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氣氛有些沉悶,葉老爺子端着茶杯,是不是的啜一口。毛氏、孫氏跟葉蘇木夫妻都低着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葉白芷低聲啜泣,不是的抽噎一下,低垂着頭跪在堂屋中間。
珍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開口說話。這畢竟是葉家的家務事,還是先看看他們自己怎麼決定吧。
過了一會兒,葉老爺子才放下茶杯,嘆了口氣,道:“起來吧,把這事好好的說說。”
葉白芷扔抽抽噎噎的,好像沒有聽見葉老爺子的話,跪着一動不動。
毛氏皺了皺眉,厲聲道:“起來,把事好好給我說清楚。”
這一個大聲把葉白芷嚇得一顫,她好像纔回過神,擡起頭睜大眼懵懂的望着毛氏。今兒堂屋裡衆人的心情都不太好,珍兒生怕氣氛再降到冰點,忙跑過去扶起葉白芷,小心的提點着她。
葉白芷被珍兒扶着,小心的坐在凳子上,接過珍兒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些,感覺好些了,才抽抽噎噎的道:“昨兒在村頭,我本要去地裡幫忙的,結果遇到了大嫂的堂弟。我本不想搭理他,他卻攔着我,跟我說,說,”說到這裡,葉白芷有些說不下去,珍兒擁着她,拍了拍她的背,給了她一些安慰。
葉白芷抽了抽鼻子,平息了一下才接着道:“他說,常珊她,她小產了!”說完,葉白芷實在是忍受不了內心的罪惡感,痛哭起來。
這會兒葉白芷的哭聲沒有人理會了。屋子裡的人都被這個消息給震呆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葉石斜今兒這樣發瘋是因爲常珊小產了!葉石斜是多麼盼望有個兒子。那是衆人都知道的,這段時間他對常珊是怎麼樣的百般呵護他們也略有耳聞,這常珊的肚子就是葉石斜全部的希望,突然有一天這個希望破滅了呢?他不瘋真的是怪事了!
“常珊是什麼時候小產的?有沒有說是怎麼回事?”過了一會兒毛氏才問道。
葉白芷本也是個心寬的,常珊小產的事從昨兒到今天一直壓在她心裡,她也痛恨過,她也悔恨過,她也有過罪惡感。她一直怕這件事說出來家裡人會怪罪於她。只要一想到家裡人看到她嫌惡的眼光,她就覺得難以呼吸,她就想打冷戰。可是現在全說出來了,她卻覺得全身都送了一口氣,就是家裡人真的責怪她,從此冷落她,她也願意接受,這是她應該受的。
“我聽了也很震驚,我以爲他是騙我的,一提氣就一直跑到縣城。我去他們巷子附近徘徊,找了個好幾個人問。都說常珊已經小產了。”葉白芷沒有理會毛氏的話,她像是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照着自己的想法說話,毛氏他們也沒有打斷她,雖她說着。
“他們家的那個看門的老頭,上次對我們出言不遜,讓阿風他們一嚇早就嚇破膽子了,我去了一問,他就什麼都說了。”葉白芷說到這裡又是一頓,珍兒覺得她今天有些奇怪,可是又想不出她哪裡怪異,說話也都很有條理。
“常珊從村裡回去就有些不舒坦,這幾天一直不斷的請大夫,聽說連她娘都驚動,請了個什麼神醫去給她診脈,當時那個神醫就搖頭了,說是隻能試試。誰知道試了之後,還是沒好。神醫看過後,才過了兩天常珊身下就見了紅,當天夜裡就發作了,神醫開了藥也沒好,她小產了。這也就是前兒的事,是大嫂的堂弟跟着跑腿請的神醫,他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來告訴我,是因爲葉石斜他從大夫說孩子沒保住就一直在喝酒,還說要來找我算賬,他顧念着大嫂的情分來跟我說一聲,要我自己小心。”哭過以後,葉白芷異常的平靜,甚至說到葉石斜跟常珊時也很平靜,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那種厭惡,可是你要說因爲孩子沒保住她對他們羞愧,又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總之,讓珍兒覺得有些怪異。
“是我不好,要是那天我忍一忍,不要那麼衝動,不要嚇着常珊,或許她就不會受了驚嚇,也不會動了胎氣,更不會小產了!我是罪人,葉石斜他要來找我,想要一命抵一命,我願意,他想要這條命,我給他!”葉白芷說的很平靜,平靜的好像不是在說一條命的事,而是她今天不想吃老黃瓜一樣。
珍兒心裡一震,葉白芷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想法吧?所說這麼些天,葉白芷跟着她到處跑,在鋪子裡接觸不同的人,再加上毛氏他們的教導跟耳提面命,早就不是之前那個衝動暴躁的葉白芷了,可是那要說她真的改了本性,珍兒卻是不信的,她只是壓抑了本性而已。看葉白芷現在這個樣子,她已經做好了一命抵一命的準備,破釜沉舟了!
