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臨江六中月考是出了名的變態, 嚴格按照高考規矩走,得換考場,按照上一回考試的成績排。嚴查手機等一切電子設備, 禁止帶入考場。

孟國偉用“月考”威脅大家, 這一嗓子喊完, 班裡立馬安靜下來。

關於學神被盜號的問題暫告一段落。

邵湛在邊上裝睡, 他單手枕在底下, 另一隻手向前伸出去、虛虛垂在桌沿處。連帽衫寬鬆,拉上帽子之後只看得到一點碎髮,遮住略顯細長的眉、眉峰彎出凌厲的弧度。

這人明明連眼睛都沒睜開, 仍有股不知道哪兒來的威懾力。

他裝睡是因爲下課前許盛摁着他的頭把他摁下去說“要麼出去要麼趴着,我在課間從來不看書”。

之前倆人早就扯過好好學習的幌子, 許盛這一舉動多少也是爲了掩飾等會兒公開處刑的尷尬。

出乎他意料的是, 邵湛沒反駁。

邵湛雖然趴着, 心情也沒能平靜到哪兒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就鬼使神差地過來上這節早自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站在七班後窗邊, 伸手敲響了玻璃窗。

許盛每說一個字、甚至氣音停頓一秒,他的心臟也跟着罷工停跳,好在許盛大喘氣之後找到了切入點。

“行了,”圍觀處刑的同學們散去之後,許盛卸下渾身緊繃的力氣, 往後靠了靠, 總算從那種窒息感裡抽身出來, “面子給你保住了, 你可以醒了。”

人真是不把自己逼到極限, 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潛力。

孟國偉要是再不來,他還得接着繼續罵自己。

課間休息時間還剩五分鐘, 他就得罵夠五分鐘……自己罵自己實在是一種人生難得的經歷。

邵湛手指動了動,然後邊仰頭邊把帽子拉下去,等他把臉擡起來,許盛才發現這人居然在笑。說笑其實並不確切,因爲他笑得並不明顯,只有眉梢略微揚起那麼一點。

邵湛評價說:“罵得挺狠。”

從剛纔那波極限操作裡反應過來之後,許盛心情也放鬆下來:“你還笑?”

“不過也沒說錯,”邵湛順勢坐直了,“都是實話。”

其他人不知道這番發言背後的真相,邵湛是除許盛之外、唯一的知情人。

緊張是一回事,許盛發言讓人想笑又是另一回事。

許盛想說滾,但沒說出口自己也笑了,他轉開話題又說:“我剛纔要是沒扯成功,你打算怎麼辦。”

邵湛翻開一頁課本:“打算看你選哪種方式自盡。”

“你要真想看我自盡,”許盛雖然學習不怎麼樣,但事情看得明白,他說,“你就不會在後窗敲那一下。”

邵湛沒說話。

“你平時多笑笑行嗎,擺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欠你錢。”許盛說。

邵湛:“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

“其實你笑起來挺好看的,”許盛說着覺得哪兒不對,自顧自地補充道,“我是說我自己那張臉。”

邵湛總算有了點反應,他眼皮微掀:“桃花般迷人的雙眸?”

許盛:“……操。”

許盛“操”完,自己也沒忍住笑了。

他是腦子讓門給擠了,纔會被勝負欲衝昏頭腦,寫什麼小作文。

許盛發現邵湛其實也沒那麼難相處,雖然總是冷着張臉、不近人情以外,其他也還可以。他現在還能好好坐在教室裡呼吸新鮮空氣就是最好的證明。

一個上午過去,“學神被盜號”的解釋很快傳遍全校。但傳言這種東西,很多人一旦相信,就是盜號賊真出現在他們面前也仍選擇視而不見。

貼吧裡全校製作人們嗑了一晚上的糧,還是有不少人堅信湛無不盛一定是真的。

6989樓:你們信嗎,反正我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

6990樓:樓上+1,我也覺得不簡單。

6991樓:昨天樓裡那個在便利店見過校霸的姑娘呢,出來再講一遍學霸和校霸便利店的愛情故事,給大家鞏固一下知識點。

6992樓:我來了我來了,那天我和我朋友留下來做值日,那是一個浪漫又不可思議的傍晚,我推開便利店的門,校霸好像是剛打完架、嘴角破了皮,整個人冷得不行坐在餐區角落裡……

什麼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什麼叫就算自己罵自己也沒有用。

許盛看了一晚上公關危機案例,唯獨沒有去關注藝人公關之後的後續,那就是吃瓜羣衆堅定的內心:你可以打死不承認,但我們也有打死不相信的權利!

