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瞬間緊張起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代書箱身邊的小猴子趕緊站起來擋在兩人中間,衝陸樹庭賠了一個笑臉:“陸排長,您消消火兒,連長他不是有意的。日本鬼子還在外邊呢,咱不能自己人先幹起來。死也得抓一個鬼子墊背吧”
陸樹庭陰着臉沒有表態,代書箱不先放下槍他是不會收手的。小猴子又扭回頭勸代書箱:“連長,千萬別衝動,自己人什麼話不好說,您先放下槍。”這小子一邊勸解一邊衝代書箱擠眉弄眼,意思是說您老就先收手吧,反正有我擋着,陸樹庭的槍打不到你。
代書箱跟小猴子心有靈犀,馬上領會了小猴子的用意,再者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大,於是主動把槍扔下。
小猴子又給陸樹庭賠笑:“嘿嘿,代連長先放下了,陸排長您也放下吧。”
陸樹庭陰着臉緩緩把槍收起來,不過他沒有把槍扔下,萬一談不攏隨時會揮槍射擊。
小猴子主動示弱化解了一場危機。這小子很機靈,他心裡明白,真幹起來的話代連長肯定要吃虧。因爲從編制上講的話,只有小猴子和代書箱屬於3連,陸樹庭和龔大牛、孔昭強都屬於1連1排,也就是說代書箱這個連長只有一個兵,而陸樹庭這個排長有兩個兵。這也是陸樹庭敢於跟代書箱叫板的原因。
剛纔陸樹庭舉槍的時候,龔大牛和孔昭強都看在眼裡,如果事態繼續惡化,他們很可能會有所表示,對代書箱很不利。機靈的小猴子沒有選擇對抗,而是用示弱的方式化解了矛盾。還有兩個人置身事外,就是趙運來和英國人瑞娜。趙運來在編制上不屬於288團,他是96師師部直屬通訊連的通訊兵,部隊撤退野人山的時候負責288團的聯絡任務。在撤退過程中電臺損壞,趙運來扔掉電臺抄起鋼槍和倖存的戰友們一起戰鬥。
外面的雨勢稍微減弱了一些,但是仍然瓢潑不止。小猴子站在洞口往外看看,到處是水,這個世界上好像除了這個山洞之外全是水。時間不等人,必須在雨停之前商議出結果,雨停之後敵人很快會發起最後的猛攻,到時候只能等死。
“連長、排長……雨快停了,咱們得抓緊啊。”小猴子小聲提醒二人。
代書箱心裡也急,但是拿陸樹庭一點辦法沒有,看樣子即使他說破嘴皮對方也不會同意。代書箱無論如何想不明白,明知道往野人山深處走是死路一條,爲什麼還要去走?誰不是爹孃養的,誰願意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上不歸路!
陸樹庭又低頭擺弄起手槍,他要跟代書箱耗到底。
大雨拍打着樹葉和地面,發出清脆的嘩嘩聲,跟剛纔比起來,聲音弱下去不少。緬北雨林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會持續很長時間。雨林的氣候很古怪,剛纔還悶熱難耐,下雨之後馬上變得陰冷起來。大家開始默默地穿衣服,除了瑞娜之外六個人都還光着呢。
“連長、排長……不如大家一起來決定,咋樣?”小猴子低聲說道,他這個建議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軍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明顯不是量身定做。
代書箱首先同意:“大家決定也好,命都是自己的,別人無權決定。”
陸樹庭沒有馬上表態,依舊擺弄着手裡的槍。小猴子眼巴巴看着他,等着最後的答覆。好一會兒陸樹庭才點點頭,算是同意。他點頭的時候有意無意看了看龔大牛和孔昭強,顯得很有底氣。
小猴子把一個鋼盔扣在地上,大家輪流把手伸進鋼盔,贊成代書箱的,放一顆石子;贊成陸樹庭的放一顆子彈。數量多者獲勝。
小猴子宣佈完規則,自己首先把手伸進鋼盔,投下第一票。緊接着龔大牛、孔昭強、瑞娜、代書箱紛紛投票。倒數第二個投票的是陸樹庭,他顯得胸有成竹,從彈夾裡取出一顆子彈放進鋼盔。最後只剩下一個趙運來。
代書箱一直盤算着自己的勝算,小猴子和瑞娜肯定支持自己,龔大牛和孔昭強肯定支持陸樹庭,算起來是三比三,最關鍵的就要看趙運來的態度。趙運來從部隊建制上來說是獨立存在的,這些天來他的態度一直比較模糊,沒有選邊站的意思。再加上戰事一直吃緊,沒有人在意這些。現在趙運來突然成了焦點,他的態度直接關係着全局。
