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化作和諧美好的法相,靈魂卻要在那金身之中經受至死不休的折磨。
這就是長生法的歸宿。
那些被製作成人丹的冤魂,絕對恨透了他們,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用反噬宣泄自己的怒火,當長生法身失去了壓制的作用之後,這份反噬不會削減半點,只會變本加厲、加倍奉還。
所以,光是看着那羣人前仆後繼完善長生法身,似乎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束縛在永恆的牢籠裡的樣子,於蒼便有些不寒而慄。
那些人,不知道長生法的真相嗎?
那包裝成通天大道的長生術,能瞞得過那些低層的百姓,但真的能瞞得過那些鑽研了一輩子的魂卡師、制卡師嗎?
能到八級宗師、九級鎮國這個層次,沒有幾個人會是傻子,就算有幾個信仰堅定之輩會迷信長生,也不可能這麼多人都這樣。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他們不得不修煉長生術。
他們也深知,自己前半生濫用禁卡、妄造殺業、罪孽太重,這世間,只有長生術一種方法能夠避免反噬,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條路。
所以,哪怕知道這注定是一條無法回頭的死路,他們也必須一條路走下去!
至於看清現實後半道放棄,選擇自殺?
別鬧了,禁卡師要是能看清這點,那還叫禁卡師嗎?
沾上了禁卡的人,都不會甘心的。
那坐化飛昇的通覺大師,最後一刻內心在想什麼?
是寄希望於傳說是真的,煉成法身真的可以前往長生座下解脫?還是認爲可以通過長生術這區區一部分力量,成爲長生那樣至高無上的神話級禁卡師?
還是說,只是神志不清時的下意識而爲之呢……
或許都有吧。
想到這,於蒼的臉色不由得稍稍有些怪異。
爲了洗清罪孽,而選擇皈依佛門來償還,最後被仇敵永世折磨還清罪孽。
要是從這個角度來講,這長生教……竟然莫名地有佛味。
若通覺大師真的被折磨到靈魂散去的最後一刻,那這一生的惡業,或許也能勉強稱得上兩清。
忽的,於蒼又搖了搖頭。
對於惡業深重的人,這能算得上是報應,但那些百姓呢?
長生術在獵族境內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稍微機靈一點的人,都能學到真正的方法,最後塑成法身,只是大多數人都只能有個泥身罷了。
帳庭甚至都有販賣劣質人丹的,不便宜,效果還奇差——這也算是一種處理屍體的好辦法吧。
這些百姓,或許也並非好人,但絕不值得死後遭受這麼多折磨來取代……人丹裡的怨念也一樣被困在法身之中,無法去到別處,只能將滿腔惡意宣泄在眼前的靈魂上。
說到底,長生術也只是一種禁卡手段罷了,反噬不可避免,只是相比之其他的方式,最後一般不會危害到別人。
只是這個鐵律,在劫疫出現之後,似乎也被打破了。
“施主似乎感悟頗深。”見於蒼目露思索神色,法釋不由得開口道。
“……算不上。”於蒼沒說什麼,“法釋,你帶我來長生寺,不是來看這些的吧?”
“小僧自然另有所求。”
法釋依舊面帶笑意,帶着衆人沿着長生寺高而華貴的圍牆走着。
“施主,應該還沒有忘記,我們的合作吧?”
“沒忘,但也沒忘了我們合作的前提。”
於蒼記得清楚,法釋爲了取信於於蒼,揚言他會先殺國師,然後纔會有後續的一系列合作。
對於這一點,於蒼將信將疑,但是看法釋很有自信,便姑且認爲法釋有把握。
但進入長生帳之後,隨着對佛國的越發瞭解,他便越是覺得,法釋要做到這一點,很難,幾乎做不到。
就算自己來也夠嗆。
第九帳一個隨隨便便的小鎮國,都能直接無成本召喚神話級法身,國師能做到的只會更多。
可以說,站在大王庭之上,佛國之下,國師完全可以算作是一位神話。
法釋一個七級,就想刺殺神話嗎?未免有些太過天真了。
平心而論,於蒼還是希望法釋能成功的,這可以省下他不少的功夫,但是事實擺在這裡,希望可以說十分渺茫
不過,影響也不算大。
假如開始合作,那麼法釋會在開始的時候,帶着於蒼去佛國之中,到時一些問題便能夠得到確切的答案,但就算沒有這個步驟,其實拉也快分析出來了。
所以現在於蒼對法釋的期望,就只是他能夠搞點事出來就好了。
“當然,小僧也同樣沒忘。”法釋笑道,“所以,今天邀請諸位前來,便是給諸位一份信心的。”
“哦?”