好在這些後續許盛和邵湛兩人都沒再關注。

許盛牢記公關案例最後一點:時間消磨一切。

許盛和邵湛兩人趁着午休時間簡單把寢室換了,剛開學,其實也沒多少東西,換起來方便。

“等會兒。”許盛要走之前,邵湛叫住他。

許盛在門口停下腳步:“還有什麼東西嗎?對了,牆上那張海報你要是不想貼可以直接揭下去。”

邵湛放下手裡的東西,把掛在脖子裡那把鑰匙取下來給他:“這個。”他捏着那根黑色的細繩,又說:“之前忘了給你。”

那把鑰匙要說是裝飾品,很顯然說不過去,明顯是自己隨便用黑色細繩串起來的,許盛沒有提過,邵湛也沒問。

“啊,”許盛愣了愣說,“這個啊。”

許盛把鑰匙抓在手裡之後這才反應過來一直覺得哪兒不對勁,原來是脖子裡空落落的。

許盛拎着鑰匙回去,把薄被扔在邵湛牀上,再度環視這間“新寢室”。

東西都整理好之後,他坐在座椅裡,長腿伸直了搭在書桌上,往後仰頭,整間寢室“倒”着映在他眼裡。

最近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多到他沒時間去思考其他事情。

光是思考每天要怎麼順利活下去就都已經夠艱難。

這把鑰匙像一把能夠開啓魔盒的鑰匙,冰冷的色澤折出幾道光影。

隨着那片陰影而來的是女人壓抑的聲音:“你非要氣死我是不是——”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

“我盡力給你最好的生活,我希望你日後平安順遂、有份穩定的工作,平時課餘時間你想幹什麼我也不攔着你,你有興趣愛好我是支持的。”

“……”

剩下的話許盛聽不太清了,女人並不算歇斯底里甚至帶着些強壓着情緒的聲音和春季遲來的雷雨混雜在一起。

“轟”!

許盛只記得那天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砸在玻璃窗上掀起一片漣漪。

黑色細繩纏在許盛指尖,許盛看着看着目光移開,落在不屬於自己的那隻手上,邵湛的手是真的優越……骨節分明,膚色冷白,五指修長。

他把纏在手指上的細繩往回繞,最後拉開書桌抽屜,把鑰匙丟了進去。

下午第一節課是語文課。

孟國偉沒進班之前,語文課代表沈文豪帶領大家讀古詩詞:“同學們,把課本翻到第三十五頁,讓我們飽含深情地朗讀這首詩。”

沈文豪實在是個神人,據說平時還有寫小說的愛好,上崗第一週就給班級角落安置了一個讀書角。

孟國偉晚兩分鐘進班,他進班之後先是繼續早上的發言,隔三差五鞭策同學:“別說月考了,很快你們會發現高考也沒你們想得那麼遠,近在眼前,到時候再想發憤圖強,什麼都晚了——”

沈文豪在下面詩興大發,接了一句:“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侯俊啪啪鼓掌:“可以啊文豪,這首詩作得妙!”

沈文豪:“……這不是我寫的。”

“別貧了你們兩個,”孟國偉把批好的隨堂練習卷遞給沈文豪:“把這個給大家發下去,這個節課咱們先講評一下上節課的卷子。”

下發的試卷是昨天課上寫的練習卷。

上節課許盛寫好卷子之後,就和邵湛兩個人互換着交上去。

許盛並不擔心這張卷子會出什麼問題,正百無聊賴地翻着語文課本上的課後閱讀,挑敘事的閱讀範文當“故事會”看,並沒有注意到孟國偉遞完卷子,手裡還扣着兩張。

直到下一刻,孟國偉說:“邵湛,許盛,你們倆起立。”

許盛剛進班沒多久,中午忙着換寢室也沒顧得上睡午覺,一時之間有點懵。他下意識側頭看了邵湛一眼,慢吞吞站起來之前低聲問:“什麼情況?”

