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乎到身家財產的事情,這些蒙古貴人們緊張無比,紛紛開口詢問細節。薩平也都詳細解答,最初雖然是胡謅,但隨着細節方面的補充,便連趙禹都禁不住懷疑是否當真有此事了。
知悉此事之後,衆人目光再望向趙禹與薩平時,神色之間已經多出幾絲敬畏。雖然他們在朝廷中並沒有一官半職,但手中卻掌握着足夠攪動天下的龐大力量!哪怕這些利害關係都不計較,單單他們手中所掌握的驚人財富,就足夠令這些蒙古貴人們趨之若鶩。
一時間,趙禹取代了樸大寶和搠思監成爲席上的中心,而那兩個人則沒有流露出半分不滿之色。樸大寶自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憨厚笑容,而搠思監卻仍沉浸在震撼當中難以自拔。
良久之後,搠思監霍然起身,疾步走到趙禹坐席前,一臉凝重之色。樸大寶還以爲搠思監要對趙禹不利,一副忠心護友的架勢,伸出雙臂攔在搠思監面前,聲色俱厲道:“丞相大人要做什麼?”
搠思監卻不理樸大寶,而是緊繃着臉對趙禹長揖爲禮,再擡起頭來,已經滿眼誠摯神色,沉聲道:“先前我舉止無狀冒犯了王公子,現在向你賠罪,還望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眼見到丞相大人竟然向這年輕人低頭認錯,衆人心中雖覺詫異,卻也並未太過驚奇。搠思監此人氣節全無,再無節操之事都做出過,若有足夠好處,妻兒老小都能販賣,此時向一個富甲天下的年輕人低頭委實算不得什麼。衆人反倒開始仔細思忖,這搠思監究竟又窺到了什麼他們忽略掉的利益門路?
趙禹心安理得受了搠思監這一拜,而後才擺擺手渾不在意道:“大家不過是尋常開個玩笑,丞相大人何須這麼認真?”
搠思監順勢坐到趙禹身邊的位置,正色道:“王公子尚不清楚我的爲人,我這人最重信用,言出必踐!既然是自己錯了,自然要有認錯的勇氣,否則還怎麼與人做個交心的朋友?”
聽到這話,座中諸人皆忍不住撇撇嘴角,對於搠思監的厚顏無恥,皆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對於衆人細微處神色變化,搠思監視而不見,仍是一臉懇切對趙禹說道:“我向來覺得,人擁有怎樣權勢財富都算不得什麼,只有做出真正的大事情,令千萬人因之受惠,纔是真正值得敬仰之人。先前薩兄所說這一樁善舉,當真令我心潮澎湃!所以,我也準備傾盡自己所能,玉成此事,盼能讓更多的百姓因之而受惠!”
“喔?莫非丞相大人也想傾盡家財賑濟貧民?若真如此,您真可稱得上古來罕有的賢相!”趙禹笑着說道。
饒是搠思監臉皮厚如城牆,聽到這話也禁不住微微一燙,訕笑道:“讓王公子見笑了,我這人爲官素來清廉,僅憑一份俸祿供養闔家老小已是分外艱難,着實沒有餘錢來錦上添花……”
突然,廳堂中接連響起幾個杯盞落地粉碎的清脆聲,卻是因爲搠思監口中說出“清廉”二字,令人難以置信,失手打破了杯盞。
搠思監冷眼望了那幾人一眼,而後又一臉笑容對趙禹說道:“不過我位居左相,總領天下政務之事,大可發動各地官府人力物力來支持此事!稍後我便上表陛下,請求全權打理此事,定要殫精竭慮與王公子和薩兄做成這一件事。而且,還要向朝廷稟告爲你們表功,請求足夠的封賞!所以,還望明日王公子和薩兄能大駕光臨到我家,我必掃榻相迎,與二位共商這件利國利民的大事!”
衆人乍一聽到這話,紛紛大感詫異,心道莫非搠思監受了什麼刺激突然轉性了不成?這貪得無厭之人,心中何時有了家國天下的概念?