毛氏聽到葉白芷說到那天是因爲她懲罰那個惡奴讓常珊受了驚嚇,動了胎氣,動了動嘴,嘆了口氣,才道:“這事也不怪你,當初是我們縱容的你,要說有過失,那也是我們大人的事,與你一個小姑娘什麼相干?要說這樣她就動了胎氣,那就是沒有你那事,我們要跟她說的事她不樂意,一個爭辯也會動了胎氣。要說,根底還在我們這兒。唉,你也別想那麼多,我們老葉家要有這禍事,是早晚都要有的,你也不用這麼自責。”
毛氏說的情真意切,對葉白芷的包容也完全體現了出來,這纔是有擔當的長輩,能給小輩呵護的長輩。
孫氏這纔像是從剛剛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眼裡含着淚,跟着點頭道:“是啊,白芷,你別這樣自責。這都怪我,要不是我太懦弱,你們也不會這樣照顧我,說不定也就不會有這樣的禍事了。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就是要抵命也是我去抵!”
葉白芷忍了半天的淚還是沒有忍住,從昨兒到今天,她內心不知被火煎熬了多久,她試想過的種種情形,一種都沒有發生。她從來沒想過家裡人能這樣包容她,呵護她,爲她撐起了這樣一片天。
珍兒說過,能給你最多呵護,全心全意愛護你,不計得失,不計回報的,除了你的親人還是你的親人。
珍兒說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她沒有父親的疼愛,卻有慈愛的爺爺,像母親一樣呵護着她的大伯孃,像父親一樣愛護她的大伯,比親哥哥親姐姐還好的大哥大姐,還有滿心只有她的娘。
珍兒說過,不論她做錯了什麼,家裡人都會包容她,然後告訴她應該怎麼做,他們不會罵她蠢罵她笨,只會覺得是他們做長輩的不好。
從前,她只是覺珍兒只看到她幸運的一面,卻不知道她跟娘面對她爹的拳腳,面對三房的算計時的無助。她曾經也恨爺爺不約束她爹,大伯他們一家在鄉下逍遙,不管她跟娘在水深火熱裡掙扎。直到遇到珍兒,直到回到鄉下,她才知道,有些時候不是爺爺他們不管她,是自己從沒有給他們機會。
葉白芷想着,再也忍不住,趴到毛氏懷裡,痛哭起來。
“大伯孃,我以爲你們不會原諒我,我以爲你們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以爲你們會厭惡我的……”毛氏擁着痛哭的葉白芷,忍不住也落下淚來。
孫氏早就泣不成聲了。
這邊挺着大肚子的杜雲本就多愁善感,再加上知道堂弟不是又坐了什麼讓她難堪的事,擔憂了一夜的心放下來,她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一屋子的哭泣聲中,只有主位上的葉老爺子、男子漢葉蘇木還有珍兒比較鎮定。
從剛剛葉白芷說話的時候,珍兒就開始沉思,她總覺得她今兒不在狀態,有好些事都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她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事,可是等她想仔細回想的時候,卻連一點兒影子都捉不住了。她肯定遺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是什麼事呢?
這邊幾個多愁善感的人哭完,孫氏正跟葉白芷爭着要去一命抵一命,毛氏攔着他們,勸解道:“誰說這事兒要抵命的?她常珊家的孩子沒保住,跟我們老葉家有什麼關係?常珊出我們門的時候可還好好的。老爺子說讓她在老宅安胎,她自個不聽,生怕我們害了她,偷偷的跑了,現在孩子沒保住就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這理兒走到哪裡也說不通!”
毛氏說的斬釘截鐵,理直氣壯,乍聽之下還以爲她是在推脫責任,可是有了這些話的啓示,珍兒總算想起來她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想法是什麼了。
“爺爺,大伯孃,我有些話不知道當不當講?”珍兒試探的問道。
葉老爺子跟毛氏從來沒把珍兒當外人,當初說要爲珍兒落戶,他當着村裡人說珍兒跟他有親的時候,在家裡就放了話了,珍兒跟虎子以後就是他的親孫子、親孫女,跟葉蘇木、葉白薇他們不差什麼。光是聽葉老爺子把珍兒姐弟跟葉蘇木兄妹相比,就知道葉老爺子有多看重他們了,所以現在聽珍兒說話這麼畏手畏腳的,葉老爺子有些不高興,“有話直說,咱們自家人商量事兒,想到什麼說什麼。”
葉老爺子這麼說,珍兒也不扭捏,直接道:“我覺得吧,今兒這事或許還是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