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選擇在這樣的情況下公佈講武堂之事,的確是在傳達一個不容拒絕的信息。
今次遭遇刺殺,不論動手者是哪一方的,他都從當中嗅到一絲急迫味道。原本對滁州來說尚算充裕的時間已經漸漸變得窘迫起來,這讓他原來準備平衡各方的念頭發生轉變,不再準備浪費時間在滁州各派系的內鬥虛耗上。
毫無疑問,他手中最牢靠的力量便是明教,選擇在這個時機對明教進行加強,雖然會暫時引得士紳不滿,但憑藉他現下在民間無與倫比的聲望,足以消弭這些許不利因素。若再換個時候,事情未必就會這樣順利確定下來。
他興辦講武堂,舉行武試,並不獨只是瓦解江湖那樣簡單,也想借此消除明教本質上的劣根性,放手給這些人一個希望和值得守護的東西,而不是一意憤世嫉俗要顛覆世間一切醜惡,卻將希望寄託於那虛妄的明王降世、無垢世界。他做不到張中那樣決絕,拋棄世間一切綱常禮法,革天改命,卻也不甘心重複過往歷朝興衰故事,要在中間掙扎趟出一條道路。
大凡密法教義,能迷惑世人者,皆是畫餅充飢。無論儒家大同世界,抑或佛教的西方極樂,還是明教的無垢世界,皆是虛妄不可期的一個願望。顯道正法能夠脫穎而出,除了鼓勵人追求那杳不可期的奢望之外,同樣不乏真正立足當下,經世致用的道理。
明教教義傳承這麼多年,除了那些愚民的癲狂說辭之外,同樣不乏立足當下的理論,也不乏張中這樣真正的探索者,但卻散漫不成體系。所以,被真正放大起來大肆利用的,只有那些旨在挑動人心中不滿暴戾的經義。
想要扭轉明教這一局面,甚至推動其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非是一時之功,勢必任重而道遠。武試選士是第一步,接下來趙禹寄予厚望的是,希望草創的釋經局能夠整理出一套中正平和,穩健剛硬的經義理論。
當然,這些都是日後需要做的事情。現在的重中之重,仍是加強自己的力量,否則,一切仍是一場空談。
安撫過城內外紛亂教衆後,趙禹再次回到城中,卻也沒時間回家,徑直去了滁州府衙。他突然拋出這樣一個消息,雖然時勢所致堵住了人的口,但必要的解釋還是需要的。
府衙衙署中,劉伯溫等一干明教背景的謀士,與朱升等一干人,涇渭分明,彼此之間氣氛有些僵硬。
趙禹走進廳中,先是環揖一週,笑道:“抱歉抱歉,因我遇襲之事,累得大家到現在都沒得時間休息。”
雖然有滿腹話要講,但是必要的寒暄還是要說的,衆人紛紛起身詢問趙禹的傷勢如何。
趙禹坐在當中大案之後,擺擺手讓衆人都坐下,先嘆息一聲,卻不給衆人開口的機會,直接說道:“觸目驚心,真是觸目驚心!若非親身體會,真想像不到世間還有這樣歹毒的刺殺手段!”
他將自己遇襲的經歷從頭到尾講述一遍,其中不乏誇大處,至於那血中藏毒的手段,不須渲染已經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尤其中毒的幾名士兵悽慘之狀,衆人皆都瞧在眼中,此時再聽趙禹提起來,後背都禁不住冒出冷汗,暗道敵人若將目標定爲自己等人,勢必無法倖免!
趙禹也一臉慶幸道:“幸而敵人這一次直接刺殺我,圖謀不成,致使打草驚蛇。不過現在卻根本追查不出一個端倪,爲了安全起見,我才臨時決議,準備招募民間驍勇能戰之士,一來杜絕這些人自恃勇武橫行不法,二來也爲了加強總管府自保之力。新成立的驍果衛,我準備分作三部,由總管府直接統轄,一部負責保護總管府並各地衙署的安全,一部負責各地搜查奸細,緝拿兇徒,這第三部則負責貼身保護諸位大人。未知諸位意下如何?”
