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官員走後,幾人纔有空閒逛京城。
這麼一逛才知道,京城不愧是京城。
秦州的潤澤縣也是一座大城,徽州黟縣也是一個繁華之地,可是比起京城來,便差得遠了。
別的不說,就光是面積與人口,京城就超過潤澤與黟縣十倍不止,更是聚集了整個天下的權力與錢財,才造就了這座天下首善之城。
這裡有着三師兄一直想來見識的熱鬧,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經來見識過了,也有着七師兄夢寐以求的春風不眠夜,那就不知他又要等到何時了。
此時三人走在街上,兩名道人與一名戴着斗笠的武人,本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了,身後卻還跟着一隻白狐與一隻彩狸,都邁着歡快的小碎步,既乖巧的緊跟着,又好奇的扭頭到處看,一時吸引了不少百姓的目光。
“身在這裡,只要有錢,什麼都買得到。”
羅僧指着前面的轎子、馬車還有一個頭上頂着一個大鼓的馬車,以及路上提着食盒奔走的男子,對兩個剛來京城的土包子說:
“出門可以不用走路,可以租車租轎子,還有記裡鼓車,按照路程算錢,每走一里路車頂上的鼓就會被敲響一下,響一聲算一次錢。
“早晨起來,有人給你送熱水來。
“不想煮飯又不想出門哪怕是深更半夜,也有人把飯菜送到你家來。”
師兄妹二人無論是真土包子,還是假土包子,一時都有些驚訝。
只是林覺是歎服,師妹是呆滯。
羅僧看了他們一眼,終於露出一抹笑意,笑了一聲:“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般驚訝,這裡好像和我老家不是同一個世界。”
說着頓了一下:
“不過時間一長就知道了,還是同一個世界,只是得了一些粉飾罷了。這些東西只屬於城中的權貴,出城不到五十里,就又打回原形。甚至那裡的百姓不見得比我老家那些鄉親過得好,這裡的繁華,全是靠他們的供養才得來的。”
“羅公有見解。”林覺道了一句,不做評價,只是又問,“京城如此費錢,聚仙府那些奇人異士,靠這每月二兩銀子的供奉錢,能過活嗎?”
“這怎麼說呢……”
羅公思索了下,這才說道:
“若是尋常那些能見鬼的天殘地缺,或是窮得不怕鬼的酒漢,本身就潦倒破落,平白得來的二兩銀子,已經是恩賜了。若是聚仙府的高人,沒人是靠這二兩銀子活着的。無論這個‘高人’是真是假。”
林覺和他已經很熟悉了,也不隱瞞,便苦笑着直言:“羅公請指點一下吧。”
羅僧與小師妹都看向他。
原先不知道他拿銀子來有什麼用,尤其是小師妹,也不知道爲何二師兄會主動交銀子給小師兄,只知道跟着二師兄一起給,鬥完鼉龍王后,無論小師妹還是羅僧便都知道了,大概與那靈元丹有關。
當日的靈元丹是假的。
可自然有真的靈元丹。
於是羅僧直接說道:
“進了聚仙府二兩銀子不過是基本供奉,最主要的是能得到與官府朝廷接觸,又與那些達官貴人接觸的方法,因此就有了很多得財的方法。
“但是算起來無非也就三種——
“一是降妖除魔;
“二是隨軍討賊;
“三是討人歡心。”
羅公說着頓了一下:
“如今京城之內,反倒是用第三種辦法的人最多:
“比如有位馮仙師,便能將人引入極樂世界,據說極樂無窮,不想回來;
“比如有位殷仙師,就擅長表演法術爲權貴取樂,有時皇帝接待外賓,也會請他去表演一番,壯壯場面,也算有真本事了;
“比如有些能掐會算的,或者不會算但是有本事的,也能替人分憂,能替人出主意,也算討了歡心:
“再比如有人會煉丹……
“如此一來,那些王公貴族乃至皇室自然將你奉爲仙師高人,平常每見一面,自然都有黃白之物或珍貴之物賜贈,逢年過節也都有禮物,乃至於贈你宅院車馬丫鬟僕從,都不足爲奇。
“……”
三人走在街上,說的卻是尋常百姓根本無法無法知曉的事情。
偶爾有人聽見隻言片語,便都詫異無比。
林覺想了一想,這三樣自己倒是都會,但是他只問道:“降妖除魔又如何做呢?”
“道長不必憂心這個。聚仙府最缺的就是降妖除魔的高人,到時候京城與周邊有了妖鬼怪事,自會有人來聚仙府請人的。”羅僧笑道,“到時候道長連主動爭取都不必,只需不躲,哈哈,就自然得來了。”
“還得是羅公啊……”
走着走着,買了兩隻母雞,提在手上又買了一些小雞崽子,用一個簡陋的藤筐裝着。
“好了,京城也逛過了,你的雞也買了,明天過後,我掛靠聚仙府,也算在京城安下身了,你就可以回去了。”林覺對小師妹說道。
“我看看你住哪!”小師妹說,“想進城趕場了好來找你!”
“可以。”
“不過……”
小師妹臉上卻有一點憂心:
“聽那個當官的說,京城聚仙府有很多天師仙師,羅公也說裡面有一些厲害的,師兄伱在京城可不要隨便和人起衝突。”
“哈哈!”林覺笑了笑,輪到她來關心自己了,但也回答道,“放心,我自有我之所求。”
“萬一起了衝突,或者有厲害的妖怪,記得叫扶搖來楓山上叫我。”小師妹說,“我會在山上好好修行,變得很厲害。”
“待我先給你找個五行靈法再說吧。”
“好!”