“不知道,”邵湛說,“你又幹什麼了。”

許盛仔細回憶,心說這卷子他應該寫的萬無一失:“我沒幹什麼,難道寫錯名字了?”

寫名字這種小細節確實印象不深,他現在是邵湛這個念頭根深蒂固,沒準在姓名欄裡筆誤寫下了邵湛的名字。

許盛又說:“應該不可能。”

好在許盛的確沒犯這種小錯誤,孟國偉拿着兩人的卷子走到後排,先是令人如沐春風地拍了拍許盛的肩:“邵湛,你這次隨堂試卷寫得非常好,尤其是最後一題,全班就你一個人寫對了,特意表彰一下。”

原來是來表揚優秀學生來了。

許盛和邵湛兩人同時鬆口氣。

然而下一秒孟國偉轉向邵湛,語調也跟着一轉,他恨鐵不成鋼道:“許盛,你說說你,整天坐在邵湛邊上,就沒給你起到一點積極作用。”

邵湛:“……”

孟國偉怒不可遏,把試卷拍過去:“你看你這題目寫的,這題是最簡單的送分題,全班都寫對了,就你一個出錯!”

孟國偉最生氣的還不是那道送分題:“你還知道哈姆雷特呢,我就問你,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哈姆雷特。

這張試卷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莎士比亞,哪來的哈姆雷特。

邵湛並沒有留意許盛上節語文課趴書桌上、眯着眼一邊轉筆寫題寫出來的都是些什麼。

直到試卷被孟國偉直直地拍在桌上之後,邵湛才垂下眼,匆匆掃過,看到一張解題思路非常具有創新意義,基本每道題都不走尋常路的答卷。

問:理解文中劃線句子的含義。

答: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孟國偉重點偏移兩秒,嘟囔道:“……不過你這字倒是比之前端正了些。”孟國偉說完再度厲色起來,又說,“這都不重要,來,你跟我聊聊你的思考過程,讓你回答劃線句子的含義,你寫的什麼?我們得好好聊聊,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人家考試是爲了拿分,你是想氣死閱卷人是吧。”

邵湛對着“哈姆雷特”四個字,霎時間陷入沉默:“……”

被迫背鍋的邵湛此時此刻和孟國偉腦回路對上了,腦海裡不由浮現同一個問題:許盛是怎麼想的。

許盛沒敢看邵湛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他被孟國偉表揚完就坐下了。

他這還是頭一回受到孟國偉如此熱情的褒獎,感覺怪不適應。

就是後背有點冷。

“寫的什麼,”侯俊好奇,隔着兩組往他們那個方向探腦袋,“有誰看到了,分享一下。”

許盛前桌好奇回頭,偷偷摸摸瞥了一眼,然後那個神一樣的答案從第一組傳到了第四組。

侯俊讚歎:“人才啊。”

“哈姆雷特,”譚凱也是真心實意表示佩服,“服,我真服了。”

孟國偉這是聽不到“許盛”解釋就不肯上課的意思,他非常堅定,異常執着:“你說,你倒是給我說說看。”

邵湛的頭髮剛纔被帽子壓得略有些凌亂,他在孟國偉看不到的地方伸手,在許盛後頸處掐了一下,以表泄憤,似乎無聲在說:你下課給我等着。

許盛頓時覺得更冷了。

然後邵湛收回手,這才按照許盛的答案,代入許盛這語文水平、對哈姆雷特進行二度閱讀理解後說:“我覺得這個句子,每個人都可以理解出不同含義。”

孟國偉:“所以你就這樣答?考試時標準答案只有一個!”

邵湛發現他拿捏許盛的想法拿捏得越來越準,這個時候彷彿腦子裡有一把許盛的聲音替他回答,他說:“標準答案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

班裡人哪見過這麼吊炸天的回答,刷新了他們上學多年的認知。

侯俊:“牛批!”

譚凱:“賊牛批!”