不光代書箱和陸樹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趙運來身上。這傢伙攥着拳,看不出手裡是子彈還是石子,在衆目睽睽之下把拳頭伸進鋼盔,又緩緩的拿出來。
投票結束,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小小的鋼盔,裡面扣着一個懸念,也扣着所有人的命運。
“我來。”小猴子走到鋼盔跟前,當衆把鋼盔拿開,開始清點票數。一目瞭然,石子4顆,子彈3顆。代書箱長出一口氣,向趙運來投去讚許的目光。趙運來正盯着別處,沒有去跟代書箱的眼神對接。
“陸排長,您看這……”小猴子裝作很爲難的樣子看着陸樹庭,心裡面卻是無比舒暢。
陸樹庭一聲冷哼,把頭扭向一邊。
事不宜遲,說走就走,雨停了之後再走就來不及了。代書箱命令大家抓緊收拾東西,馬上出發。沒有人糾結剛纔的投票,都默默地收拾着行裝。陸樹庭也不例外,表現出了一個軍人應有的素質。湯姆森機槍和勃朗寧衝鋒槍都扔掉,沒有子彈,它們反倒是行軍的累贅。每人只攜帶一把重量較輕的步槍。龔大牛死活不幹,機槍就是他的命,扔掉槍就等於要他的命。
天空有些放亮,雨幕還在,只是能見度增大了。代書箱七個人冒着雨走出溶洞,能扔下的儘量扔下,大雨會使地面的沼澤增多,輕裝前進最好。代書箱的計劃是先向西,迂迴過敵人的陣地再向南,去一個叫莫地的小鎮,那裡通公路。然後再順着公路向西,去印度找孫立人師長。
雨水澆在臉上很涼很疼,到處都是雨,眼睛幾乎睜不開,近在咫尺纔會發現跟前有一株大樹,走路一半靠眼一半靠摸索。最要命的還是腳下,雨水浸泡過的地面又軟又滑,代書箱他們走的是下坡路,只能是跌倒了再爬起來,爬起來再跌倒。雨水拍在臉上刀割一樣的疼,所有人都低着頭,雨水隨即鑽進脖領裡,順着後背往下淌,全身很快被水浸透。溼漉漉的衣服給行軍帶來很大阻力,皮膚和軍衣來回摩擦,身上結痂的部位更難受,剛癒合的傷口被連續的摩擦搞掉,深入骨髓的疼。
七個人排成縱隊,輪流帶路。萬幸的是他們的軍服都是美國貨,不僅結實,而且有防水效果,很適合叢林作戰需要。這種軍服數量極少,整個遠征軍只配備了幾百套,連長以上的長官纔可能擁有。之所以現在每人一套,都是他們從死去的長官身上扒下來的。只有代書箱和瑞娜的是原裝。
爲了不使隊伍走錯方向,代書箱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當一會兒領隊,他手裡的指南針是唯一指路的東西。隊伍儘量選擇樹木茂密的地方走,這樣遭遇沼澤的概率相對較低,空曠的地帶極有可能是沼澤,一旦陷進去,幾分鐘之內就會把人吞沒。
一行人在濃密的叢林裡穿梭,不時有人跌倒或被樹枝絆倒,後面的人趕緊去攙扶。危難之際大家表現的很團結,暫時拋棄了分歧。能堅持到現在還活着的人,每一個人都不簡單。
代書箱的頭突然疼了一下,擡頭一瞧原來撞上了一棵大樹。鑽心的疼痛使他不得不蹲下來休息片刻,隨即命令小猴子頭前帶路,部隊絕對不能停,他們現在距離日軍陣地很近,雨過天晴很容易被發現。蹣跚的腳步從他身邊一個接一個走過,最後面一個人蹲在他身邊,伸手給他擦拭臉上和頭上的雨水。代書箱不用擡頭也能感覺出來,是瑞娜,只有她的手如此柔軟。
瑞娜嘴裡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代書箱一句也沒聽懂,不過能猜出大概,瑞娜在關心他。代書箱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雙手拄着膝蓋站起來,一會兒工夫腳裸以下完全陷進了淤泥。頭還是疼,只能忍着,一刻也不能停。
瑞娜要攙着代書箱趕路,後者一口回絕,他還沒到要死的地步。兩人順着戰友留下的足跡往前走。大雨澆灌下的土地很鬆軟,腳踩上去很快會陷住,留下一連串深深的足跡。
雨勢減小,隨時會停住。也不知道走出去了多遠,是不是能避開日軍的視線。走在前面的瑞娜突然停住腳步,扭頭對代書箱說着什麼。代書箱聽不懂,不過從她的表情能看出來絕對不是好事。代書箱往前邊看看,明白了瑞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