小師妹仍舊憂心不改。
如此走回客棧。
卻不料那年輕官員已在客棧等着了。
一見幾人,他便迎上前來。
“見過道長。”
“有事情嗎?”
“道長的名牌做好了,身份也都登記在冊了,唯一一件事,便是道長住在哪裡。”年輕官員說道,“楊主事對道長十分敬仰,不好意思將那些小院拿給道長居住,認爲道長這般神仙人物,只有同爲神仙的幾位天師才能與道長同住。”
“修道之人,不在乎這些。”林覺笑道,“實不相瞞,一路走來,我們也常露宿荒野,能有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就可以了。”
“那怎麼行?道長願意與天地同宿,是道長的自在,我們卻不能讓道長如此。”年輕官員說道,“楊主事與郎中、員外郎幾番考慮,共有三間大宅院還可以容人入住,其中有兩間,如今分別是兩位天師在住,說來多少都與道長有些緣分,便請道長在這兩間中任選一間吧。”
“說來聽聽。”
林覺與羅公、師妹交換眼神。
“其中一間乃是前朝一位一品大員的府邸,佔地很寬,府內既有花園,又有湖泊,十分幽靜,被抄家充公後,便成了聚仙府的地產,經了一番改建便成了供最厲害的天師們居住的地方。如今住的兩人,都是聚仙府有名的天師神人,一位乃是樊天師,另一位則是潘公。”
年輕官員悄悄瞄了一眼林覺:
“京城皆知,樊天師有通天的本領。此前樊天師也曾主動請纓,前去誅除潤澤縣的鼉龍王,只是被道長給搶先一步了,也算一場緣分。”
“樊天師啊……”
林覺頓時露出了笑意,不過沒有立馬答應,而是又問:“那位潘公又是誰?”
旁邊的小師妹也很關心這一點。
畢竟這是今後師兄的鄰居。
今後師兄在這裡過得好不好,會不會與人起衝突、惹麻煩,便看這些鄰居了。
“這位也十分了不得!據稱乃是魏水河神轉世投胎,但凡魏水河之事,潮汛來去,他都一清二楚。”年輕官員道,“前兩年他才進聚仙府。”
“……”
三人一聽,卻都面面相覷。
這不是巧了嗎?
魏水河神投胎……
先不論是真是假,就當是真的。
那豈不是……
不就是被鼉龍王害死的那位嗎?
年輕官員一直瞄向林覺。
卻見這位道長不光聽說樊天師後,並沒有任何恭敬懼意,聽說魏水河神投胎的潘公後,也神情輕鬆,不禁讓他疑惑而又凝重。
“另外一間呢?又住的何人?”
“哦!”官員連忙反應過來,“另一間稍小一些,乃是本朝初年一位將軍的府邸,後來一直鬧鬼,怎麼也除不掉,觀星宮也除不掉,少有人敢去那裡住,直到南天師來,住進那間府邸之後,便再也沒有這類鬧鬼的事了。如今也只有南天師一個人住。”
“觀星宮也除不掉?”
“除不掉。”
“聽來這位南天師很有本領……”
年輕官員聞言有些不解,難道敢去除妖王的樊天師和魏水河神投胎的潘公就沒有本領了嗎?
但也只得老實答道:
“南天師極有本領,而且擅長除妖,此前他在江南,便曾孤身一人做法七七四十九天,請來九天正神,雷火二將,最終剷除一隻大妖。”
“倒確實有些本事!”林覺點頭道“不過這位南天師與我又有什麼緣分?”
小師妹也十分關切的盯着他。
“下官還沒說完。此後南天師聲名大噪,受禮部所請,進京入聚仙府,他北上路過徽州之時,察覺到徽州也有一位妖王,於是又在林縣搭臺,這次整整做法將近九九八十一天,終於在一天夜裡,林縣旁邊的重重大山之間,雷聲如鼓,電閃雷鳴,整整三日,此後就再也沒有妖怪了。”
小師妹又聽得呆住了。
只聽得年輕官員說道:
“那位妖王,傳說叫什麼幽冥妖君,又叫屍虎王,本領通天啊……”
話音落地,久久無人說話。
小師妹看向林覺。
林覺又看向小師妹。
別的事不知道,可屍虎王的事情,他們可再清楚不過了——
那是神靈除妖不假,然而是那位南天師請來的嗎?
“呵……”
林覺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這三位天師,何止是兩位與自己有緣,是三位都與自己有緣啊。
這聚仙府真是有趣。
只是剛想到這裡,又聽年輕官員說:
“如今據說秦州西北還有位妖王,被叫做豹王,又叫錦花王,那位南天師毫不猶豫,又往西北去了。”
“他去找豹王了?”
這反倒讓林覺搞不懂了。
年輕官員則是以爲這位道長聽出了自己的提醒,笑着道:“如道長所想,若是道長選擇與南天師住一起,便是一個人住那間宅院。”
林覺陷入了思索。
最終還是搖頭:
“罷了,我剛來京城,有很多不懂的東西,便與那樊天師與潘公同住吧,平日也好有個說話的伴,有事也好請教他們。”
“自是可以。”年輕官員說道,又悄悄瞄着他,委婉提醒,“雖然樊天師自視甚高,不願意與尋常奇人異士同住,只有潘公勉強得他認可,不過道長也有神仙本領,想來能與樊天師合得來,只是潘公的脾氣不太好,需請道長多多擔待。”
說完仍舊悄悄打量林覺。
卻見道人笑着擺手,只是說道:
“無妨,無妨。”
身邊的小師妹也一臉平靜。
護道之人更是站着一動不動,看不清臉。
年輕官員只得答應下來。
……
與此同時,聚仙府最大的一間宅院中,自視甚高的樊天師獨自坐在房中,握着茶杯,手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