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家小姐所住的閣樓,看起來也簡陋得很,除了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之外,並沒有什麼裝飾品,大廳內更是隻有一張桌子而已。
透過珠簾,也沒發現裡面臥室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那紫色的身影,應該就是方小姐了。
此時她正坐在梳妝檯前,看樣子是剛剛梳妝完,用一條輕紗遮住嬌顏之後,便款款向陳恆這邊走來。
“小蠻,上茶!”
方小姐向小蠻吩咐一聲,示意陳恆坐下,這才坐於陳恆對面。
方小姐看起來落落大方,有着大家千金的氣質,卻也不似她們那般嬌弱,反倒給陳恆一種巾幗不讓鬚眉之感。
“公子姓陳?”
她的聲音很好聽,面對陳恆,並沒有那種陌生人的生份,反而像是認識許多的友人一般。
陳恆心中暗暗讚歎,這個方家,婢女守規矩,小姐也知禮,倒像是一個貴族之家一般。
真是難以想象,在這種小地方,竟然也會出現這樣的家族。
點了點頭,陳恆淡笑道:“還要多謝小姐的救命之恩,陳某不勝感激。”
他並沒有說什麼報酬的話,因爲他相信,以方小姐這樣的家教,肯定不會爲了報酬救他,倒不如先了解一下情況,再決定是不是從其它方面回報對方。
果然,方小姐並沒有介意,同樣微微一笑,道:“陳公子言重了,看得出來,陳公子應當是一名修爲不弱的修士,爲何會昏迷在江中呢?”
“意外罷了!”
從剛纔方小姐走出來的步伐中,陳恆便已經有所察覺,這個方小姐同樣也是修煉過的,所以對於她能看出自己是修士倒也不詫異。
只是他的事,說來話長,更不知從何說起,索性還是不說的好。
不過雖然這方小姐禮數什麼的都很周到,言談舉止都很隨和,但陳恆卻總感覺,她眉目間隱隱有着憂色,雖然隱藏得很好,可陳恆是什麼人?又怎會看不出來呢。
“方小姐,恕陳某冒昧,可是遇見什麼難事了?”
方小姐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詫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不瞞陳公子,小女閨名紫妍,家父方雲。我們方家,在這九龍鎮中也算頗有勢力,一直靠江發展漁業,日子過得倒也不錯。”
“只是家大業大,總有許多人覬覦,之前家父在時,因其實力尚能震懾一方,讓人望而怯步。可是前些時日,家父終因多年勞累,暗傷成疾逝去。許多勢力虎視耽耽,便想趁機來犯。”
提到傷心事,方紫妍美目通紅,有些垂淚欲滴,當真我見猶憐。
陳恆皺了皺眉,這種事情,在民間屢見不鮮,只是當真碰到,發生在身邊,卻還是第一次。
“方小姐,難道令尊去世,你們方家就剩你一個人了麼?”
方家既然有此家業,至少也當有一些親戚好友纔對啊,總不會因爲樹倒猢猻散,全部倒戈吧?
方紫妍自然明白陳恆的意思,輕嘆一聲,道:“父親獨善其身,向來不多與人結交,故而也未有什麼能幫得上手的勢力。紫妍倒是還有一弟弟,只是他資質雖然不差,假以時日必然能追上父親,但如今年齡尚小……”
方紫妍其實也是涉世不深,一介女流,獨撐大樹,心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曉。
正因如此,悶在心裡的話不知道有多少,她直覺地認爲,陳恆這人可以信任,這纔將這一切傾訴出來。
若是換了一個稍懂世事之人,又豈會如此輕易將自家軟處告與外人知曉?
陳恆內心也是暗暗嘆息,幸好遇到的人是他,要是換一個心術不正之人,怕是這方紫妍下場就難測了。
想到這裡,陳恆聲音也柔和了許多。
“方小姐,你如果信得過陳某的話,便仔細與我說說,沒準我也能幫得上一二。”
方紫妍沉默了一下,輕啓朱脣道:“紫妍自然是信得過公子的,紫妍與公子雖是初見,但觀公子眉目清秀,不似有心機之人。只是這件事,怕是說與公子聽,也……”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陳恆又怎會不知她的意思。
就算說給陳恆知曉,怕是也沒什麼用。
陳恆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方小姐就將陳某當成一個聽客,將你的苦楚說出來,這樣心裡也會好受一些。”
方紫妍也確實是壓抑了許久,無人能替她分擔,突然碰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就像沉浮中碰到的一根稻草。所以她也沒多想,很快就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原來,九龍鎮倚江而建,大部分利潤都是得自於九龍江。
而方家因爲方雲經商有道,龔斷了一大片水域,讓同行許多人眼紅、覬覦。
只是方雲的實力在九龍鎮同樣是頂尖的,懼於他的實力,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可是如今,方雲去世,方家只剩下方紫妍一介女流,以及一位十歲出頭的弟弟方青嚴,以往方家給人的威懾已經不復存在,誰會錯過這種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同爲一方水上霸主的黑龍門首先露出了獠牙,其門主黑龍實力已在後天大圓滿之境有十年之久,在九龍鎮中,僅次於方雲。方雲一死,便穩坐了九龍鎮第一高手的寶座。
當方雲屍骨未寒之際,他便向方家下了聘書,欲娶方紫妍爲妾,實則是想吞併方家漁業。
雖然覬覦方家財產的勢力不少,但又有誰敢跟黑龍門爭搶呢?只是一個個觀望着。
方紫妍救了陳恆那天,正是黑龍下聘書之日,上面揚言,十天後就會直接登門迎娶,根本就沒給方家拒絕的機會。
現在時間已經過了七天,再有三天,黑龍就會上門了。
可以想象,只要方家的人敢反抗,一場血腥肯定是免不了的。
說到這裡,方紫妍終於忍不住流下傷心的淚水,咬着牙恨聲道:“兩天前,我已經將青嚴秘密送走,爲方家保住最後一絲血脈。若到時黑龍真要強迫,紫妍寧爲玉碎,也不爲瓦全!”
