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客棧的大廳中,那藍姓少女的倩影早已經消失無蹤。趙禹望着少女離去的方向,一臉沉思。趙敏見他表情凝重,便也不出聲打擾。至於其他人,則僵立在原地,冷汗從額頭上涔涔冒出來,也不敢擦上一擦。一時間,客棧中除了元總舵主哭泣聲再無別的聲響,遠處揚州城裡仍在繼續的燒殺搶掠聲從洞開的門戶中傳進來,令得氣氛益發沉重。
神色雖然僵硬無比,衆人心中卻翻起驚天駭浪,只覺這一生所有經歷都不及這一夜所見種種跌宕起伏。先是被元總舵主近乎威逼一般上了賊船,而後又見到一位世間罕見的絕色動人女子,孰料原本可堪回味一段桃色經歷突然被異變沖淡,共坐一席彼此融洽無比的華山派少俠竟然是武林中兇名最煊赫的魔君!
魔君與少女的對答,衆人都不甚明瞭,顯然以他們的身份地位並不足洞悉對話中隱藏的所有意味。不過僅僅聽懂的這些便足令他們驚詫無比,一直坐在魔君身邊,相貌雖俊美舉動卻無甚出奇的年輕人竟是韃子朝廷的郡主殿下!而他們言辭交鋒之間,似乎還隱隱牽扯到此時正率領大軍圍住揚州城的楊完者楊大帥!
如此種種,早超出了衆人能夠接受的程度。心神劇烈震盪之下,腦筋如同一團漿糊一般,迷失了利害權衡。
趙禹沉吟了半晌,才轉過頭來,對趙敏微微頷首,而後視線又落向那兀自哭泣不止的元總舵主。他乾咳一聲,說道:“元大哥且不要悲傷了,你這人性情豪爽豁達,待人至誠,若非大家彼此身份立場對立尷尬,我倒真樂得與你做個朋友。這番我辜負了你的信任,心中也着實愧疚難當,也不奢求你能諒解,只希望你凡事都看開些。”
聽到趙禹這番話,元總舵主收起了哭聲,雙眼通紅等着趙禹,冷聲道:“白、魔君,你休要惺惺作態在這裡假慈悲。我只恨自己識人不明,錯將你當作可以託付真心的義氣好朋友。從今以後,你都不再是我的好兄弟!”
不待趙禹回答,他又望向那馬三,一臉恨恨道:“誠王表面上待我無微不至,原來卻一直對我提防有加。可笑我將他當作仁厚長者,不止將家傳的基業交給他,更爲了他的大業殫精竭慮。原來我這一番真心,都被人棄如敝履!”
“不過,託了你們的福,我終於幡然醒悟。這世道壞了,誰都不能相信,只有自己的本領才最可靠!好在這些年我勤練家傳武功,有所成就,離了你們哪一個,心中也不懼怕!”
講到這裡,他臉上突現決然之色,擡起衣袖擦去淚痕,望着趙禹冷聲道:“魔君,你與我是天生的宿地,註定只能活下一個來。縱使你對我心存愧疚,我卻也不能對你心軟,一定要手刃你這爲禍武林的魔頭。閒話不要多講,你來,咱們真功夫拼殺一場!”
趙禹還未開口,距離元總舵主最近的幾名海沙幫衆卻忙不迭呼喊道:“總舵主,千萬不要啊……”
他們這些人,平日裡陪着元總舵主裝腔作勢一番,討他歡心也倒罷了,可現在所面對的卻是武功高絕,連武林六大派的高手們都奈何不了的魔君,真正令人心悸的狠角色。如此危急關頭,他們哪還顧及其他,撲身上前攔住躍躍欲試的元總舵主。
趙禹嘆息一聲,卻也不便開口道出真相,戳穿元總舵主這最後一點信心,只擺手道:“世上武功,博大精深,任是哪個也不敢說自己天下無敵。我卻不想與元大哥動手再傷和氣,咱們就此作罷吧。”
他不想元總舵主再糾纏,索性擡起手來揮揮衣袖,桌面上白瓷酒杯陡然跳起。衆人只聽得撲哧一聲輕響,循聲望去時,只看到那酒杯深深嵌入石板鋪平的地面上,杯沿與地面齊平,杯身安然無恙,周遭地面卻已經顯出蛛網一般的細微裂痕!
見此一幕,衆人齊刷刷倒抽一口涼氣,如此神乎其技,當真令人想也不敢想象!原本他們只是聽聞魔君兇名,卻不曾真正見識到其手段。看趙禹如此年輕,面上雖然不敢表露,心中卻也禁不住生出一絲懷疑。待看到這一幕後,終於明白盛名之下無虛士,六派栽在魔君手中,都算是理所當然。一時間,益發噤若寒蟬!
元總舵主雙眼直勾勾望着那嵌入石面的酒杯,表情變幻不定,良久之後纔開口道:“我承認,現在我的武功真是比不過你,不過我還年輕,有大把歲月可打磨本領,總有一天會超過你!”
聽到元總舵主這話,衆人表情皆變得古怪起來,視線在兩人面上來回移動,委實想不通元總舵主怎會想出這樣一個理由且還講得理直氣壯。任他們如何打量,總是瞧着魔君比元總舵主年輕了七八歲都不止。
趙禹只是點點頭,說道:“元大哥有這一番雄心,當真令人欽佩。不過,這筵席咱們是繼續不下去了。想來我在此處也不再受歡迎,這便告辭離去了。”
聽到這話,衆人表情皆鬆了一鬆,卻是沒想到魔君竟肯輕易放過自己一干人。
趙禹又轉過頭,環視衆人一週,說道:“諸位江湖朋友,我且奉勸你們一句,現下揚州城混亂不堪,你們若是想活命,還是留在此處與海沙幫這些人一起。言盡於此,告辭了!”
說罷,趙禹輕輕托起趙敏,身軀閃動,不旋踵便出了大廳,消失在衆人視野中。
魔君雖然離開,衆人卻仍不敢妄動,生怕魔君會去而復返。場面僵持了許久,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仍不見魔君迴轉,他們才齊齊噓了一口氣,近乎虛脫一般癱坐在座椅上,方始確定自己一干人算是躲過一劫。
元總舵主坐在上首,表情陰冷得很,視線在自己一干手下身上來回巡弋,似是仍不確定自己手下是否仍有人是張士誠派來的臥底。他視線掃過自己面前那一疊名冊,眸中卻忽然閃過一絲異彩,挺直了腰拍拍手對衆人說道:“魔君雖然可惡,不過臨走之前所說的話倒也正確。諸位與我乃是真正向上天磕頭的義氣兄弟,我此刻雖然麻煩纏身,卻也絕不會對你們的安危坐視不理。先前我的承諾一併有效,若能大難不死,定與衆位兄弟共享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