“到了。”
法釋停下了腳步。
剛纔他們走過的那段路,已經繞過了寺院的主殿,現在,大概來到了後院。
眼前,一座同樣奢華的建築屹立在眼前,門口上的牌匾上,用獵族的語言寫着:
藏經閣
“長生寺的記載,獵族無出其右。”法釋轉身,擡手一引,藏經閣的大門便自動打開,“這裡面的記載中,一定有諸位心底問題的答案,它可以證明我所言非虛。”
大門洞開,一抹森涼便從門中溢散,悄然之間已經貼上了於蒼的皮膚。
“……”
沉默片刻之後,看着法釋的表情,於蒼還是邁開腳步,走入了藏經閣之中。
一排排木質的書簡架在眼前排開,這讓於蒼不免有些新奇——按照他目前對於獵族人審美的瞭解,正常情況下,這種重要的地方,不應該是玉石或者黃金做成的嗎?
不過,上面排列的那一枚枚書簡倒全部都是玉石製成。
走到一個書架之前,於蒼視線掃過——果不其然,上面的玉簡全都是圖騰造物,要想閱讀,就必須與之共鳴才能讀取其中的信息……這種閱讀方式,門檻還怪高的,普通人進來了想看都看不了。
當然,共鳴可以,那星天視域也行——不過,一枚玉簡之中蘊含的信息十分之多,假如在星天視域中拆開這樣一個韻律團,那其中的信息會一瞬間涌入腦海,極容易衝出精神問題。
雖然現在於蒼並不害怕這種信息流,但是保險起見,他還是用了共鳴的方式,慢慢閱讀。
說起來,也算是好久,都沒有使用過這種最原始的“周天共鳴法”了。
頓時許多信息從共鳴中浮現,果不其然,都是一些佛經,於蒼看不懂獵族的文字,但是神奇的是,當他接觸到這些信息的時候,那些文字的發音和大致的意思也會浮現在腦海。
這樣一來,就算有完全不認識文字的人來到這裡,起碼簡單的誦經也是能做到了。
當然,在釋義方面,還是不如從星天視域中獲得的信息準確,但是也已經足夠。
“放在前面的玉簡,記載的都是一些經文,或者是長生語錄。”法釋介紹道,“雖然很想在這個時候向諸位介紹長生的思想,但我想,諸位一定對這一部分不感興趣,所以,我們還是去下一個部分吧。”
“好。”
不錯,很有自知之明。
總之他是不指望獵族這邪門的地方能有什麼好的思想誕生了。
法釋從於蒼身旁經過,符文燈在頭頂一盞一盞接連亮起,柔和的光芒將空間從黑暗中逐次剝離出來。
法釋越過七八排書架後,便停下了腳步。
“那裡,介紹的就是與長生和大王庭有關的東西了……我想,你們會喜歡的。”
於蒼點了點頭。
確實有些興趣。
不過,如今看到這琳琅滿目的書簡,他不由得開口問道:
“這裡面有記載長生突破神話的法門嗎?”