這樣的回答的結果就是“許盛”不僅僅在班級同學心裡的形象站起來了,也整整站足了一節課。孟國偉留下一句“這節課你站着聽”纔開始講試卷:“我們看第一題……”

等孟國偉轉過去,邵湛那張臉冷得可以結冰:“你那題,怎麼想的。”

許盛趴在桌上悶頭笑,但他不敢笑得太過分,於是硬憋了一會兒才說:“其實你分析得八九不離十,不過最重要的一點原因其實還是我不會寫。”

看不懂,自然就理解不了。

邵湛對學渣這種生物的瞭解又更進一步。

下節英語,英語老師也是在上課鈴沒響之前路過七班,捧着水杯在門口說了一句:“馬上月考了啊,咱們往後學新課的同時也不要忘記回顧前邊的內容。”

在各科老師的強調之下,月考這件事的存在感被一點點刷起來。成績是檢驗學習效果的最佳工具,不光孟國偉,所有老師都對這次考試十分重視。

許盛第一次聽孟國偉提起的時候還沒有那麼真切的感受,權當拿來叮囑他們別太放縱的手段。直到各科老師果真開始複習起前面的內容:“咱們爲月考做點準備,我給你們把知識點歸納總結一下。”

月考這件事才真正以勢不可擋的姿態闖進他和邵湛的視野裡。

“聽說咱們這次月考特別嚴,”課前,侯俊邊寫作業邊感慨,“我在老孟辦公室聽來的,一個考場配四個老師,變不變態。”

“我也聽說了,還說難度也比之前那些考試高,有很多綜合難題,這哪兒是月考,完全照着期中考試走的吧。”

許盛手裡的筆落下去。

邵湛手裡那局遊戲放錯技能,直接被對面一技能砍死。

兩人實在是沒有想過能夠持續這種狀態參加月考,每天睡前總是想着五天,十天,十五天……十五天最多,應該過段時間就能換回來。

許盛週末這兩天,每天睜開眼第一時間就是起牀照鏡子。

沒想到這都快月考了,他倆還沒換回來!

這誰能想到。

許盛愣愣地想象了一下有四位監考老師的考場,臨江六中考試按照成績劃分考場,他坐在第一考場,第一排,座位號一號。

還得在考生姓名欄裡填上邵湛的名字……以考神的身份答題,許盛被自己的腦補嚇出冷汗。

光是想象到那個畫面,許盛就快瘋了。

邵湛也沒好到哪兒去,就許盛那種哈姆雷特式的答題方式,要讓他頂着許盛的身份去最後一個考場考試,比讓他多做幾道奧數題都難。

許盛覺得呼吸一下子變得有些困難,他擡手解開一顆校服衣紐,少年嶙峋的鎖骨展露無疑。

“聽說你之前一直都是第一名。”許盛問。

“聽說你之前一直都是倒數第一。”邵湛說。

“…………”

這兩句話之後,是無盡的沉默。

許盛發現自己之前想退學,想早了。

-

“你往邊上站。”

“操,上次不是這個位置——你先對着後面那棵樹,對,往右、再往右點。”

“你上次也不是這個位置。”

“我上次在哪兒?我他媽不在這嗎。”

“……”

已是夜晚,天色暗下,夏日干燥炙熱的風從婆娑樹影間刮過,蟬鳴聲隱在樹影裡擴散開,唯有昏黃的路燈從不遠處照過來一絲光亮。

悉悉索索間,最先說話的那個聲音又說:“你認真的?”

另一個低聲“操”了聲。

許盛“操”完,一條長腿曲起,另一條腿懶散地沿着牆垂下去,他就這樣坐在牆沿邊說:“不然還有別的辦法?”

邵湛站在牆下,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就是十多天前許盛縱身一躍跳下來並且剛好砸中他的位置。這角度不偏不倚,剛好和身後道路上兩棵梧桐樹錯開。

他覺得自己也是瘋了!

在許盛第提議要不回去再跳一次牆的時候,居然沒有直接拒絕。

他殘存的理智在“月考”這兩個字的攻擊下蕩然無存。

“再跳一次這方法可能確實……確實像個傻缺,但你想得到比跳牆更有可行性的方案嗎,你上次撞見我的時間大概在閉校前後,”許盛那天因爲手機快要沒電,因此下公交之前特意看了一眼手機,“今天正好也是周從車站走過來差不多需要十分鐘,所以我們二十分開始跳。”

許盛邊說邊把手機掏出來,單手撐着牆沿,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是八點十四分:“再等六分鐘,我就跳下來。”

邵湛:“怎麼確定是你跳還是我跳,現在誰纔算‘許盛’。”

這是個好問題。

許盛提議跳牆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下意識默認自己是許盛,但現在許盛的靈魂雖然在他這,可肉.體在邵湛那啊。

到底哪個纔算是他?!

