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聽風苑裡,懷安王府的兩位媽媽已經走了,廖媽媽捧着禮單與鄭老太太說着話。
鄭老太太見她們回來,問了幾句,待聽鄭氏說了,她哼笑一聲,道:“少不得多些閒言碎語的。”
今日王府裡送禮來,鄭老太太是極高興的,廖媽媽不願意叫何老太太的事壞了鄭老太太的心情,便岔開了話題,繼續說着那禮單。
“老太太,藥材與往年差不多,靈芝、鹿茸、老參,奴婢剛去瞧了瞧,都是有年頭的;布匹綢緞整整六個箱籠。”廖媽媽把禮單遞到老祖宗跟前,指着其中一項,道,“您看,還有兩塊白狐皮子。”
鄭老太太眯眼一看,忍不住笑道:“白狐皮子,那是年輕人用着纔好看的。真是的,我那麼大年紀了,怎麼還送我這個。”
廖媽媽也跟着笑了:“您忘記啦?那時候娘娘賞了您狐狸皮子,做成之後誰都說好看,剛穿了一次就叫幾位殿下弄髒了。”
提起這樁往事,鄭老太太沉思了一會,也想了起來。
太后娘娘那時還是貴嬪,皇上與懷安王爺還是宮裡的幾位小殿下,這一晃竟是過了這般久了。
“這麼多年前的事,王爺竟然還記得。”鄭老太太頗爲感慨。
廖媽媽點點頭:“是王爺惦記着您。”
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孩子,鄭老太太聽着格外窩心,便道:“我這把年紀就不糟蹋那白狐皮子了,給了頤卿媳婦與湖卿。”
鄭老太太賞的。自是不敢推辭。臻璇與夏湖卿起身謝了。
“頤卿媳婦。我聽說過幾日就是你隔房的祖母的生辰?”鄭老太太見臻璇點頭,又道,“一會挑些靈芝、老參,是我的一番心意。”
臻璇福了福身,替馬老太太謝過了。
翌日下午,臻璇依照老祖宗的吩咐,早早去了長生居。
空塵大師還沒有到,老祖宗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紫檀木做的珠子磨得久了自有光澤,亦有異香。
小几上放了幾本經文,老祖宗笑着與臻璇道:“你念過哪些?”
“在孃家時,與祖母、母親念過《心經》、《地藏經》與《金剛經》,能念下來,不敢說領悟,
也翻看過別的經文,只是看過而已。”臻璇說道。
老祖宗點了點頭:“你年紀小,能靜下心來念過一些就已經不錯了。我曾聽聞,裴家在佛事上向來誠心。”
“除了祖母、母親。家中有別的長輩禮佛,重新修了家廟。請了師傅講經。”
老祖宗聞言,嘆道:“禮佛是好事。人吶,聽了菩薩的話,就能少做一些荒唐事。許多事命中註定,自有因果,想明白了,就不會想不開了。”
臻璇聽得出來,老祖宗在說何老太太的事。
何老太太太過執念、太過計較了。
無論是長房二房,嫡出庶出,還是與鄭老太太攀比,連帶着比兒子、比孫子、比媳婦孫媳婦,一旦進了牛角尖,就矇蔽了眼睛,做出來的事就叫老祖宗不高興了。
臻璇不能直接議論何老太太,可這時候聽懂了作不懂,做一個悶葫蘆,老祖宗也會不喜。
“我幼時初隨着祖母聽經時,覺得晦澀不知所語,又沒有辦法久靜,便不愛讀。與祖母講經的師傅說,是我的時候未到,慧根未開,便是日日對着那經文,也無法入心。那時我只當師傅是說我年紀小,可等與我年紀相仿的姐妹也能辯上幾句經時,我還是不行。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有一日就品出些味道來了。”臻璇見老祖宗仔細聽她說話,淺淺笑着道,“師傅說,這便是‘靈犀一點’,是機緣。從前讀不懂,悟不得,全因未到機緣。只是,也只那麼一丁點靈犀,再想多悟一些,便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能有所增進。大抵這也是因果,強求不得的。”
臻璇說完,目光落到了那幾本佛經之上,這番心得體會是她親身所感,經過了一件件事情,遭遇了一樣樣變故,再去看菩薩說過的話,看那些故事,才漸漸有了些感悟。
老祖宗不語,細細琢磨起了臻璇的話。
八十年風雨,老祖宗的經歷非一般人可比,臻璇藉着這一番話想表達的,想寬解的東西她也聽得明白。老祖宗說何老太太沒有想開,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命中自有定數,她再操心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兒孫自有兒孫福。
不做那些荒唐事就行了。
老祖宗看着臻璇,眉目沉靜,笑容和婉,裴家教女用心是一方面,隨祖母、母親聽些佛理也是其中一部分吧。她與臻璇說佛經,臻璇用佛理勸慰她,這個曾孫媳婦,還真是有趣人。
老祖宗不由展了笑顏,哈哈道:“是啊,我掛念着她們而放不下,這也是因果。”
空塵大師正巧進來,聽得這爽朗笑聲,合掌道:“老祖宗許久不曾如此開懷,是有什麼妙事嗎?”