搠思監看似平靜,實則心潮涌動已經難以自抑。他能夠得到樸不花看重舉薦從而出任丞相,本身自然也是有些本領的,敏銳察覺到此事對自己而言當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當年樸不花毛遂自薦處理大都因瘟疫而死亡那些難民屍體,不止賺得一個好名聲,且還賺得盆滿鉢滿,搠思監至今回憶來仍然禁不住擊節讚歎,只恨自己沒有撞到那種好機會。
搠思監雖然位極人臣,看似風光,實則境況卻不甚美妙。他在朝野中風評甚是不佳,哪怕是同爲太子一系的官員,也因不齒他的爲人而甚少有私交甚篤者,眼前的一切完全仰仗樸不花和太子的支持,若一旦失了他們的歡心,手中所有轉頭就成鏡花水月。之所以會落到這步田地,除了搠思監太過貪財之外,也是樸不花有意爲之,刻意讓搠思監沒有違揹他的底氣和實力。
對此,搠思監雖然有心想擺脫這種處境,卻又偏偏力不從心。過往種種沒有節操的所作所爲,未嘗沒有自暴自棄的味道在裡面。而今,終於給他等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樸不花僅僅只是負責掩埋死人而已,便已經博來一個“生佛”的美名。而這件事情卻是活人千萬的大事,若是能夠由自己主持,必能收盡天下人心,一掃先前種種惡名!而且,這樣龐大的錢糧週轉當中所蘊含的龐大利潤,僅僅只是想一想,搠思監便覺心都幾乎已經要跳出來一般!所以,這件事情他一定要將主理權握在自己手中,絕不能能夠假手旁人!
能否一舉扭轉眼前惡劣形勢,且賺取到幾輩子都享用不盡的金銀財寶,便在此一舉!
這般想着,搠思監心中已經生出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念頭。
然而,世上聰明人絕非僅他一個。樸大寶也一直在思忖究竟要怎樣對待利用這位王公子才能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待看到搠思監態度大變後,便開始仔細思忖他意圖何在,待搠思監開口邀請趙禹之後,登時將其中關節想透。未及得仔細思忖,他已經擺手替趙禹拒絕道:“丞相邀請得有些晚了,我早已經與王公子約定好,明日要一起共遊大都。不知明日,後日、大後日王公子也是沒有時間的。”
搠思監聽到這話,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對此事勢在必得,也不再顧及樸大寶的臉面,當下便擺出官威冷哼道:“胡鬧!我要與王公子商議的乃是關乎天下百姓福祉的大事情,可是你那遊玩飲樂的小事情可相提並論的!”
樸大寶未料到搠思監竟會這般聲色俱厲對自己講話,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當下便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丞相大人還是一位憂國憂民的賢臣?呵,你過往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搠思監聽到這話後面皮一燙,旋即便惱羞成怒道:“在其位,謀其事!你這番邦浪蕩子又懂得什麼?王公子身份尊崇且是遠道而來,應該上報朝廷以國使之禮待之。你這人無官無職,有什麼資格接待!你做出僭越之舉,瞧在樸公公面上我可以不計較,但若再敢放肆,休怪我不講情面!”
樸大寶見搠思監衆目睽睽之下以官威壓迫自己,哪裡忍耐得住,當下便踢翻面前案几,怒喝道:“搠思監,你放的什麼狗屁!老子交個好朋友怎麼就成了僭越之舉?你這老混賬指示家奴私印鈔錢難道就是奉公守法?你給我滾下去,我這裡不歡迎你!”
衆人見這兩人矛盾直接爆發出來,縱使有心在席上交好那位豪富得令人難以置信的王公子,此時也不好有所舉動。有醒覺些的先一步退出閣樓,將自己名帖塞入侍立在樓下的楊逍手中,且不厭其煩接連講了數遍自家的官位,希望貴僕務必要轉達給王公子云雲。
搠思監哪怕再怎樣不顧臉面,也受不住樸大寶這般喝罵,當下也霍然起身,手指幾乎戳到了樸大寶鼻尖上,氣急敗壞尖叫道:“這大都究竟是誰家的天下?你這番邦狗才若再不知檢點,須小心自己的腦袋!”
眼見這兩人隔着自己對罵起來,趙禹抽身退到窗前,好整以暇、隔靴撓癢般勸解道:“兩位千萬不要傷了和氣,有話好好說。”
“王公子,王兄弟!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早瞧這老賊不順眼得很了!今日若不教訓他一番,他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其實他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我義父扶植起來的一條狗而已,給他臉面叫他一聲丞相大人,若不給他臉面,他憑什麼與咱們兄弟平起平坐!”
樸大寶喝罵得越發不堪,而搠思監一張老臉紅得幾乎滴下血來。到此時他纔有些後悔自己尋常太過慳吝,身邊連個聽用的奴僕都無,若真動起手來自己這老邁之軀必然不是正當壯年樸大寶的對手,爲保住最後的體面,他咬緊牙關退出閣樓,將要出門前還一臉恨意指着樸大寶,陰狠道:“你等着吧,等着瞧我怎樣打落你這高麗狗一嘴的狗牙!”
趙禹站在窗前身形未動,眼睛卻轉向薩平,給他使個眼色。薩平領會,微微頷首後便起身對衆人拱拱手,道一聲見諒,而後便尾隨搠思監下了樓。
樸大寶仍舊憤怨難消,卻不敢怠慢身邊的財神,強壓下怒氣對趙禹拱手道:“讓王公子見笑了,這搠思監着實太過可惡,明知你是我的朋友,竟還把念頭打到你身上,分明是不給我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