許盛沉思一會兒,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我跳下來之後要是沒反應,就換你上去跳。”

邵湛:“……”

說話間,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從“8:14”逐漸跳到“8:19”。

“準備好了嗎。”許盛問。

“你跳吧。”邵湛說。

邵湛看起來比他淡定點,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往那兒一站就跟場景倒回似的,少年整個人跟這片黑融在一起,唯有渾身冷意彷彿能扎破黑夜、從黑暗裡穿出來。

但這個淡定也只是表象,任誰此時此刻站在這裡,面對一個即將從牆上跳下來的同桌,都沒法淡定。

許盛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賽道上,渾身緊繃,等待那聲槍響,他張開手、活動了兩下腕關節,邵湛這幅身體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和力量,他倒不是很擔心跳下去會出什麼大事。

40秒。

41秒。

……

許盛在心裡默數,微微起身,把手機塞回兜裡。他仍維持着單手撐牆的動作,只不過原先曲着的那條腿變了姿勢,踩在牆沿上做預備動作——

58。

59。

許盛掐着點,除了默唸着的數字以外,他還能聽到胸腔裡越來越劇烈的心跳聲。

最後幾乎在兜裡還沒滅屏的手機從“8:19”閃爍一下,變化成“8:20”的同時,他乾脆利落地鬆開手、腳下蓄力,直接從圍牆上一躍而下!

邵湛用盡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掙脫想躲開的人類本能,站在原地看着許盛以驚人的速度直直地朝他撲過來。

兩人一齊栽倒在地。

這回沒有電閃雷鳴,更沒有暈過去,非常符合正常來說從這堵並不高的牆跳下來造成的傷害值,只是撐在草皮上的手肘被磨得有點疼罷了。

緊接着倆人互換位置又跳了一次,還是同樣的結局。

第二回,許盛躺在草皮上,一時間沒爬起來,仰頭去看晴空萬里的天空,滿腦子都是一句“怎麼會這樣”。

邵湛原本撞在許盛身上,然而他反應快,兩人齊齊倒下之後他單手撐在許盛的腰旁邊,掌心似乎還沾着對方的體溫:“你沒事吧。”

“我操,”許盛後背硌在石子上,已經無心去注意那點小傷口,“沒事。”

許盛緩了會兒才坐起來,這會兒心態是真的崩了:“……難道換不回來了嗎。”

邵湛跳完牆之後倒是冷靜下來:“想換回來或許還有其他條件。”

至於這個其他條件到底是什麼條件,這就沒法繼續往後想。

許盛:“這牆不是白跳了。”

邵湛:“是,還跳了兩遍。”

許盛:“……”

跳牆這種傻缺事,如果真有成效那都不算什麼,但是跳完之後什麼都沒發生,這就很尷尬了。

邵湛嘆口氣:“起來,回寢室。”

許盛回到寢室,脫掉上衣,進浴室之後對着那面鏡子照了一會兒。

鏡子裡還是邵湛那張臉。

許盛現在看到邵湛的臉就想到月考,並深深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急速崩塌。

他洗完澡出來,想到今天的字帖還沒開始練。

於是許盛跳完牆之後又懷着難以言喻的心情開始練字。

期間張峰來找過他兩次。

張峰:你放學怎麼走那麼快,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兄弟了。

要趕着去跳牆。

張峰:玩遊戲嗎。

練字,不玩。

張峰:看你好幾天沒找人組團了,你最近在幹啥呢。

最近每天都琢磨着怎麼退學。

張峰發的幾條消息使屏幕亮了又暗,屏幕最後一次亮起的時候,閃爍的聯繫人不是張峰。

是他的學神同桌。

許盛放下筆,把手機撈過來,邵湛只發過來簡短的三個字:開下門。

等許盛把筆放下,起身去開門,邵湛已經在門外站了有一會兒了。開門時邵湛正低着頭單手擺弄手機,他剛洗過澡,溼發遮在額前,穿着深藍色運動褲,衣紋輕輕淺淺地勾出腿型,見他來了才擡眼。

許盛想說“有事嗎”,然而話到嘴邊,視線落在邵湛手裡拎着的幾本題冊上:“你……”

這幾本題冊,一本側面寫着黑色標題《高二數學教材全解》,另外兩本是《概念英語》、《學好物理化》。

許盛心中警鈴大作。

這他媽,這場面是何等的似曾相識!

