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帶着陳恆,在坊市中快速穿行而過。
路上許多鎮民見他身上那淡黃色衣衫,都向他恭敬地打招呼,少年卻是沒有理會,只顧低頭趕路。
由於陳恆的內門衣衫早在臥佛秘境中就已經換成自己的了,倒是沒被人認出真武弟子的身份。
“若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東靈峰門下弟子,名字好像叫,焦子軒!”
陳恆記憶力向來都是極好的,在一開始見到這少年的時候,就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仔細一想才發現,對方是當初與他一起進入東靈峰的記名弟子。
如今時過幾年,他已經是內門玉代大師兄,而這焦子軒,也已經成了外門弟子了。
陳恆心中有不少疑問想向他發問,但見焦子軒的樣子,知道現在不是發問的時候,當即默默地跟在身後。
此時日頭西斜,再加上坊市外覆蓋的陣法,光線有些昏暗,市集中的人已經開始收工回家,大路上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
“嘟嘟噠噠……”
出了市集之後,迎面正好有一行隊伍經過,敲鑼打鼓吹嗩吶,紅妝喜衣花轎子,竟然是一個迎親隊伍。
最前面花童撒花開路,喜娘拋糖果求吉利。
年歲輕輕,相貌堂堂的新郎,騎着高頭大馬,滿臉堆笑,向着周圍觀圍路人直拱手。
身後是四人大轎,吹嗩吶者、提鑼者、提燈者、提藍者、擡箱者、打火把者等,一行數十人,歡天喜地。
“這種情況,竟然還有心情娶親?”
看到這一幕,陳恆反而有些樂了,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那種喜慶的氣氛,即使身爲旁觀者亦能感受深刻。
不過,能在這種隨時喪命的情況下娶親,這些人倒還真是鎮定啊。
不同於陳恆,走在前面的焦子軒看到迎親隊伍,臉上卻閃過一絲不自然,而後拉着陳恆,直接繞道離開。
他似乎對這裡的鎮民很是忌憚,專挑沒人的地方走,而且一刻也不願多待,走的速度飛快。
一路穿過人羣,繞開後方的民衆居所,一直來到一處偏僻所在,轉進街角之後才停了下來。
周圍一片民房,早就已經破舊,到處結滿蜘蛛網,顯然是經久失修,人跡罕至。
“難怪之前轉了那麼久都沒見到他,原來是躲到這裡來了!”
陳恆恍然大悟,但心中疑惑卻又更深。
“東靈峰門下弟子,焦子軒,見過大師兄!”
焦子軒向陳恆施了一禮,低聲開口,也證明了陳恆的猜測無誤,他果然便是焦子軒。
陳恆見他終於肯開口了,這才微微點頭,問道:“本門弟子,只有你一人在此麼?”
焦子軒沒有擡頭,也沒有回話,只是肩膀微微抽動,若有若無的抽泣聲從他口中傳來。
見狀,陳恆不禁微微一怔,深知此事或有隱情,便也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等着。
過了好一會兒,焦子軒纔算是緩和下來,紅着眼睛,帶着哽咽的聲音道:“大師兄,您終於來了,我就知道,宗門肯定不會扔下我們不管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陳恆皺着眉頭,心中卻是微微嘆息,焦子軒雖爲外門弟子,實力不算很強,但怎麼說也是一個修士,在真武劍宗修煉多年,如今心神已亂,怕是受到了不輕的驚嚇。
“大師兄,您可一定要爲師兄弟們報仇啊!”
聽到他的哭聲,陳恆當即嚇了一跳,頓時知道此事肯定沒自己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安慰了焦子軒好一會兒,後者才終於緩緩述說起來。
“大概半月前,我與同門幾位師兄弟在執事殿接到一個任務,任務內容並沒有詳述,只是讓我們前來監視真武坊市,一旦發現異常,立刻向宗門稟報……”
聽了他的話,陳恆心如明鏡,半個月前,正是他向穆老傳訊之後的幾天。
想來是穆老收到他的傳訊,知道真魔族的人即將到來,所以才發了這道命令。
穆老與他想的一樣,真魔族是什麼樣的都還不清楚,未免引起恐慌,其消息暫時還沒有公佈出去。
陳恆心中思忖的時候,焦子軒也沒有停止述說,又聽他道:
“……我們一行七人,奉命來到真武坊市,原本以爲是很輕鬆的一個任務,豈料在我們剛到坊市之時,變故就發生了。”
“當時,天空盡頭忽然降下一道巨大的光束,將整個真武山脈全部籠罩,聽同行一位師兄說,那道光束是由星光之力凝聚而成的。在星力降下之後,整個宗門就被封閉了,宗門傳訊完全被斷掉。就如同現在一樣,內外不通。”
陳恆眉頭微皺,腦中想起之前那兩個真魔族的對話,真武劍宗本爲星辰道的一處別府,從時間來推斷的話,這件事怕是要追溯到萬年前,所以如今的真武弟子,怕是無人知曉了。
若真如那兩個真魔族說的那樣,恐怕真武山內還隱藏着星辰道的陣法,連宗門的人也不知道,卻被真魔族掌控了,所以他們利用這個陣法,反過來牽制真武劍宗。
“難怪他們底氣這麼足,原來是這樣!”