陳恆能深切感受到方紫妍心中的彷徨與恐懼,這樣的事,對她這樣一位久居深閨的千金小姐來說,確實是太過難以承受了。
她的語氣堅定,像是在做着什麼保證,與其說是向陳恆保證,倒不如說是爲了堅定她自己的內心。
在這種時候,她與陳恆說這些,也只是想將心中壓抑許久的事情傾訴出來而已,倒沒真想讓陳恆幫什麼幫。
陳恆沉默了一會兒,還沒出言安慰,方紫妍卻已經擦拭掉眼角淚花,轉而微笑道:“讓陳公子見笑了!”
陳恆微微搖了搖頭,問道:“方小姐,只不知你的實力與那黑龍比起來如何?”
想要玉石俱焚,也得要有相近的實力才行,在民間,後天大圓滿已經是很強的高手了,陳恆真的很難想象,方紫妍竟然會有這樣的魄力。
紫妍在輕紗下面的俏臉微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紫妍的資質還比不得青嚴,雖然修煉了十年有餘,但與先父還有不小的差距,始終無法踏破最後一道門檻,一直停留在後天第九重之境。”
聽她這麼一說,陳恆不禁悚然動容,後天第九重,已經是相當不弱的實力了,若是方紫妍有宗門或者大家族那般資源,恐怕如今成就不會在他之下。
想了想,陳恆道:“後天第九重已是不弱了,只是與那黑龍相比,怕還有所差距。恕陳某直言,只要對方稍有防範的話,你怕是很難傷害到他。”
雖然實力只有一重之差,但黑龍處於大圓滿可是有十年之久了,人老成精,其實力在後天大圓滿怕也是登峰造極了,方紫妍想要與他相比,確實很困難。
方紫妍輕嘆一聲,道:“紫妍也很清楚,但總不能將先父的產業拱手相讓,更不可能做他……做他……”
陳恆自然明白她的難處,突然心中一動,問道:“方小姐,不知你在第九重停留多長時間了?”
見陳恆突然轉移話題,方紫妍明顯愣了一下,不過還是據實道:“前面的修煉一直都很順暢,但一直到第九重巔峰,就完全寸進不得,無論紫妍如何努力,始終無法突破瓶頸,如今已有將近兩年了。”
陳恆還真沒想到,她竟然會給自己這樣一個答案,看來還是低估了她的資質啊。
琢磨了一下,陳恆開口道:“大圓滿之境,已是將肉體潛力開發到最大。若陳某所料不錯,方小姐之所以無法突破,還是因爲心性問題。此前有令尊坐鎮,方小姐心有依靠,便有障礙,若無法堪破這一層,想來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去衝刺。”
“如今因爲令尊逝世,方小姐擔起一家重擔,有了擔當,只要靜下心來,摒棄雜念,想要突破應該是水到渠成的。”
聽陳恆這麼一說,方紫妍頓時眼睛一亮,思緒良久,連呼吸也逐漸粗重起來。
隨後,在陳恆驚訝的目光下,她竟然站了起來,對着陳恆深深躹了一躬。
陳恆連忙上前扶住她,一邊急道:“方姑娘,你這是爲何!”
“聽君一席話,令紫妍茅塞頓開,陳公子當得這一拜。”
陳恆的話,於方紫妍來說,就像黑夜中的一盞燈,照亮的區域雖然有限,卻也足夠了。
現在還有三天時間,方紫妍如果真能做到,到時候對付黑龍,就會多了幾分把握,哪怕依舊無法保住方家的產業,至少也能做到她想做的。
陳恆輕嘆一聲,道:“方姑娘言重了,你不還救了陳某一命麼?區區幾句話,又算得了什麼。”
方紫妍猶豫了一下,隨即咬牙道:“陳公子,三天過後,黑龍就要上門了,到時方家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其實紫妍很希望能好好帶着陳公子領略一下九龍江的風光,但爲免牽連公子,公子還是儘早離去吧。”
聽了她的話,陳恆不禁微微一愣,他怎麼也沒想到,方紫妍竟然會在這種時候趕他走。
其實想來也很正常,從之前的交談中,陳恆就已經知道,這個方紫妍心性善良,如果可能的話,怕是她連自家下人都要譴走了,自然不想連累到他這樣一個外人。
只是,一則爲了凝罡,二則也是爲了報恩,陳恆肯定不會在這種時候離開的。
所以他只是微微搖了搖頭,道:“陳某身上傷勢未愈,還不適合起程,還望方姑娘能夠多收留幾天。”
方紫妍又怎會不知這是推托之詞?若只是養傷,大可重新找地方,又何必非要留在這種險地呢。
只是她又勸了幾次,陳恆卻笑而不語,無奈之下,也只能輕輕嘆息,心中卻是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