機哀求先皇要認皇上爲子,想的不是這一日麼?皇額娘雖然不是先皇欽封的皇后,但是如今皇上登基爲皇,讓您成爲至高無上的皇太后,不也是您這些年辛辛苦苦在宮廷內的輝煌業績麼?爲何這般推推就就,莫非是在此施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爲的只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讓天下之人都不要再提起皇上只是您的養子,而不是親生兒子嗎?”
可嫺的一席話當真是要氣得我吐血啊!是啊,想當年與皇后抗爭,不就是想要當皇后嗎?認弘曆爲子雖然沒有想得那般長遠,但是不也是爲了封妃與相互扶持嗎?
“皇額娘若是想要死,自己去便是了,又何必等着皇上賜死呢?這宮中有的三尺白綾供您上吊,多的是宮牆廊柱任您撞碰……”不等我光火大發,可嫺竟然還要火上加油道:“自然,即便皇額娘死了,也是以這大清皇太后的名分去死的,即便是死您也是雍正王朝的熹貴妃,乾隆王朝的皇太后,生生世世都擺脫不了這宮廷束縛?如此想想,皇額娘這又是何必呢?可知道這世間多少人想要活着,卻必須去死,多少人想要有皇額娘這種榮登鳳位的福氣,卻沒得這種機會?”
這小丫頭從小就是牙尖嘴利的,說出來的話就好似是釘子似的,一個連着一個釘在我的身上,我指着她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簡直是無話可說,無言以對的。
“嫺妃,閉嘴……誰讓你在此說這些?你這是要告訴本宮,你要在這後宮裡與本宮一決高下嗎?”此時皇后怒道。
嫺妃絲毫不畏懼道:“是又何妨?我烏拉那拉氏只有兩名女子嫁入過皇家,卻皆爲先皇之後,你富察氏算得了什麼?我正兒八經的滿洲八旗子弟,堂堂正正的名門毓秀,竟然要被一個漢姓女子壓下在腳下,我若是不在這宮中翻轉,此後,有何面目生存在這後宮之中?”
此時慧貴妃也是忍無可忍喝道:“大膽嫺妃,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你可知道就憑你剛剛的一句話,不必皇后出手,本宮就可以將你賜死。”這後宮爭鬥我這輩子是見多了,可是如同嫺妃這般的,我還真是從未見過啊?這樣的性格能夠在宮鬥之中勝利麼?一入宮便如此樹敵,比起我當日的囂張與狂妄可真是大大的有過之而絲毫無不及的。
“你敢?你高氏算什麼?我烏拉那拉氏可是滿洲大姓,根基深厚,莫說是你,富察氏也不過爾爾,此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能夠登上後位不算是本事,要永久守住這後位纔算是本事的,這大清後宮被廢掉的皇后也不是沒有,至於你,區區一個貴妃,本宮更是不放在眼睛裡了。”
可嫺這般氣勢,皇后與慧貴妃竟然完全壓不住啊!好啊!好啊!弘曆纔剛剛登基而已,這後宮之中竟然已經是如此水火不容了?不由想起當年我與皇后的鬥爭,在低位的渴望登上高位,在高位的又要費盡心思保住自己的位置,這便是戰爭的來源啊!
見她們爭得面紅耳赤,卻唯有純嬪安安靜靜地跪在那裡,一言不發,一臉單純、純真模樣,卻依舊掩蓋不住那嘴角因爲歡喜而綻放出來的笑容。
好啊,好啊,這纔剛剛開始罷了,乾隆王朝的後宮之爭便上演得這般如火如荼了?
【威脅】
月色朦朧,我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被可嫺一席話我是真心給氣到了,被楊雨霖那般一鬧,這內心便已經慘受打擊,難以支撐,此時又聽了那些話,更是覺得這後宮險惡而骯髒。
弘曆瞧見我醒了過來,有些欣喜地道:“額娘,您醒了?”
他反倒如同沒事兒的人一樣,儘管他待人很是冷漠,然而待我總是有幾分和顏悅色的,我氣若游絲地道:“你、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額娘身子不爽,兒臣自然該侍疾在側的。”靈芸端來了藥遞給弘曆,弘曆道:“額娘何必這般大動肝火,不願意移宮便不移就是了,兒臣改天就將這‘翊坤宮’更名爲‘慈寧宮’,不過是個住處罷了,只要是在這個紫禁城內,額娘想住哪裡就住在哪裡?”
此時再看着弘曆,只覺得更是陌生了,是啊,我莫非還能夠奢求自己有能力操控住弘曆麼?當年他十七八的年紀,一無所有之時,我不能操控,此時他年歲增長,羽翼豐滿,如今又成爲了一國之君,便更是不能了。
“你與我說實話……是你不是?”我拽着他的手問道。
弘曆饒過話題道:“額娘,您先吃藥,您看看您,臉色很是不好!跟什麼較勁兒也不要跟自己的身子骨較勁兒啊?您這又是何苦呢?”
