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心中冷笑,她哪裡不曉得任氏打的什麼主意,屋子沒了,正好讓那個妾和其他下人一道擠着住去,卻又不想落了口實回頭不好跟臻徊交代,便拉了梅氏一道過來,讓自己來做這個惡人,真是好考量。
李老太太並不喜歡被別人算計,更何況是隔了房的侄孫屋裡的事,她去插一手算個怎麼回事,只是讓她再並出一間屋子來也不可能,她看了一眼任氏,問道:“你們這回回來,路途遙遠又走得急,怕是遣散了不少人吧?”
任氏一時沒明白李老太太爲何這麼問,又不能不回答,便應了一聲:“是,除了以前從甬州帶去的老人,都遣散了。”
“你是深州人,這一趟回來,身邊還留了幾個貼心的?”
任氏眸子一縮,她的出身只是一般,與陪嫁的幾個丫鬟也不親近,又覺得她們對臻徊存了心思,乾脆都沒帶回來。聽了李老太太的話,似是明白過來什麼,可又不敢斷言,沉默地等着李老太太繼續說。
“這般辛苦,屋裡還沒順手的人伺候,你要辛苦上一陣了。晚上不能沒有人守夜,既然那個妾沒有屋子住,便讓她睡外間吧。”
任氏聽完,心裡直叫苦,可是是她來求李老太太出主意的,反駁不得真真騎虎難下。一想到要讓那個狐媚子天天待在外間,更是咽不下這口氣。
大着膽子,任氏想再說一說,可瞧着李老太太半笑不笑的樣子,話又給憋了回去。這一憋,腦子倒是轉過來了,她剛纔是想岔了,這個法子怎麼就不是個好法子呢?
肖姨娘沒有屋子,臻徊就只能夜夜宿在她屋裡,而且,自個兒身邊已經沒有丫鬟使喚了。自然要肖姨娘樣樣親力親爲地伺候。
想通了這些,任氏幾乎要笑出來,心裡連連直說來向李老太太討主意是討對了。這姜到底是老的辣,這麼好的法子她怎麼就沒想出來呢,這才趕忙謝過李老太太,扶着梅氏回去安排了。
季氏不放心,也跟着過去。
等人一走,李老太太的面色就冷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自嘲:“當真是老了,被人算計到頭上來了。”
臻璇一開始還有些迷糊。現在也是全部想了過來。知道李老太太生氣了。心裡也忍不住嘆氣。只是這事她一個姑娘家不方便說,祖母又給了那邊主意,現下也不過就是勸上一勸。輕聲道:“祖母,當心身體。”
李老太太握着臻璇的手。瞧着她乖順的模樣,忍不住在心裡道:確是如秦嬤嬤說的,臻璇是不愛爭先,不愛事事都算計在前頭,可跟那些人一比,這樣的脾性又有哪裡不好呢。
想到這裡,李老太太擡起手,把臻璇散出來的頭髮理了理:“你那個三嫂,不是個省心的。”
臻璇也是這麼想的。不免有些擔心:“我怕祖母被她們氣着。”
李老太太聞言倒是笑了,摟着臻璇道:“沒事。她們再敢尋事,我讓二房對付她們去,反正她們不對付那麼多年了。”
臻璇一怔,不曉得李老太太是說笑還是認真。道:“四伯祖母會惱的。”
“她住了我慶安堂這麼些日子,總要有點表示。”
李老太太開了懷,臻璇反應過來祖母是在開玩笑,心裡一鬆便跟着笑了。
“你說說,剛纔二丫頭怎麼沒跟着她們來?”
