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謙的一句話,讓原本緩和的氣氛又沉凝下來。
雖然韋一笑已經認可了此事,但趙禹若想成爲教主,白眉鷹王殷天正卻是比韋一笑還要麻煩的一個障礙。
與韋一笑形單影隻、孑然一身不同,白眉鷹王麾下有大批天鷹教衆的支持,他本人的武功和在教中的聲望,比韋一笑都高出一籌。若白眉鷹王不同意趙禹登上教主之位,明教又將陷入新一輪的分裂爭鬥中。
趙禹本就對天鷹教不告而別、近乎背信棄義的舉動有些不滿,此刻又心憂被擄去的周芷若的安危,聞言後臉色一沉,冷聲道:“龍王叛教而出,鷹王劃地自立,此事早晚要拿出一個處置章法出來!”
他見韋一笑等人臉色皆有不虞,便又說道:“一家一國,皆有章法,有功當賞,有過當罰。本教大亂之後,若要振興,須得給千萬教衆做出一個賞罰分明的姿態。況且,往後咱們的敵人非再是些許江湖廝殺漢,而是曾征戰四野、馬踏天下的蒙古精兵鐵騎,須得上下齊心,才能共襄大事,過往快意恩仇、隨性而爲的性情,都要收一收。”
韋一笑見趙禹說得凝重,心中卻有些不以爲然,說道:“現下最要緊還是渡過眼前難關,韃子還不是迫在眉睫要對付的對手吧?殷白眉雖有諸多不是,但他在教中久負盛名,若妄言處罰,只怕會引得人心浮動。”
衆人對韋一笑的話都露出頗爲認同之色,紛紛望向趙禹,希望他能思慮再周詳一些。
“諸位,你們以爲當下光明頂最大危機真是六派?嘿,六派雖高手如雲,不過土雞瓦狗的一羣烏合之衆。”趙禹想了想,便將甘陝李思齊率軍鎮守玉門關和汝陽王府精銳騎兵已經潛入西域並少林僧人圓真勾結元兵之事講了一遍。
聽到趙禹的話,衆人臉色幡然劇變,楊逍更疾聲道:“此事可當真?”
趙禹點頭道:“親眼所見。”
明教衆人此時方知事態嚴重,彭和尚皺眉道:“韃子朝廷好惡毒的心腸,這是要我們明教跟正道六派兩下廝殺,他們卻坐收漁翁之利,再將力戰後劇損的咱們一網成擒!這時節,咱們越發不能亂了陣腳,應該即刻派人去六派那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正邪合併,纔好挫敗韃子的陰謀,爭出一條活路來。”
他話音剛落,周顛已經指着他捧腹大笑道:“彭和尚,你還真是妙想天開!那些正道人士只怕比韃子還想瞧着咱們明教去死,他們肯和咱們合作?縱使肯,你敢將後背交給他們?莫要忘了,現下這局勢全因六派合攻光明頂而起。”
彭和尚臉色一暗,沉聲道:“外敵當前,大家同爲漢家子弟,正道武林不乏有識之士,難道連鬩於牆內,外禦其侮的道理都不懂?只要咱們表露出誠意來,他們哪怕爲了自家活路,應該也會答應下來。咱們正也可藉此機會,與正道武林捐棄前嫌,同心戮力將韃子趕出中土,做成一番大事!”
“咱們要怎樣表達誠意?若是六派要咱們這些魔頭束手授首,要上光明頂來撲滅聖火,咱們也要答應不成?”周顛又哂笑道,他倒並非一意反對彭和尚,只是性喜發表相左意見,與人口角之爭,也不管有理或是無理。然而這一次所講的話卻均有的放矢,駁得彭和尚啞口無言。
趙禹見他們爭論起來空費時間,當下便說道:“既然各位都不反對我做這教主,那我現在便去那秘道中查探一番。不論局勢如何嚴峻,總要靖除這個禍患,咱們守牢了光明頂,纔好再做打算。”
楊逍聞言後,愕然道:“這麼急?你既要做教主,該有的儀式總是要做的。”
趙禹擺手道:“我現在心急如焚,哪有閒暇再做那些繁文縟節。最要緊是趕快查明哪個潛上光明頂來,救回被擄去的人,爭回一些主動來!”
聽到這話,楊逍臉上益發羞慚,想到自己空負盛名坐鎮光明頂,不止辜負了趙禹的囑託,就連自己的妻女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給擄去,更覺羞憤欲死。他澀聲道:“好罷,你小心些。我也會着人去仔細追查,但凡有一點消息,一定將周姑娘安全救回來。”
趙禹連忙又說道:“我已經着令五行旗返回光明頂,咱們手中這些力量,宜聚不宜散。若真分散開,被人逐一擊破,纔是大大壞事了。楊左使你也勿再自責,便與蝠王和五散人守好了光明頂,一切待我從秘道中出來再作計較。”
楊逍等人點頭應下,當下便將趙禹領到秘道入口處,待其進入秘道後,衆人才退出來等候。
昨日還是劍拔弩張的氣氛,今天卻能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衆人心中都泛起頗爲古怪的感覺。沉默良久,韋一笑纔開口道:“楊逍,咱們也鬥了這麼些年。我問你一句,你實話答我。老實說,咱們爭執二十多年,心中各有一些只能意會的念頭,難道你真甘心瞧着魔君登上教主之位?”