那幾本劉青春就是這樣到他手裡的,給他造成的傷害至今都難以泯滅。

許盛停頓幾秒,才艱難地把後半句話說完:“你不會是想讓我從今天開始做題吧。”

你還是人嗎。

邵湛剛把手機收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許盛以意想不到的驚人速度“砰”地一下直接把門關了:“……出來。”

“你滾吧,”許盛在門裡說,“我不做題。”

“……”

許盛背靠着門板,明知道門鎖着外邊的人進不來,還是死死抵住:“我寧可自盡。”

兩人隔着門板,進行漫長的拉鋸。

“我看着你寫,”邵湛說,“不會可以問我。”

這要換成是六中任何一個人,聽到這句話可能得暈過去。

衆所周知,學神很少給人講題,也沒人敢打擾他,“邵湛”這兩個字的意義早已神化,遙不可及,只有在考前偷偷在心裡拜一拜這樣子。

但許盛壓根不想遭受這種折磨:“有這功夫研究研究到時候怎麼作弊,也比在這教我寫題快。”

邵湛:“月考不難。”

許盛前不久還能對着顧閻王說‘我現在覺得唯一的難點就是太簡單’,這會兒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內心:“我們對難這個詞的定義可能不一樣。”

門外沉默許久。

緊接着,邵湛最後一句是:“我有鑰匙。”

“…………”

邵湛進門之後第一件事不是把題冊甩給他讓他做題,他另一隻手裡拿着瓶碘伏,微擡下顎示意道:“把衣服脫了。”

許盛:“?”

邵湛伸手指他胳膊肘,再指指後背:“是嫌嗑得不夠狠?”

許盛這才反應過來,剛纔嗑到的地方破了點皮,他自己都沒留意。

這回後背的同感比上回明顯不少,估計是運氣不好,撞到的石頭子比較尖利。胳膊肘他自己能擦,後背確實是夠不着。

許盛扯着T恤下襬把衣服一點點掀起來,露出少年勁瘦的腰、脊背,再到略微突出的肩胛骨——最後是肩胛骨上那片刺眼的紋身。

它出現在邵湛的身上,說不出的突兀,但這突兀裡,似乎還藏着別的東西。

許盛側過頭,覺得兩個人現在也算是共患難,還有緣分,按捺不住問:“你那個……你身上這玩意兒,遮疤用的麼?”

這還是頭一回把紋身挑明瞭說。

許盛:“你放心,我又不告老師。”

邵湛手上動作沒停,傷口和那片翅膀離得近,於是他的視線剛好落在那片刺青上。

能這樣以旁觀者視角去看後背這片刺青的感覺多少有些奇妙,以往幾百個日日夜夜,他都幾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或者說,刻意不去感受它的存在。

許盛沒等到迴應。

邵湛用棉籤沾了藥水,許盛背對着他,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最後只聽到一句:“別亂動。”

距離月考還有一週多。

許盛沒多在紋身這件事上多做糾結,他也沒功夫去糾結,上完藥之後他被扔過來的教輔材料給砸暈了。

許盛坐在牀上,他現在這個位置正好對着書桌側面,側面留着約莫一臂寬的書桌長度,他咬着筆帽,被迫翻開一頁《高二數學教材全解》。

邵湛坐在他對面,在他寢室裡寫試卷,一成不變的坐姿,只有在掃題時偶爾會停頓一會兒,然後勾着筆在草稿紙上進行演算,即便是這樣還能分心警告他:“認真審題。”

許盛很想現在就在手機上搜,臨江六中退學手續,或者轉學也行。

別人上學的任務就只有學習,他卻要思考每天要怎麼活下去,這活得也太艱難了點。

邵湛這幾本題冊不是隨手拿的,許盛翻開就看到紅筆標註,紅色字跡在一行公式上劃了一道,邊上寫着一個筆鋒凌厲的字,透過那字彷彿都能聯想到寫字的人冷漠的口吻:背。

月考範圍不大,邵湛勾劃好重點,壓了幾道必考題。

如果是七班任何一個人坐在這裡,看着這些重點和邵湛壓的題,肯定心下一目瞭然,恍然大悟,茅塞頓開,感覺這次月考能往前衝刺五十名!