聽到趙禹的安排,衆人心中皆生出矛盾的念頭。一來自然是希望自己安全能夠得到保障,二來卻是不想自己日後言行舉止皆落於外人眼中。這真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想要接受總管府保護,就必須要接受貼身的監視。一時間衆人皆仔細思忖權衡起來,卻忘了先前的打算。
趙禹見衆人一副遲疑不決之狀,便說道:“這也是非常時期權宜之計,待刺殺之事水落石出、塵埃落地之後,這一部驍果衛終究是要收回的。”
衆人聽到這話,也只能點頭答應下來。這紛亂的世道下,雖然各地士紳與江湖人物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牽連,大可以自家組織起自保的力量,但這件事卻不好攤開來講。
沉吟片刻後,朱升開口說道:“這武試的確是合宜之舉,不過,應試之人卻狹了一些,若只許明教徒來充任,卻將世間另外許多有志效力的勇士拒之門外,卻是有失偏頗。竊以爲,大可將這一層限制打開,這樣才能海納百川,天下勇武之士,皆入總管甕中!”
趙禹點頭道:“老先生所說是持重之言,卻和我的打算不謀而合。不過,這第一年的武試迫在眉睫,刻不容緩,卻是來不及宣告天下。況且,與武試相應的講武堂現在還未創建。所以,這第一年先採取這個折衷之法。講武堂創立之後,便敞開門戶,接納天下豪傑!”
阻止不了就摻沙子,趙禹雖然明白士紳的意圖,卻也不打算阻止。只有讓他們真正熱心起來,這項政令才能更徹底推行下去。別的不說,單單滁州知府葉琛這等總管府重臣,與武當派便有割捨不斷的聯繫,以此爲突破口,才能更容易將整個江湖瓦解。
對於講武堂武士的遣用,士紳們也皆發表了不同的觀點。趙禹也並不打算讓這些武士驟然起用就擔當重任,所以對於士紳們的限制意圖也並未作出質疑,盡數接納下來。若真能確定武士的地位,他們要謀求怎樣的利益,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趙禹卻沒有義務爲他們衝鋒陷陣。
這一談論,又近深夜。會議到了尾聲,趙禹突然指着劉伯溫和朱升說道:“明教勢衆,不容小覷,此事要妥善處理。我從西域帶回許多明教經義典籍,近來要組建起一個釋經局,你們兩位若有閒暇,不如也一同加入進去。”
聽到這話,劉伯溫因爲早已略知趙禹的打算,只是點點頭,還未覺得如何。朱升臉上卻是泛起一絲喜色,點頭笑道:“這倒好,我這一把老骨頭,大半生埋首書卷和筆墨打交道。這番在總管帳下停用,益發覺得自己不堪用。那釋經局倒是一個好去處,我也想見識一下這發於異域的經義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趙禹笑道:“老先生是文墨泰斗,家父提起您來都讚譽有加,您坐在這裡,就已經令我心安了。不獨這個釋經局,近年來家父也有意頭要整理家中諸多藏書,我還希望老先生能振奮雄心,再戰書山,您可不能服老!”
朱升聞言後,臉上已經泛起一層光彩,忙不迭說道:“此話可當真?”
見洞悉世事的朱升聽到這話仍有這樣激烈的反應,趙禹益發明白起來,對於儒者而言,家中所藏那些珍籍孤本的吸引力,不吝於幾百年前武林中的九陰真經。他點點頭,笑道:“這是自然。”
見趙禹肯定下來,朱升臉上老態都消退許多,朗笑道:“能有幸加入到這樣一件文墨盛事中,漫說已經老朽,縱使閻王着人來請我,我也要求他再寬限我幾年!”
聽他講得風趣,衆人皆笑起來。
會議結束了,趙禹卻還沒有閒下來,着人換了一駕馬車,再往常遇春府上趕去。他要問一問胡青牛的夫人,能否從那用毒手段中推斷出一些刺客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