陳恆微微嘆息一聲,知道此問題的嚴重性,既然是因星辰道陣法而起,恐怕宗門的人就算能脫身,怕也得費上不少功夫。
幸好裡面宗門衆高代宿老都在,倒是無需擔心安全問題。
看向焦子軒,發現他依舊紅着眼睛哽咽着,陳恆略有些不耐地道:“身爲真武弟子,你給我堅強點!告訴我,後來怎麼樣了?既然發現宗門變故,你們又是如何取捨的?”
宗門被封禁,焦子軒幾人怕是很難再沉得住氣繼續執行任務了。
果然,聽到陳恆的問話,焦子軒道:
“我們發現那束星光之後,馬上就知道真武劍宗怕是遭到什麼人攻擊了,本來想立刻回援,不過北峻峰的福澤師兄說,宗門既然下達了這個任務,恐怕與襲擊之事也有關係,他讓我們留在原地,他自己過去查探一下。”
“大家聽完知道也覺得有道理,真武山上還有那麼多師兄弟與師長們,多我們幾個也不多,所以我們就留下來了。”
“不過,還不等福澤師兄離開,整個坊市突然出現了一次大地震,我們震驚地發現,有一灰色的光幕不知道什麼時候將整個坊市包圍了,還託着坊市漂浮起來,而後飛到了這個方向。”
“漂浮?”陳恆心中也有些震驚,看着天空那流動着灰色光芒的陰雲,眼中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難怪剛纔焦子軒見自己要攻擊陣法的時候,眼中竟然會出現那樣的惶恐之色,在對方看來,恐怕自己是想找死吧?
不過陳恆也不想多說,繼續問道:“後來呢?與你一起同行的師弟們都哪去了?”
陳恆不問還好,一問及同門,焦子軒頓時又大哭起來,帶着哭腔道:“有這陣法在,我們根本就沒辦法呀,只能等宗門解決了星光法陣過來救我們了。所以,福澤師兄帶着我們一直在安撫那些鎮民。”
這一點陳恆倒是能夠理解,但他卻始終不明白焦子軒在哭什麼。
不過很快他也就得到答案了,又聽焦子軒道:“這些鎮民對我們真武劍宗向來都很是崇拜,知道還有我們師兄弟在,也就放心下來,很快就過回正常生活。只是……”
“只是白天一切都很正常,鎮民們也都是心地善良之輩,又和善又平易見人。可一到晚上,周圍涌現出無數黑氣,那些鎮民碰觸到黑氣,都變得非常強大,不僅性格大變,而且還吃人。”
這一刻,陳恆臉色終於變了,心中也隱隱明白過來了,真武劍宗本來就是以護衛民衆爲己任,就算這些平民遭到魔氣侵蝕,以致性情大變,他們怕也無法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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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據焦子軒所說,民衆在受到魔氣侵蝕之後變得非常強大,投鼠忌器之下,那幾名同門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又聽焦子軒哽咽着道:“福澤師兄他們因爲一時不忍……已經……已經被那些鎮民吃了……”
說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哭聲悲悽,撕心裂肺,眼中更是帶着深深的恐懼。
那一幕,恐怕他是親眼見證過了。
陳恆並沒有追問他,爲何其他人都死了,而他卻獨自活了下來。
見證了那種場面,以焦子軒這種軟弱的性子,怕是早就嚇得魂飛魄散,連自己都失控了吧,就算躲起來也無可厚非。
微微嘆息一聲,陳恆拍了拍後者肩膀,也不想過多譴責他。
而且他也相信,焦子軒並沒有扔下同伴獨自逃跑,這一點從焦子軒強忍着恐懼將自己帶到這裡來就能看出來了。
焦子軒是怕陳恆不知情況,入夜之後被那些鎮民所害啊。
“放心吧,師弟們的仇,我會替他們報的。”
陳恆轉頭看向天邊,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天色已經逐漸暗下來了,太陽早已下山,四周一片昏暗。
“按你所說,現在應該差不多是時候了。”
陳恆隱隱能感覺到,周圍氣溫開始降低,空氣中也彌蔓着一絲淡淡的邪氣,氣氛也隨之變得詭異起來。
“大師兄……”
眼見陳恆擡起腳步,似要向外面走去,焦子軒頓時大急,急忙拉住他的衣角。
陳恆回過頭來,見焦子軒臉上依舊滿是恐懼,知道對方早已經被嚇得失魂落魄了,於是淡淡道:
“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給我堅強點。”
“若當真那麼怕,就在這裡等着。待此間事了之後,你便找個地方過平民生活吧。”
“修者的世界,不適合你!”
說完,陳恆一甩手,將他甩到一邊,而後大步向外走去,只留下呆呆不語,面帶遲疑,卻又畏縮角落的焦子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