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郡守命人擡着裝錢的箱子,親自送衆人出府。門外停着一輛帶車篷的馬車,王郡守命人將箱子搬上馬車,說了兩句客套話,這才轉身進府。
馬車不大,裝上箱子後空間更加狹小,不過好歹能容下藤原菊亭母子,雲羿等人依舊徒步行走。
待得車架行得遠了,胖子坐到了車轅上,腦袋探進車篷,打開箱子清點錢數,片刻之後收回腦袋:“瘦皮猴,這錢數不對啊。”
“怎麼不對?”雲羿疑惑回頭,王郡守是一郡長官,應該不會做剋扣錢數的事兒。
“這裡面有五十緡,多了。”胖子說道。
“五十緡?”雲羿聞言皺眉,大漢爲了方便計算錢幣數目,通常會用繩子將錢幣串起來,一串爲一千錢,也就是一緡,萬錢十緡,五十緡就是五萬錢。
“是啊,他是不是犯糊塗了,怎麼給了這麼多?”胖子疑惑說道。
“取出一百錢,待會兒出城的時候給那個之前給咱們帶路的官兵。”雲羿說道,王郡守自然不會犯糊塗,多出來的四萬是額外給的,其用意也很簡單,細水長流,保不準哪天還會再見。
出城的時候,胖子按照雲羿之前交代,將提前備好的一百錢給了那帶路的官兵,後者惶恐託辭不受,最後見胖子瞪眼方纔收下。
離開朝鮮縣,衆人一路向北,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路。朝鮮縣城北有一條橫貫東西的河流,河道並不是很寬,上有橋樑,馬車可以通過。
過了河再往北行就是遼東郡,遼東郡以東原來是玄菟郡,但此時玄菟郡已經被高句麗所吞併,遼東郡靠近高句麗,衆人也打起了精神。
衆人一路上舟車勞頓,中途到得客棧下榻歇腳乃是必然,酒肆茶樓也少不得要去,這類地方是消息傳播最快的地方,去得多了就聽到了一些消息。
之前在朝鮮縣,那官兵說過,幽州前任州牧劉虞勾結黃巾餘孽反叛朝廷,兵敗被殺,但云羿等人途中聽到的消息卻不是這樣,劉虞是見公孫瓚黷武窮兵,集兵討伐公孫瓚,最後功敗垂成,被公孫瓚兵擒殺。
有道是道聽途說不可盡信,但這麼說的人多了就得考慮了,幽州百姓閒談之餘就會說起現如今的州牧公孫瓚,而後又提出前州牧劉虞,兩相比對,對劉虞多有褒獎贊美之詞,對公孫瓚卻大有微詞。
過了遼東、遼西二郡,衆人改道向南,先下薊城。
“薊城是幽州州府,應該比其他地方要繁華,到了那兒咱多住兩天,”胖子坐在車轅上說道,“要不然咱別回長安了,回去也沒地兒待,萬一被董卓那老不死的發現了,咱們又得東躲西藏的過日子了。”
“先看看吧,找個安靜點的地方,你們一家三口先安頓下來。”雲羿說道。
“我們?那你呢,不跟我們一塊兒住啊?”胖子愕然發問。
“我有事想回長安一趟。”雲羿搖了搖頭。
“那咱找個地兒先讓她們孃兒倆安頓下來,我跟你一塊兒去。”胖子說道。
“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你放心?”雲羿側目看向車篷裡面。
胖子沒再吱聲,藤原菊亭不會說漢話,在中土也沒有親人,留下她們孃兒倆,他還真放心不下。
沉默良久,胖子說道:“那咱在哪兒安家啊,薊城嗎?”
“不行。”雲羿搖了搖頭。
之前王郡守就說過,公孫瓚總督北方四州,而路上他沒少聽人說起,公孫瓚近兩年一直在跟袁紹幹架爭地盤,薊城是幽州的州府,搞不好哪天戰火就蔓延到薊城了,到時候又不得安寧了。
在薊城待了一日,衆人再次出發南下,原本胖子是想在薊城多待幾日的,但知道雲羿要尋地兒安家,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越往西走,雲羿的心越驚,眼下天下已亂成了一鍋粥,東北雖然貧瘠,但還有點兒樣子,中原腹地戰火紛飛,這一路上衆人見到了不少逃荒的災民,路旁餓殍四處可見。
夏天屍體最容易腐爛,森白的蛆蟲佈滿了腐屍,順着眼眶口鼻蠕動着鑽進鑽出,撲鼻的屍臭更是令人聞之慾嘔。
“咱們去哪兒安家啊?”胖子捂着鼻子問道。
“往南走着看吧。”雲羿此時也沒了主意,但他沒有決定再向西走,關中大地此時的情況肯定好不到那兒去。
俗話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南下途中衆人遇到過不少成精的異類,不過道行都不深,對衆人構不成威脅。
除了妖精鬼魅,綠林匪寇的數量也不少,大多數強盜是因爲饑荒而迫不得已落草爲寇的,但云羿和胖子並沒有心慈手軟,但凡敢有人攔路搶劫,一律殺無赦。
次月下旬,衆人進到豫州譙縣地界,到得此處,雲羿不想再走了,路上雖然沒有遇到過兵馬戰事,但看到的白骨太多了,時值此刻他方纔明白,此時的大漢沒有淨土。
進到城中,衆人先去酒肆,酒肆後院有馬廄,胖子卸了車轅,着店小二牽了馬匹到馬廄餵食。
眼下這兵荒馬亂的世道,壯丁都去打仗了,田地荒蕪糧食減產,糧食價格飛漲,酒肆的生意並不好做。就這家酒肆而言,裡面席位上大多是虛席,倒也有那麼一兩桌客人,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家道殷實的富戶。
衆人進店要了幾樣菜蔬和兩壺酒,找無人的席位坐了。胖子擔心錢幣失竊,坐下沒一會兒就跑後院進去了。
酒菜剛剛上桌,鱉三就皺眉看向了靠窗的一桌食客,喊道:“滾出去!”
