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往下看,好傢伙:三白法、直線白描、雙鉤設色……國畫技法竟然不止一種,難得的是並非虛於表面,更沒有剝離感,反而很合諧?
孫明方恍然大悟:同時精通中西畫法,並且能完美的揉合在一起,怎麼也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就是基於此,哪怕是誰畫的都不知道,李定安照樣花了四十萬把這幅畫買了下來。
那會是誰?
再看標籤:斷代約爲十八到十九世紀……瞬間,孫明方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大堆名字:斑達裡沙、孫威鳳、王珓、葛曙、永泰、冷枚、史貝林,關喬昌等等等等。
無一例外:中西貫通,知名於世。
不提冷枚這種康乾時期的宮廷畫師,即便如史貝林,關喬昌這種嘉道時期的民間畫家,作品價格都是以“百萬”計。
就說他怎麼可能會走眼?
感慨良久,他才嘆了一口氣:“李老師,誰畫的?”
他這麼一問,李定安就知道,只是幾分鐘,孫明方就看出來了。
眼力挺高,不愧是項志清的得意門生。
他又攤了攤手:“不知道,我甚至連作者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不敢確定……”
“不大可能吧?”
孫明方拿着手電,幾乎是一寸挨着一寸的照着畫布:“感覺作者的國畫功底比油畫功底更深厚,更精湛,絕非練個三五八年就能達到的……”
確實有點,但只是可能,而非絕對。想確定是中是外,是不是名家,還得深入研究。
“孫老師,要不咱們拆開看一下?”
“啊,拆壞了怎麼辦?”
“左右不過四十萬……經理,有沒有鉗子或螺絲刀借一下?”
真拆?
銷售員怔了一下,陳靜姝也怔了一下,孫明方反應最快,捋起袖子就上來幫忙:“你沒怎麼拆過,讓我來……”
林子賢完全被驚呆了:幹嘛,拆畫?
李定安錢都付了,他肯定管不着,林子賢驚訝的是兩人的對話:中國人畫的?
不應該啊?
又不是沒鑑定過,找的還是大型拍賣行專門鑑定外國文物的專家,都說是十八到十九世紀左右的宗教油畫,作者是外國人,但不怎麼出名。
上展之前,海選的專家也是同樣的說法:宗教油畫,非知名作家。不過評價又稍高一點,稱畫的確實不錯。
到這兩人嘴裡,完全反了過來?
不過仔細一琢磨:還真就說不準?
大哥時不時的就會收一件稀奇古怪的玩意,別說來歷,有的連專家都不知道是什麼用途,收一件中國人畫的油畫實屬正常。
他起先也覺得價格不會太低,鑑定了好幾次,花的鑑定費都快趕上估價的一半了,纔不得不死心。
那現在呢?
再看李定安與孫明方略帶興奮的神情,林子賢心裡“咯噔”的一下:自己不會是走寶了吧?
驚詫間,李定安就卸開了四個角的鉚釘。他確實沒怎麼拆過,所以沒客氣,又把畫框往前一推。
孫明方的動作很快,先晃了晃畫框,又從圖冊上撕了一張銅版紙,然後輕輕往裡一插。看畫布與玻璃沒有粘合,他才慢慢的揭開,小心翼翼的取出畫布。
再然後,兩人一個拿手電,一個拿放大鏡,邊看邊摸。
“確實是用水調的顏料,但只是臉上這一塊,其他地方全是油料……” “這是肖像畫,肯定要儘量逼真,應該就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所以沒有用油:人太瘦,又這麼老,滿臉都是皺紋,如果油光滿面,就會顯的很假……嗯,用的還是荷蘭鉛白和巴西紅,還有普魯士藍?”
“很有名?”
“當然,都是當時質量最好的顏料,現在都還在用……不過是純手工工藝製作,不是一般的貴……”
“但畫布絕對是國產的:忒白,十有八九是用牛糞漬的,當時的歐州要麼是曬,用麼用石灰,顏色多少有點泛黃……孫老師你再看,布上面是不是還有一層漿?”
“哦對,外國的麻布都不上漿,漬好了就織……”
“還是貢布……我想想,嗯,保定產的。”
啥,這你都知道?
孫明方呆了一下:要是紙和絹,他說不定就能推斷一下,但麻布着實沒怎麼研究過。
“織機不同,織法有別,織出來的布就會有明顯的區別:當時國內普遍用的是三綻手推或腳踏紡車,歐洲則是八綻的珍尼機,唯有保定還是單綻的扽梭織車:
大致就是軌槽裡裝帶有輪子的滑梭,再連一根繩子,織布的時候來回扯動……缺點是慢,優點是織出來的布精細柔軟,不折不皺,所以從明代隆慶時期就被列爲貢品,一直到晚清……”
“李老師連這個都有研究?”
“真沒怎麼研究過,只是老家有一座紡織博物館,上學的時候動不動就被學校組織參觀,看完了還得寫作文,寫的多了就記住了……”
哦,忘了,他老家就是保定的。
這樣好像也能說的通……至少李定安還沒到無所不知,無所不精的程度!
鬆了一口氣,孫明方又壓低了聲音:“所以,這是從內廷流出來的?”
“既便不是,作者也應該是如意館的畫師!”
不然從哪弄來的貢布?
包括之前說的那些賊貴的顏料,也絕不是民間畫師能接觸到的。
所以,又撿漏了……
雖然早有預料,孫明方還是止不住的震憾了一下:只要和皇家、內廷扯上關係,就沒便宜東西。看似只多了“如意館”三個字,但價格天差地別。
才四十萬,後面加個零可能都不止……
兩個人的聲音非常小,又說的含含糊糊,陳靜姝也只聽到了“內廷”、“如意館”幾個字。林子良離的遠一些,只看到兩人嘀嘀咕咕,卻不知道在說什麼。
但他會看:李定安說了一句,孫明方表情一滯,同時往後一仰。
啥意思,李定安看走眼了?
肯定不是,四十萬,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更也不可能把孫明方驚成這樣。
所以,得反過來想……
特麼的,老子真走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