我身上沒得多少力氣,他的手微微一轉我就捉不住了,他將藥勺子遞到了我的嘴邊,我怒目瞧着他,並未張嘴,弘曆哄道:“額娘,不要鬧小孩子脾氣,來,張嘴!”
小孩子脾氣?我看是他當我個無知稚童一般地看待吧!
我順手就打翻了藥碗,藥碗“砰”的一聲就落在地上,靈芸好似嚇了一跳,急忙過來收拾,弘曆的神色卻並無什麼變化。
我道:“既然如此,你便讓我死在這裡,總之,我死後,你可以大辦我的喪事,可以告訴全天下的人,我是因爲先皇駕崩,慘受打擊,病疼纏身,不治而亡,待我死後,你便是想如何便如何了,總之,我死後也什麼也不知道的,那時候,我便可以任你擺佈了。”
弘曆有些無奈地瞧着我道:“額娘,當皇太后不好嗎?還是您擔心我、或者我的妻妾兒女會不孝順您嗎?您、您爲何要如此爲難於我?”
“我爲難你?我只要你一句實話?”我瞧着他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這就是我曾經一心想要將他推上皇位的兒子啊?是我費盡苦心才認的兒子啊?
八年時光,雖然不能日日都在一起相處,但是也經歷了很多事情,這些事情,來來回回地在我的腦海裡出現,他當日掀開簾子貓着腰走入殿內的黑袍男子,那一刻,我簡直就是看到了年輕時期的胤禛,不愧是父子,都如此精通謀算人心?
“命揚州知府彈劾怡親王在江南圈養□□的人是你不是?”我質問道。
弘曆的目光有些避及我,嘆息道:“此時此刻,是與不是還有什麼意義?”聽到這話,我心中便也就是明白了,楊雨霖所言是真了。
“當然有意義?”我一時間好似將心中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出來了,坐了起來,指着他道:“如若是你,那你便早早知道了我與胤祥在江南的事情;如若是你,那你便是分開我與胤祥的元兇?如若是你,那你便是害死胤祥的罪魁禍首;如若是你,那麼從頭到尾,我都不過是你手中用來奪嫡的棋子而已……”。
他未言語,我更是氣憤道:“你、你怎能如此待我?我說過真心認你爲子,你也說過會真心侍奉我爲母,這是一個兒子對一個母親該做的事情嗎?”
想起當年在回京的路上我承受到的苦楚,想起當年胤祥離去時我的悲慟,想起這幾年我在宮廷的日子,我只覺得心口疼極了,若是他沒有令揚州知府寫那份彈劾的奏章,胤祥便不會被召喚回京,青竹山莊便不會被血滴子血洗,離歌便不會死,那些伺候我的婢女、保護我的護衛都不會死,胤祥也不會死。
那樣他就可以永遠地跟我在一起,我們的人生會很快樂很幸福,可是這一切都被弘曆給毀掉了,我簡直都不敢想,指着弘曆問道:“你知道麼?你知道那段時間我有多幸福嗎?我從來都沒有那麼的快樂過,從來都沒有人對我那麼好過?”
我想起了胤祥更是哭得厲害,問弘曆道:“你知道嗎?胤祥他忍下了對我二十年的思念與愛慕,我們錯過了二十年才走到了一起,你爲何要這樣殘忍?爲何要對我這麼殘忍?爲什麼?”
可憐的胤祥不敢違揹他皇兄的命令,那麼聽話的回了京城,然後就捲上了那樣的流言蜚語,更是以爲我已經喪生,認爲胤禛已經知道了真相,竟然就這樣拔劍自刎了。
“夠了,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額娘,難道你從來都沒有過歉意嗎?你是皇阿瑪的妃子,可你卻跟十三叔走到了一起,你知道你自己犯了什麼錯嗎?作爲一個女人,你背叛自己的丈夫,便是不貞;作爲一個妃嬪,你背叛自己的君主,便是不忠;你作爲一個皇族之人,背叛丈夫,不貞不忠,勾搭國之棟樑,讓十三叔在江南流連忘返,便是禍國殃民,簡直離經叛道,十惡不赦,難道你內心深處,從未覺得自己做錯過嗎?你從來都沒有反省過自己的錯誤嗎?”
