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熊熊,將這方圓之間照耀有如白晝。
牆頭上趙禹透過火光看到金槍門衆人繞成一圈,掘起沙土掩蓋火焰,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尤其當中有幾個武功高強之輩,長槍插地一抖便有大蓬泥土被掀起來撲打在火堆上,很快就能鋪出一條通行火海的道路!
破廟中除去幾個引火助燃的,其餘明教徒各自持了武器站在牆下,麪皮繃緊等待趙禹下一個指令。趙禹回頭看了一眼,眉眼登時耷拉下來。原來這些明教徒準備的武器,大多是竹槍木刀之類,偶有幾件鐵器竟是鋤頭農具!這樣的武器,這樣一羣烏合之衆,如何能衝出去廝殺!
原來,蒙古朝廷提防漢民作亂,一直奉行禁止民間私藏兵刃的禁武令。這些人雖然入了明教,本質還是升斗小民,不算江湖中人,平日哪敢私藏武器,就連眼下這些竹槍木刀都是這幾日趕製出來。
這時候,外間金槍門一個年輕人已經持着金光閃閃的長槍,穿過濃煙即將衝進廟來。來不及多做思忖,趙禹躍下牆頭,搶過一柄木刀,縱身衝出廟門。
“小兄弟,你……”那魁梧大漢想叫回趙禹,話未出口卻見趙禹已經躥進火光中迎向那年輕人。他將牙一咬,大吼道:“來幾人與我一起衝殺出去,救回這位小兄弟!”
金槍門那年輕人甫一穿過火圈,就看見手提木刀衝來的少年,他眉頭挑挑,抖出一個璀璨槍花,當胸刺向趙禹,大喝道:“看我一槍挑穿你這魔崽子!”
趙禹揮刀一格,矮身避開鋒利槍刃,手掌握上槍桿,內力驟然一吐。那年輕人突覺手中長槍熾熱難當,大力涌來直接撕開虎口!他悶哼一聲,雙手猛地撒開,隨即胸口又捱了一腳,身軀驀地騰空向後栽去!
長槍入手,趙禹微微錯愕,這長槍看似金光閃爍,入手分量卻頗輕。片刻後才醒悟過來,原來這所謂金槍不過是桑木杆刷了一層金漆,徒具其形,倒讓趙禹發一筆橫財的打算落了空。
他將木刀甩回破廟,對衝到身後的幾名明教徒喊道:“你們守緊了門戶,待我去再搶一些兵刃來!”
眼見到少年身手如此犀利,明教衆人哪還不對他言聽計從,退回廟門去,大聲嘶喊爲趙禹助威。
趙禹持住那金漆槍,身形矯捷穿過火焰缺口,力貫雙臂,一杆槍抖得如金龍出洞,槍影火舌混成一處,難分彼此!
金槍門衆人正苦於殺不到明教妖人,看見趙禹自投羅網,登時興奮起來,一股腦向此處涌來。卻因趙禹槍影婆娑,水泄不透,一時間竟奈何不得。
“少門主被魔教妖孽殺死啦!”
突然,金槍門中一人大聲嘶喊道。
什麼!
趙禹聽到這喊聲,微微錯愕。方纔他將那年輕人一腳踢出,並未用絕力道,況且那年輕人武功頗有火候,怎會禁不住這一腳?他循聲望去,只見那年輕人橫臥在石縫間,半個腦殼都血肉模糊,原來是自己命歹跌落時腦袋撞到了尖石上。
“殺了這魔崽子,爲少門主報仇!”
刷刷!
風聲凜冽,原本還有些顧忌的金槍門衆人發起狂來,十餘點長槍寒芒刺向趙禹。
趙禹折身避其鋒芒,長槍橫舉將衆多槍勢招架下來。這些人挾狠攻勢凌厲至極,甫一接觸趙禹便覺有千鈞重力壓迫下來,十餘道強勁力道生生承受下來,雙臂驟然一痛。
他丹田中內力快速流轉開衝至後腰,腰眼處勁力迸發,長身而起,氣貫雙臂,金漆槍猛地向上一格。
呼!
咔嚓木裂聲不絕於耳,圍住趙禹強攻的數人只覺得虎口撕痛欲裂,發出的力道彷彿海水撞上了礁石一般翻涌回來,震得他們眼前發黑氣血翻涌。
這一刻,趙禹側身捲入槍林之中,丟掉已被巨力震斷的槍桿,兩臂一舒便將十餘根長槍夾在腋下,頓足發力,直接震開了金槍門衆人握槍的雙手,然後倒翻回火圈後,將搶到的兵器盡數丟進廟門中,自己手中則持了一支棍子再次縱身殺了回來!
明教徒們看見趙禹大發神威力克十餘人,熱血都被點燃起來,轟然叫好,再無半分怯意。那魁梧大漢將兵器分給身邊諸人,大吼道:“兄弟們並肩殺敵,清剿金槍門惡徒就在此時!”