曉得李老太太是在考自己,臻璇低下頭思考。今日在祠堂那裡她就見過二小姐臻珊了,她感覺臻珊冷冰冰的,似乎並不傷心,只是面無表情地跪在那裡。
中午吃飯時臻琳過去與臻珊說話,她也是吝嗇言辭,倒是八小姐臻玟更樂意和大夥親近。
想到臻玟,臻璇的神色暗了,臻玟只比她小半年,長得也很討喜,但是她不會說話,只能依依呀呀,比劃着拼命表達自己的意思,這讓幾個姐妹都很心疼。
李老太太還等着臻璇回答,臻璇收了收思緒,道:“二姐姐大約是不想參和到這樣事裡去吧。我看也就三嫂自己的心思,九伯母也不贊成,可又拗不過她,這才一起來了。二姐姐那兒,三嫂不見得能說得動。”
“我想也是這樣,二丫頭打小心氣就高,便是三丫頭,那時候都被她嗆過。”想起了那時,李老太太也有些懷念,明明還像昨日的事一般,可事實上,襁褓中的孫女已經那麼大了,也曉得爲長輩擔心了。
祖孫倆笑着說了會話,季氏就回來了。季氏不願意多嚼舌根,背後說侄子房裡的是非不是她的性格,只說都安排妥當了。
一夜無事,第二日多睡了一會,等梳妝好了,才與桃綾一道去給李老太太請安。
桃綾眼尖,看到慶安堂進口處斜斜坐着一個人,驚道:“是誰在哪裡?”
臻璇順着桃綾指的方向看去,細細一打量,似乎是着了一身孝服的,忙拉着桃綾過去看。待走近了,臻璇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三哥哥?”
臻徊沒有動,只胸口隨着呼吸一起一伏。
桃綾上去輕輕推了推,扭頭去臻璇道:“三爺是不是睡着了?守了一整夜,天亮了才能回來,結果到了這裡累得實在動不了了,又不知道到底往哪間屋子去,這才……”
臻璇聽着覺得有道理,便道:“你看着三哥哥,我去找三嫂過來。”
臻璇一路快走到了任氏的屋子裡,任氏剛起來,讓肖姨娘在替她梳頭,聽了臻璇的話,臉上就是一白。正要催肖姨娘手快一些,哪裡曉得肖姨娘乾脆不管她那沒梳完的頭髮,扔了梳子扭身就往外跑去。
任氏拉不住肖姨娘,當下就漲紅了臉,想着她手不快腿腳卻是一等一的快,怒氣就壓不住了,也不管臻璇在旁,當下就是一句“不要臉的小蹄子!”
肖姨娘去找臻徊了,任氏哪裡還坐得住,心一橫,這亂糟糟的頭髮正好說明肖姨娘不當心伺候。披頭散髮地提着裙子跟出去了。
等臻璇回到門口時,桃綾已經被肖姨娘擠得遠遠的了。臻徊好像是醒了,正揉着腦袋,肖姨娘撲在臻徊身上哭得梨花帶雨。
任氏看到這幅畫面,臉上氣得發青,冷眉倒豎,叉腰指着肖姨娘就是一頓好罵:“昨日老太太跟前不見你哭得傷心,這回爺好好的,你哭得哪門子的喪!爺累了一晚上,這麼冷的天。坐在地上受了寒氣可怎麼辦?你不知道扶他起來。就會哭哭哭。一聽說爺倒在門口了。什麼都不管不顧地衝出來,你這衷心表的,有這個閒工夫,趕緊把爺扶到我那兒歇息去。”
臻徊只覺得頭痛。剛他一睜眼就瞧見個眼生的丫鬟,強打起精神要問上幾句,就見肖姨娘撲過來。他沒有力氣躲開,生生受了這力道,好在肖姨娘體輕,又留了分寸,倒有些暖玉入懷的意思,臻徊這纔開口哄了幾句,哪裡曉得伊反倒是哭得越發悲切了。更甚的是。任氏跟着來了,也沒問問他如何了,扯着嗓子對着肖姨娘劈頭蓋臉的罵。
臻徊重重咳嗽了兩聲,這才壓住了身邊的一哭一罵,他心裡煩躁。口氣就不好了:“先讓我回去睡一會,你們要怎樣鬧也等我緩過勁兒了再鬧,我都沒力氣,你們鬧給誰看!”