那桌客人喝酒的時候一直中規中矩,也不曾大聲吵嚷影響他人,聽到鱉三的呵斥聲後盡皆一臉茫然,片刻之後一儒士模樣的青年起身,衝鱉三拱手道:“敢問長者,可是與我等說話?”
“是啊,我叫你們滾出去!”鱉三橫眉說道。
雲羿不明白鱉三爲何突然發這麼大的火,問道:“老癟三,怎麼了?”
“你看看他們桌上的菜!”鱉三怒聲說道。
雲羿聞言側目,見那桌人的桌上擺着一盆甲魚湯,頓時明白鱉三爲何發火,立即延出靈氣掀翻了對方的桌子。
那幾人沒來由地捱了鱉三一頓罵,臉上皆有憤憤之色,此時桌翻碗打,菜湯濺得滿身都是,但他們卻不敢多說一句話,慌忙起身跑出了酒肆。
“回來,把你們的賬結了。”雲羿喊住了跑在最後頭的那名儒生。
那儒生不敢不答應,戰戰兢兢地走到櫃檯前結了賬,見雲羿沒有爲難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酒肆掌櫃和店小二此時也不敢多嘴怪雲羿攪擾了他們生意,雲羿這一身道人行頭是小,主要還是雲羿以無形靈氣掀翻桌子那一幕令他們很是震撼。
“你們吃吧,老朽先走一步。”鱉三氣沖沖地起身。
“你去哪兒?”雲羿問道。
“老朽有上九紫正的修爲,何處不可去得?”鱉三走到了被掀翻的桌前,拿起一個尚未摔碎的陶盆,撿拾着地上的甲魚肉。
“老實待着,你法術用不了了,小心被人逮去煉丹。”雲羿再叫。
異類的內丹中含有大量靈氣,修行中人不能直接服用增長靈氣,不然便會染上妖氣,但可以配比其他靈藥煉化內丹中的妖氣服用。
鱉三沒有回話,繼續撿拾着地上的甲魚肉,片刻後才端着陶盆回到了席位上。
“早知如此就不回來了,還不如待在倭國。”鱉三皺着鼻翼說道。
“別發牢騷了,”雲羿擺了擺手,“以後就跟我們住一塊兒吧,相互也有個照應。”
鱉三陰着臉沒說話,雲羿也不再搭理他。
又等片刻,酒菜陸續上桌,雲羿前去後院叫胖子吃飯,胖子只道要守着錢,先不吃了。
雲羿無奈只能先去吃飯,本來別人還不知道車上裝有錢箱,胖子守着馬車,搞得一副疑神疑鬼的,別人都知道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吃得有八分飽了,雲羿去到後院換下了胖子,叫他去吃,胖子見雲羿肯看着錢箱,這才肯去吃飯。
後院離馬廄近,待在這兒自然不會好受,一股臭烘烘的味道,雲羿聞得直皺眉,索性鑽車篷子裡躺下小憩。
兩眼睛剛閉上沒多大功夫,就聽到酒肆有人吵嚷,起初是吵嚷,後來就成了打罵聲,雲羿心裡犯嘀咕,從車篷裡鑽出來去看外面出了什麼情況。
胖子盤腿端着飯碗,面向門外看熱鬧,見雲羿突然出來,回頭問道:“你咋突然出來了?”
“怎麼回事兒?”雲羿指着門外的十幾個被店小二打得鼻青臉腫的黃衣僧人問道。
“這些光頭來要飯,被人家一頓揍。”胖子起身走向後院,“你那麼愛看熱鬧你看吧,我去看着錢。”
“你他孃的把碗放下,後面離馬廄近,一股馬糞味兒。”雲羿皺眉說道。
“不妨事,不妨事。”胖子非但沒有放下碗筷,又轉身提走了一隻酒壺。
雲羿沒再搭理他,轉身看向門外的那十幾個僧人,這些僧人有大有小,最小的不過十三四歲的光景,身上穿的黃色僧袍已經洗得發白,多有補丁,個個瘦骨嶙峋,眼窩深陷,顯然有些時日不得飽腹了。
“還不快滾,信不信我打死你們!”那店小二舉起燒火棍,衝門外的一干僧人耀武揚威。
雲羿曾在長安街頭行乞,沒少被人打過,見狀動了惻隱之心,喊住了那準備動手的店小二:“行了,別打他們了,讓他們進來坐,吃喝花費都算在貧道賬上。”
“好嘞!”那店小二痛快地答應一聲,橫了那些僧人一眼,陰陽怪氣地道:“這位道爺心情好,請你們吃飯,還不快謝謝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