江湖械鬥羣殺,首重氣勢。金槍門衆人偷襲而來,本該勢如破竹,卻被火勢阻隔,氣勢本就泄了,又被趙禹大逞威風重挫一番。最緊要是那領頭的少門主意外身死讓他們氣勢泄到谷底,這時看見大羣魔教妖人居高臨下俯衝下來,更是駭破了膽,十成的力氣發不出一成,轉回頭向山下潰散逃命。
趙禹攆在金槍門衆人身後,手中木棍靈蛇出洞般疾點出去,全往人周身氣脈交匯的穴道點去。他的內力越發精湛,勁道透過木棍擊在敵手穴道上,中者無不血脈阻塞而昏厥。數名明教徒擁在他身後,蝦兵蟹將般呼喝助威,如此順風之仗着實打得人心曠神怡,比起上次被元兵銜尾追趕舒暢了數倍!
若單個拎出來,這些金槍門的人都練過數年武技槍法,妥妥勝過單個的元兵。但聚到一起卻毫無章法亂打一通,一旦受挫便潰敗開來,是真正的烏合之衆。趙禹一邊銜尾追殺,心中卻泛起一個念頭,若將一羣武藝精湛之人聚集起來,以兵法軍規操練羣殺合擊之術,只怕用不多久就能練出一支所向披靡的隊伍!
他心中思緒轉動,下手卻不慢,不斷有人被他點倒在地。此時破廟中的明教徒也盡數衝了出來,滿山坡去追捕潰散開的金槍門人。金槍門衆人這時候哪還有原本衝殺上來的囂張氣焰,每每被兩三個明教徒攆上之後便連戰也不戰就丟掉武器,抱頭求饒。
將近一個時辰的追打,除了少數見機得早溜掉的,大半來襲的金槍門徒都被擒了下來,清點一番竟有五六十人之多。明教衆人雖然大獲全勝,卻也有幾個被反擊殺傷。衆人凱旋得勝般將趙禹擁在當中,歡呼連連。
那隱爲頭領的魁梧大漢越衆而出,對趙禹大禮施拜道:“今次若非小兄弟大展神威技壓宵小,我等難有活命機會。無論你是否本教兄弟,都是我們的救命大恩人!”
他話音未落,衆人紛紛跪拜下去。
趙禹縱身躍開,擺手道:“我不過適逢其會撞見這事,爲人爲己都該放手搏一搏。你們不要忙着謝恩,還是趕緊想法子善後處理纔是正事。”
衆人拜了三拜後才站起身來,將金槍門衆人捆縛了手腳趕入破廟正殿中,然後救治受傷的同伴。幾個身死的明教徒屍首也被擡到一起,衣衫被除去後以烈火焚燒。衆人圍成一圈盤坐,表情肅穆莊嚴,十指分開作火焰飛騰之狀舉至胸前,以沉穆語調唸誦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
趙禹在一邊觀看這明教獨有的裸身火葬之禮,耳邊聽到那低沉經文,不禁爲之傷懷。他看到就連重傷之人都咬緊牙關牙縫裡誦出這經文,看到這羣卑微之人從經文中得到祥和安寧,心緒更加翻騰起來,禁不住自己也開口隨着唸誦:“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
這般念着,趙禹對明教終於有了一個深刻的認知。恰如那經文中“爲善除惡,惟光明故”,破廟中這些明教徒大多出身寒微,對世間真善的渴望比普通人更強烈幾分,惟光明故,不惜己身,縱飛蛾撲火亦在所不惜!只是這世間真善太少,憂患實多,他們這番謀求卻無法輕易獲得。
經文雖然肅穆消沉,有看破世情的通透,人心卻終究不甘。他們這番火般熱情謀求一個光明無垢世界,落在尋常人眼中,便有些入了魔障一般,或許便是魔教之名的由來。
趙禹自幼博覽羣書,曉得從佛家來言,這個世界又叫娑婆世界,極樂淨土之下的一個罪孽之地,衆生多罪孽,生來便要苦忍諸多痛苦折磨。明教中又有一個常遇春所屬的彌勒宗,彌勒佛是未來佛,未嘗沒有今生謀求無果,希望寄託來世的意思。
很快,明教衆人完成了禱告。那魁梧大漢走到趙禹身前,指着那些神色惶恐的金槍門衆人說道:“還要請教小兄弟,這羣惡徒要如何懲治?”
趙禹搖頭道:“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只適逢其會,不好做主。既然這裡已經沒了危險,我就要離開了。”
說着,他不顧衆人挽留,舉步往外走去。方踏出殿門,卻聽黑暗中重物墜地聲傳來,他以爲又有金槍門漏網之魚潛伏過來,握住一截槍刃輕身躍上牆頭,月光下看見山坳處有一個身影蜷成一團在蠕動。
他凝神觀望片刻,聽到那人氣息散亂似是受了重傷,不足爲慮,才揮揮手讓明教幾人持了火把靠近過去。
那人被擡進廟來,是個三十幾歲的勁裝漢子,肋下衣衫破裂露出一道尺餘長血肉模糊的傷痕。他面色蒼白,隻眼中還殘留一絲清明。趙禹瞥見那人太陽穴微凸,應是內功已經頗具火候,他心中一動,暫時放棄離去的打算,跟着走進大殿。
趙禹一腳剛踏入殿門,便聽見那魁梧大漢惶急的聲音:“吳旗使,哪個能將您傷的這般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