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非常不贊同我自作主張辭了工作回來照顧她,總是催促我儘快回上海,不管她怎麼嘮叨,我該幹嘛幹嘛,漸漸地她就不再管我了。
長期的獨立生活讓我習慣有自我空間,晚睡早起,不午休,三餐簡便,但是回家後,一切就得改過來。
家裡三房兩廳如今住了五口三代,每次吃飯都熱鬧得不行,和春節一樣,我住熙望的房間,熙望和父母同屋。熙望如今上小學了,應該有個相對安靜的學習環境,我打算等媽媽身體好轉了以後就租房搬出去。
上海的房子君美做主借給了一對在漕河涇上班的江蘇小夫妻,租金兩千八,比之前預計的兩千五高了三百,君美說人家對我裝修的那種調調喜歡得要命,根本就沒怎麼還價,那都是劉穆前段時間幫我折騰出來的調調,沒想到提升了房子的賣相。
我算了算手裡的資金,準備明年春天媽媽完全穩定後再開始找工作。內地二線城市的收入雖然比不上北京上海,可是消費相對較低,想要小日子過得實惠不算難。
每天上午大人小孩離家後,我去菜場買蔬菜,回來花兩個小時做打掃,做午飯。中午小睡一覺,起來後上網逛逛,再準備全家的晚飯,晚飯後陪媽媽去旁邊公園散散步,回來照顧她吃藥休息,忙完所有事情躺牀上看看書,十一點準時睡覺。
坐兩站公交就有個健身中心,每週我堅持去做一次瑜伽,遊一次泳,偶爾會和同學聚聚,除此以外,我清心寡慾,以家爲據點,媽媽爲圓心,活動半徑基本不超過一公里。
其實我乾的基本都是以前媽媽乾的活,哥哥說這些事請個鐘點工就全做了,根本不需要我一個年收入十幾萬的壯勞力來做,這是浪費。
他說得沒錯,工作沒有了,MBA不考了,八年的資源也不要了,看上去損失不小,可我挺安心的,要不是這次的事情,我還不知道要在外面飄多少年都下不了決心回家。
而且這種健康規律的生活也帶來了回報,兩個月我長了5斤肉,五年來首次突破百斤大關,媽媽的各項指標也漸趨正常,算是安全渡過了小中風後腦卒中高發的“黑色九十天”。
我盡職盡責做着全家人的保姆,除了陪媽媽,還經常陪熙望玩。有個週末,哥嫂都上班,我帶熙望去動物園,
巧不巧就碰上了數理學院追過我的鵬哥,也帶着兒子在看長頸鹿。
鵬哥以爲熙望是我兒子,聽說只是侄子,而我還是一個人時,鵬哥不勝感慨:忻馨啊忻馨,你當年要是答應我,我們兒子都生幾個了吧。
世上哪有這麼多“要是”,“如果”,要是我早知道中國房價會在十年內翻幾番,就算賣血也要多買幾套房捂在那裡。
忻馨,你心態好,一點沒變。鵬哥呵呵直樂。
怎麼會沒變呢,你去看看打了保鮮劑的反季節水果,無滋無味,只剩一張皮濛濛人賣個好價錢。
想當年鵬哥苦追我的時候,我暗戀上本系學長,眼睛看不到他,我和君美到上海去的時候,他讓我等他到研究生畢業,等他研究生畢業了,我又和朗冬熱戀,等我和郎冬分手,人家已經徹底死心,火速結婚生子了。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人人都有了歸宿,只有我每次戀愛都有始無終,偶爾想想,還是蠻沒意思的。
十一月底,有一天我在水產市場看別人賣大閘蟹,四兩重的一對雌蟹開價一百五,我說這是搶錢呢,老闆就大吹陽澄湖大閘蟹的金貴,我說你別吹了,我年年吃這玩意,還去過陽澄湖裡邊吃,我們一來一去正扯得熱鬧,就接到君美的電話。
君美問我在幹啥,我說想買大閘蟹,結果這邊的大閘蟹比肉蟹還金貴,君美就說,別管這個,想吃我託人給你帶回來。
接着君美問我是不是欠人錢了。
這話從何說起,我家的家教是不能貪小、不準欠債,這麼多年除了君美,我沒找其他人借過錢。
“嘿嘿,有人說你欠他債了。”君美明顯在賣關子。
那個小老闆蒙人買蟹,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有點心不在焉,讓君美有話快說。
君美語氣帶着促狹,“你欠情債了吧,人家追得可緊,電話打了我好幾個呢,情真意切哦,我現在懷疑你是惹了桃花才躲回去的,老實交代吧,是誰?有什麼貓膩?到哪一步了?是那個攝影師小帥哥吧?”
我說:“陳同學,你可以去編十萬個爲什麼了。”
心裡卻有點不踏實,蟹也沒心思看了,飛速在腦袋裡過了幾遍,如果君美所說屬實,除了陰魂不散的某人我想不出還有別人。
“嘿嘿,”君美一點兒也不惱,笑呵呵地催,“快交代吧,如果不是你給別人吃了甜頭,人家會天天去你家蹲守嗎?都到上門的地步了,還敢說沒問題?”
甜頭?就親了一下不算什麼甜頭吧。
“他說姓劉,打不通你電話,去你家找你,你的房客讓他找我,這個人很執着,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要不是他說話聲音好聽,又有禮貌,我都要告他騷擾了。”
沾上這塊牛皮糖才知道厲害,我想象劉穆賴在我家門口找房客麻煩的情形,又好笑又心虛。
“他怎麼說?”
“說你玩失蹤,不地道,不負責任,說作爲你的好朋友不能毀了你的好姻緣,你把人家怎麼了,聽上去被你玩弄了似的。”
我差點笑了出來,什麼不負責任,什麼好姻緣,沒譜的事情從他嘴裡一說,我頓時墮落成揩了油抹嘴就逃的猥瑣變態女。
“我可沒出賣你啊,只說你有急事回老家了,暫時不會回上海,我現在也沒你的新號碼。”
“說得好,就這麼說。”
“那號碼給他麼?”
“……算了,下次他找你,你就說我可能不會再回上海了。”
“真的不考慮呀?我改變看法了,給別人一個機會,也是給你自己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哦。”
怎麼考慮呢?一份需要瞻前顧後才能下決心接受的感情,只能說明,尚未到火候。
不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起上海,想起這些年遇到的人,愛過的人,也常常會惆悵,空間距離和生活方式帶來的改變太大,大到偶爾會有前生今世的感覺。
對劉穆,我很歉疚,我的確做得不地道,欠他一個解釋和一句對不起。
走之前是沒勇氣說,回家後終於鼓起勇氣打他電話,是他一個女同事代接的,我請對方轉告劉穆給我回電,但是直到上海的號碼欠費停機時都沒有等到這個回電,我用最後一毛錢給劉穆發了個短信,把電話卡拆下來丟進抽屜,換上了本地的號碼。
劉穆沒有來得及聯繫我的理由已經不重要了,有放棄就會有遺憾,遺憾不能當飯吃,不能當錢花,只能留在記憶的灰塵裡,偶爾撮出來打掃打掃,譬如劉穆對於我,也譬如我對於江非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