聽到這個問題,楊逍面色一肅,見衆人皆望向自己,低下頭沉默片刻後驀地一嘆,說道:“不瞞蝠王,各位散人,咱們爭了這些年,我心中也倦了。實不相瞞,哪怕現在,我對你韋蝠王也是瞧不上眼的。咱們拋去這些意氣之爭,彼此都是相知多年的老兄弟,你們有多少斤兩,我都瞧在眼中,當年不肯奉你們哪個做教主,現在也是不肯。魔君與咱們都不相同,他是一個讓人瞧得見希望的年輕人。你們可知當年爲何我不加刁難,直接以總壇名義任命他爲五行旗總旗使?”
韋一笑被楊逍當面鄙視,雖非第一次,心中仍覺有些羞惱,當下便哂笑道:“還不是他出手救下你的妻女,將她們千里迢迢送來光明頂。你心中感恩,送他一場便利。你莫以爲我不上光明頂來,便對你的事情一無所知。”
楊逍正色道:“楊逍雖非善類,卻還未糊塗到公私不分,假公濟私!即便魔君於我有大恩,他若真是不堪,我也不會由得他與五行旗去胡鬧,弱了本教名頭!當年魔君初上光明頂來,我便有心思留下他,悉心栽培,要你們這些老夥計瞧一瞧真正教主人選該有怎樣一番氣象。可惜,他卻拒絕了我。”
周顛拍掌笑道:“魔君果然好眼光,瞧出跟着你楊逍無甚前途可言。這可真是明智選擇,魔君做出的成績,有目共睹,現在楊逍你還有臉面講好爲人師?”
楊逍苦笑一聲,語調卻不寂寥:“我做不得人師,你們哪個又能做得?五行旗現下興盛局面,終讓我想透一個道理,咱們這些人在教中各居高位,這些年卻因動盪而令根基越晃越淺,經不得風吹雨打。魔君要做教主,縱使你我反對,他難道就做不成了?魔君敢悍然提兵威逼少林,迫得這正道武林之首低頭,換了你我,縱有雄心,可有這一番本領?現下的明教,已經不是二十年前,咱們哪個做得教主,中土那些自立已久的分壇,哪個肯俯首帖耳?”
韋一笑沉默半晌,底氣不足道:“白眉鷹王殷老兒,他麾下天鷹教也人才濟濟,興盛得很……”
張中接口道:“這幾年我在浙西傳教,對此事也有耳聞。天鷹教被海沙幫的張士誠逐出蘇州,惶惶如喪家之犬,若非魔君出手相助收留,難有善終。”
韋一笑久在西域,對中原形勢雖有耳聞,終究不甚瞭解,聽到張中的話,他幡然變色,低聲道:“怪不得,怪不得他教主之位還未坐穩,就敢談要處置叛教的鷹王和龍王……”
彭和尚卻嘆息道:“年輕人終究太氣盛,我怕他手段激進,越激化了教中這些矛盾。”
楊逍搖頭道:“沉痾需用猛藥,爭執這麼些年,各自芥蒂早深。若他爲了坐穩教主之位,視教規如無物,一味去邀好旁人,拿手中權柄去賣人情,大家真要仔細想一想他算不算一個英主。龍王、鷹王地位雖然尊崇,叛教之舉對本教傷害也尤深,若輕輕揭過此節,矛盾不根除,本教哪怕一時安靜,未來總會鬧出更大亂子!至於他能做到哪一步,大家拭目以待吧。”
衆人圍繞自己的談論,趙禹自然無從得知,入了幽暗的秘道後,他即刻便斂息凝神,小心向前方潛去。來人既然能通過秘道來去自如,對明教教規定然也熟知,曉得無人敢擅自進入秘道,很大可能會仍然逗留此間另有圖謀。
秘道里光線幽暗,氣息沉濁,寂靜無比,道路又曲折無比。趙禹行進的極爲小心,氣聚雙眸能依稀辨物,儘量不發出聲響,耳朵則豎起來,仔細捕捉任何動靜。
往前方行了數十丈,趙禹依稀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呼吸聲,心神頓時一凜,行動越發小心。
他雙手貼着石壁輕輕向前移動,耳邊呼吸聲則越來越清晰,待能確定那呼吸聲方位後,身形暴射而去,揮掌劈向呼吸聲發出的方位。
“娘、娘……你在哪裡?小昭很想你啊……”
聽到這似是睡夢中的囈語聲,趙禹心中一動,猛地撤回手掌,凝神望去,卻看見甬道盡頭靠着石壁有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似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