“你可能還不太瞭解我,”然而許盛和他們都不一樣,半晌,許盛拿着那本高二題冊,認了現在這個狀況,嘆口氣問,“有高一的教材嗎。”

邵湛:“……”

許盛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準確:“我先補基礎。”

邵湛筆下的答案寫到一半,一時間忘了該舍哪個。他本以爲就那麼點東西只要劃完重點,再把必考題多推幾遍,應該沒什麼問題。

他問出一句連孟國偉都很想知道的問題:“你中考怎麼考的。”

提到中考,許盛難得沒有回嘴,反而怔了怔。

記憶一下被拉回很遠。

許盛抿緊脣,眼前那本高二練習冊上的字逐漸變得模糊,恍然間他彷彿看到自己手上拿的是一本熟悉的《衝刺中考》。

那疊卷子幾乎被他翻爛了,試卷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公式推導和錯題演算,然而再一晃,幻覺般的字陡然消失,橫在他面前的是一隻細長的手。

邵湛手裡勾着筆,筆尖在他手裡拿着的那本題冊上方輕點了一下,說:“拿過來。”

“哪裡不會。”

不知道是不是許盛的錯覺,少年說話明明還是那個語調,聽起來卻是沒有那麼冷了。

許盛指指第一道重點題。

這道題除了高二新學的知識點以外,確實還結合了高一所學的公式定理,是一道綜合題型。邵湛從邊上抽出一張演算紙,疊在題冊上,然後把高一定理寫下來:“我推一遍,你看着。”

他說着,在紙上畫出座標軸。

“函數在數學上的定義,是給定一個非空的數集A,”邵湛在座標軸上邊上寫了一個A,“對A施加對應法則f,記作f(A)。”

邵湛從基礎開始講起。

許盛以爲邵湛講題會像他這個人一樣,根本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這幅不近人情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會給人好好講題的性格。

然而出乎意料的,邵湛講題思路明確,沒有一句廢話,甚至講完一個要點之後還會停下來問他:“懂了麼。”

許盛其實是懂了,但他這個人面對學習是真缺乏熱情,即使邵湛講的他都聽進去了,依舊處在沒個正行的狀態裡,不落下任何能暫時從學習狀態脫離出來的機會。

他一隻手撐着下巴,邵湛這張天然帶着壓迫感的冰山臉此刻顯現出幾分散漫,許盛微微俯身,語調拖長了問:“老師,我要是說沒懂,你還能再講一遍嗎。”

這句老師喊得意味不明。

說許盛是婦女之友這個形容其實並不確切,他這個人只要不正經起來,很容易給人造成某種錯覺,比如此時此刻就很像心不在焉、還試圖撩撥家教老師的壞學生。

“懂了就自己做一遍。”

邵湛沒理他,又冷聲說:“看題,別看我。”

“你不看我,”許盛勾着筆說,“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只要能不談學習,許盛什麼鬼話都能扯得出來。

“你這樣冷着臉,學習效率會打折扣……是不是得照顧一下學生的心情。”

“或者我們聊點別的,”許盛又說,“沒有對象,那喜歡的人呢。”

窗外蟬鳴聲漸弱,臨近熄燈點,寢室樓樓道內異常安靜,邵湛捏着筆,冷着臉沒說話,擡眼看他只對上一雙略微帶着點笑意的眼睛。

邵湛有一瞬間晃神。

就在這時,時間剛好跳到十點熄燈時間,整棟樓陡然間陷入黑暗。

許盛心說都熄燈了,這補習時間也該結束了吧,他摸着黑、伸手想把題冊合上,然而熄燈後室內實在是暗,一時間沒能適應,眼前什麼都看不清,直接抓到了邵湛的手。

明明是自己的手,卻好像擁有和他截然不同的溫度。

直到一片黑暗間,一把低冷的聲音問:“摸夠了嗎。”

許盛眨了眨眼,這才反應過來,觸電般地把手縮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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