任氏和肖姨娘一下子沒聲了,尷尬着過去扶臻徊。桃綾是沒想到臻徊會這麼說,撲哧笑出了聲,趕忙輕咳着掩蓋過去。
臻徊卻是聽見了,走之前側眼瞄了桃綾一眼。
桃綾有些無措,等那三人走遠了,纔過來臻璇這邊,問道:“三爺會不會記恨上奴婢?”
這個問題臻璇回答不出,只是問了一句:“剛纔爲什麼笑了?”
桃綾的面上紅了紅,捏着手指道:“奴婢就想起那天秦嬤嬤給查姨娘帶的話,說是九老爺不在她鬧給誰看,剛纔聽三爺那麼說,這才覺得好笑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果然是哩。”
明明知道不怎麼和時宜,臻璇也忍不住揚起了脣角,輕輕戳了戳桃綾的額頭,道:“胡說八道,咱們裴家哪裡各個那樣了。”桃綾咯咯笑了,臻璇卻有些放不下心,叮囑道,“我不知道三哥哥的脾氣,說不好他會不會記恨你。我想還是小心些好,以後遇見他你避開些。”
桃綾見臻璇一臉正色,收了笑容認真地點了點頭。
下午時,臻玟、臻琳過來找臻珊,見臻璇無事,便拉着她一起去。
臻玟快步走在前頭,臻琳與臻璇緩步跟上,一面走一面說着話。
“八妹妹想過來,正巧我想過來看看你,便一起來了。”臻琳說到這裡,壓了壓聲音,道,“我以前從沒有聽說八妹妹不會說話。小時候的事我雖然記不清了,但是聽三姐姐說,她印象裡八妹妹學過說話的,只是那時小,剛剛會說幾個詞。”
臻璇心中詫異,疑惑着看着前頭臻玟的背影:“若是會說幾個詞,怎麼現在成了這樣?”
臻琳搖了搖頭,想起臻瑛剛知道臻玟不會說話時滿臉驚訝不解的模樣,道:“我也搞不清,怎麼就好端端成了這樣了。”
臻珊在屋裡繡花,一件紅色對襟棉襖已經做得,她正細細給袖口添着花紋,見幾個妹妹來了,也不停手,只讓丫鬟倒茶。
臻璇細細瞧了瞧,那衣服上在繡的是並蒂蓮,臻珊這衣服是在替她自己準備以後的嫁妝?
臻琳也看出來了,猶豫着開了口:“二姐姐,現在做這個是不是有些不妥當?”
臻珊嗤嗤笑了,低頭摸着那金色的絲線,無所謂地道:“祖母沒了,我哭也哭過了,還要如何?祖母纔不想我替她傷心難過呢。她在地下曉得我因爲替她守孝,活活要在這裡多耗上一年,只怕也難心安了。”臻珊說到這裡,擡眼打量了一下暫住的屋子,沒有她喜歡的花鳥魚獸,沒有清雅墨香,這樣的閨房即便是暫住也讓她難耐,“我原本都不需要回來這裡。”
臻璇讀懂了臻珊眼中的挑剔,壓着心中的埋怨,問道:“二姐姐的意思是,後半輩子是要在南邊過的了?”
臻珊曉得這是五房的妹妹,自己離開甬州時她不過是個一歲多的牙兒,現如今一見,已經伶俐地能讓查姨娘吃了個虧,想到被罰的查姨娘,臻珊待臻璇才露出些笑容來:“是啊,我早定親了,只因纔剛及笄,上頭大姐又未嫁,祖父才說等到年後大姐出閣了再讓我嫁過去。”
說到自己的婚事,臻珊一點也不扭捏,沒有閨閣女子的嬌羞和緊張,倒是讓臻璇很意外。
臻珊的婆家在南邊深州,而現在四房都搬回來了甬州,這一趟嫁過去,真的是天南地北了。想到性格軟弱的梅氏,臻璇忍不住道:“九伯母當時定是想你嫁在身邊了,卻不想,變成了遠嫁。”
說到梅氏,臻珊挑了挑眉,冷笑了一聲:“她連這個家都理不順,我能奢望等嫁了人之後靠她增添些底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