弘曆聽了我的話,一下子就發怒了,指着我也是一頓指責,我反駁道:“可那時我已經被你皇阿瑪廢掉了,我不再是紫禁城的熹妃,我只是一個庶人,平常百姓家被休掉的妻子也可以再嫁吧!何況,我只是一個妾罷了,你皇阿瑪廢棄我在先,我與你十三叔情深在後。”
“既然如此理直氣壯,那你爲何不敢對皇阿瑪坦誠布公呢?他得知真相之後,爲何又要將你幽禁而以示懲罰呢?”弘曆反問我道。
我說:“那是因爲你,因爲你讓我重返宮廷,我又重新成爲了熹貴妃,所以我不能讓他知道,他也不能接受,若是我與胤祥在一起之後,將後再與他毫無干系,他便沒得理由來懲罰我。”
弘曆見我情緒激動拽着我的雙肩讓我瞧着他,問道:“既然如此,爲何十三叔不敢迎娶你呢?”
我一時間無話可說,弘曆道:“讓我來告訴你原因,那是因爲即便是天子不要了的女人也是屬於天子的,誰敢覬覦天子的女人那就是不可饒恕的死罪,何況天子還是他的兄長?”
弘曆好似有些發狂了,搖了搖我的身體道:“額娘,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不管是皇阿瑪還是十三叔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莫非這麼簡單的三從四德,還要我來教給你嗎?現在我是你的兒子,你不從我,你想要從誰?放你出宮去,你又能怎麼樣?莫非去怡親王府不成?去遵義守皇陵,你打算爲誰守?是皇阿瑪還是十三叔?活生生的我,你不守着,你守着他們做什麼?”
我倒是沒想到他能夠對我說出這番話來,只是“你、你、你……”的無法說出一句話來。
“你口口聲聲說要保護皇阿瑪跟十三叔的名譽?你拿什麼來保護?從你做下這種事情的時候,他們的名譽便早早被你拋之腦後了,你此時不受封爲皇太后,你是想要讓世人來如何猜測?是說我這個養子不孝順,還是猜測皇考生前是不是將你廢除?如果是,又是何等原因?若是再加上一些有心人士的瘋言瘋語,何止他們的名譽,整個愛新覺羅皇家的名譽都要因爲你而受損?我們是皇家,你知道,因爲是皇家、因爲皇家權威不可侵犯,所以我一出生就要面臨被拋棄的厄運?我受盡苦楚,嘴裡含着辛酸苦辣才得以成人,此時這個天下是我了,這整個皇族的名譽落在了我的身上,你要讓我眼睜睜地看着他受損嗎?”
我見他如此激動,我的內心也感覺快要崩潰了,哭着喊道:“那你可以讓我去死?我可以用我的死將這件事情永遠地如同的屍骨一樣被埋葬起來。”
“死?爲什麼要死?實不相瞞,當日不僅僅揚州知府彈劾怡親王的摺子是我主使的,就連皇阿瑪特意封鎖消息,也是我故意命人將事情泄露給淑貴妃,更是我挑唆淑貴妃對付皇額娘,而將消息散佈出去,目的就是逼着十三叔與你分開,目的就是逼着你重新返回宮廷?
你知道嗎?因爲我的生母卑微如塵,所以我一出生就要被扔到那些邊邊角角的地方,我好不容易認了你爲額娘,我怎麼會讓你流落在民間,我怎麼能讓你犯下這樣的大錯?”
認識弘曆如此長的時間,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弘曆的盛怒,他橫眉冷目地朝我道:“朕的額娘是八旗子弟,出身毓秀之門,年幼便入府邸侍奉皇考,備受寵愛,朕便也是出身高貴,自幼便深得皇考歡喜……你明白嗎?
朕需要一個額娘,需要一個額娘來爲我正名,來讓我盡孝,她是先皇生前最爲寵愛的熹貴妃,滿洲大族鈕鈷祿氏,斷然不會做出背叛先皇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來,你明白嗎?”
說着弘曆拽着我雙肩的手一鬆,道:“故此,你這皇太后你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你這條命,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如若不然,怡親王勾引皇嫂,罪大惡極,就算朕翻了他的陵墓,鞭屍曠野也不爲過……總之,我愛新覺羅家的醜聞也不止這一件,多這一件不多,少這一件不少?”
“你、你在威脅我?”我吃驚地問道,着實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待我?
“是,沒錯,就是在威脅你!你若真心待我爲子,便不會如此倔強?你既然不真心待我爲子,我又何必真心待你爲母?”說着便朝外走去,遠遠還聽見他的聲音道:“孝莊太皇太后一生輔佐兩位少年天子,何等功績?爲何死後卻只能葬在皇陵外側,額娘,你要好好琢磨琢磨?”
我瞧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無力地躺在了牀上,腦海裡反反覆覆地迴繞着那句:怡親王勾引皇嫂,罪大惡極,就算朕翻了他的陵墓,鞭屍曠野也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