老祖宗向空塵大師回禮:“與我這曾孫媳婦說話呢,老婆子心中鬱結化解不少,自然高興。”
“哦?”空塵大師看向臻璇。
臻璇起身合掌回了佛禮。
待空塵大師坐下,老祖宗與她說了臻璇的勸解之語,空塵大師亦笑了。
空塵大師與老祖宗說了會庵堂裡的瑣事,臻璇細細聽了,只覺得從大師口中講來,那些平日裡的小事之中亦有佛法,不知不覺便入了迷。
講了小一個時辰,空塵大師轉而問臻璇,道:“奶奶讀經書,書中許多故事,不曉得奶奶最喜歡哪一個?”
臻璇沒想到空塵師傅會問,怔了怔才道:“也不是喜歡不喜歡,印象最深的是《背女人》。”
《背女人》中,老和尚將女子背過了河就放下了,而小和尚想着老和尚這般行事不妥當,一直掛念着,他雖沒有背在背上,卻背在了心裡。
空塵大師點頭:“《背女人》不難讀懂,卻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臻璇認同,她剛纔與老祖宗說的亦是“放不下”。
老祖宗擺擺手,道:“老太婆這把年紀了都放不下,看不穿呢,便是廟裡的和尚又有幾個能說自己已經參破?就像我們之前說的,皆是因果,莫要執念。”
時辰漸晚,老祖宗不留臻璇,道:“不要叫聽風苑裡等久了,你先去吧。記得空閒了來和我說說話。”
臻璇應下,與空塵大師道了別。
湘翮送了臻璇出來,笑着道:“老祖宗好久沒有那麼開心了,多虧了二奶奶。”
臻璇不敢居功,道:“我只是說了些自己讀經的體會。”
“奴婢說幾句逾越的話。”湘翮放低了聲音,道,“平日裡雖然太太、奶奶們日日來,可也只是請了安,極少與老祖宗說說閒話聊聊天。奴婢知道主子們都忙碌,但若有空閒能多來陪陪老祖宗,老祖宗是很高興的。”
臻璇點頭,道:“姑娘伺候老祖宗真是用心。我空閒時,會過來的。”
老祖宗高興了,底下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輕鬆一些,湘翮既是爲了老祖宗,也是爲了她們自己。
說些佛理,說些家常,有話題時,老祖宗並不難相處,而照顧好長輩亦是做晚輩的應該做的事,只是老祖宗不變着法子要替杜越娘做主,臻璇也願意多陪陪老祖宗。
長輩們喜歡她,纔不會叫夏頤卿左右爲難。
出了長生居,算了一下時辰,直直迴天一院去應當能趕在夏頤卿前頭,夫妻兩人換身衣服再去聽風苑,時間正好。
青帷小車一路駛到了天一院外,桃綾與執棋扶着臻璇下了車,沿着抄手遊廊走過了書房外頭,見到角門那兒挽琴在與賀媽媽說話。
賀媽媽有些着急,拉着挽琴的手求着些什麼。挽琴皺着眉頭,面色不悅。聽見腳步聲,兩人才瞧見了臻璇。
挽琴神色如常,福身請安。賀媽媽一臉緊張,低着頭不敢看人。
臻璇見此,也不多問,先回了屋子。
到了夜裡,趁着夏頤卿梳洗的工夫,挽琴進來鋪牀,壓着聲與臻璇說了下午的事。
書房後頭有一個角門, 角門外頭便是直接通往外院的甬道,這扇門平日裡都是關着的,只夏頤卿趕時間時出入,或是晝錦和雲在有事要傳話時纔打開。鑰匙有兩把,一把在執棋那兒,一把由管門的婆子收着。
挽琴經過時瞥見那角門開了,再一瞧,角門外頭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探頭探腦要往裡頭看,賀媽媽攔在門裡,卻也只是攔着,沒有把門關上。
挽琴惱了,要叫院子裡的婆子們把那無理小廝給扭了處置。
婆子們還沒來,賀媽媽先過來攔了挽琴,又喝了那個盯着挽琴看的小廝幾句,那小廝才一溜煙跑了。
管門婆子這時纔回來,見挽琴沉着臉,賀媽媽急得團團轉,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哎呦我說賀媽媽,你家那個死小子又來了?我早說這麼不行!”
挽琴追問,賀媽媽起先並不願意說,管門婆子一把將門鎖上,也不管賀媽媽不住拉她,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