法釋一愣:“法門?……長生的法門,自然就是長生術。”
“別拿那種東西唬我。”於蒼擺了擺手,“所謂的長生術,顯然就是某種更強功法的一部分而已。”
太雛當時也說過,這所謂的長生術,連禁卡手段都算不上,頂多是其中的一種掠奪資源的方式。
讓那些渴望力量的人,主動把別人變成人丹煉化,再和這些力量一起,將自己煉成“人丹”。
“這個……”法釋卻是搖了搖頭,“你問倒我了……這一部分,確實沒有記載。”
有點尷尬。
剛纔吹噓呢,說這裡面隱藏着他們一切問題的答案。
現在就做不到了。
不過,這也確實沒辦法。
長生死後的這些年,神話也出了一些,但無一例外都是依靠長生遺澤,真正靠自己努力成爲神話之上的,一個都沒有。
“長生授業經裡說過,長生他自己就是通過修行長生術才達到那個境界的,至於爲什麼後人按照長生術卻沒有做到像長生那樣……我便不知道了。
“但,雖然不能像長生那般,但是神話這個等級,還是可以觸及到的——長身法身中最高等的金象和玉像,保底都是超位傳世,更有四尊神話級的金玉像如今仍然供奉在佛國之中,那些法身,都是前輩們一點一點修煉、塑造起來的。”
於蒼:“……”
四尊神話級別的佛像。
嗯……先前應該已經見過兩尊了,都是金身。
只可惜,被荒蕪殘識秒了。
當時是遠程召喚,來的金像都是藉助了魂卡爲載體,等上了佛國,見到了那些佛像的實體,應該就不能再用荒蕪殘識這麼簡單的手段解決了。
那些暫且不提。
“就沒有人懷疑過,真正的長生術另有其法嗎?”
法釋搖搖頭:“長生不會說謊,何況,這也沒有意義。”
看着法釋這堅定的意思,於蒼一笑。
幾千年過去了,都沒有再出一個神話,按照長生的道路晉升神話的人,都變成了不會動的佛像。
這說沒有在長生術裡下料,他是不信的。
不過看法釋這樣篤信,於蒼也沒有辯論的意思。
不要和一個信徒爭論,那毫無意義。
說真的,於蒼是挺好奇完整版的長生術是怎樣的。
登神之路的構建已經迫在眉睫了,如果能有前人的道路做參考,哪怕是禁卡的道路,他也願意先去學習。
可惜。
看着眼前的藏經閣,於蒼沒有寄希望於能從中找到真正的長生術。
本來就語言不通,只能意會,他又對佛教不甚瞭解,就算碰到了,估計也會失之交臂……何況在這之前,肯定已經有無數人找過了。
想到這,於蒼直接開口道:
“所以,你將我帶到這裡,是想要給我看什麼?假如只是證明你所言非虛,那便不必多此一舉了,我只看結果,只要你能殺了國師,我們就能合作。”
靈光山也好,佛國也罷,看再多的記載,也不如直接進去開一次星天視域來得方便。
記載會騙人,星天視域不會。
聞言,法釋的臉色稍稍嚴肅。
“那小僧便直說了——明天王庭比武,薩絕也會出席觀戰,到時,我便會出手,擊殺薩絕!”
“哦?這麼快。”於蒼眉頭一揚,“明天,不是誦經日吧。”
“但是時機已到!”
“……那你叫我來這裡,是做什麼?”
“薩絕在大王庭內已有神話之威,我擔心隨意提到他的名字會被聽到,藏經閣有長生親自設下的禁制加持,薩絕只是竊取長生力量而已,自然也要受其影響。”法釋嚴肅道,“並且在那之前,我還需要做一些準備……也需要你的幫忙。”
“我們的合作似乎還沒到開始的時候。”
“我知道,但我接下來說的地方,你一定也感興趣的。”法釋解釋,“皇陵——樓延的大哥樓寒,就被關在皇陵之中!”
!
這話一出,邊上的樓延立刻將視線從那些書簡上移開,看向了法釋!
於蒼卻是眉頭一揚:“你說真的?”
“當然!我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騙你。”法釋道,“大牢被荒蕪教派的禁卡師拿去當成了實驗場地,樓延自然早早就被轉移走了,而轉移的地方,正是皇陵。”
樓延於是擡頭看向了於蒼,而於蒼眼神稍眯:“你憑什麼認爲,我一定會因爲樓寒去皇陵?”
自己收樓延做徒弟的事,法釋應該還不知道。
“因爲,我瞭解樓寒,他也有自己的計劃……只是如今,正缺一副自由身。”法釋直視着於蒼的眼,“你們需要大王庭亂起來,那麼將他放出來,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