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強和瑞娜也加入戰鬥,他們使用的武器同樣是勃朗寧輕機槍和柯爾特手槍,清一色的美式裝備。入緬作戰之初,美國給這支遠征軍配備了很多美式裝備,從武器彈藥到醫療用品,全部都是最先進的,比在國內時提高了何止兩個檔次。國民黨軍在裝備上第一次跟日軍不相上下,個別方面還超過了日軍。
代書箱這支殘軍的武器配備堪稱世界一流,爲了讓他們打好阻擊戰,師部把最好的陸軍裝備給了他們。從槍械到軍刀、手雷、望遠鏡,甚至軍帽、軍衣、軍靴、藥品等等,都是最好的。可以說武裝到了牙齒,比日軍的裝備高出一截。正是憑藉着強大的火力配備,代書箱在面對十倍於自己的敵人之時,足足堅守了二十多天。
現在勝利的天平開始向日軍傾斜,他們的援軍來了,更帶來了充足的彈藥。炮彈帶着嘯聲落在陣地上,像犁地一樣攪動着戰壕內外的土石。
衝在最前面的日本兵距離陣地不足150米,猙獰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代書箱開槍把對方撂倒,很快又有第二個第三個衝上來。陸樹庭和趙運來接着把後面的放倒,更多的日本兵衝鋒過來。日本兵藉助簡單的掩體一點點蠶食着陣地,不知死活地往前衝。關鍵時刻孔昭強的勃朗寧輕機槍啞火了,槍管過熱,不適合再發射。這種槍最大的缺點就是缺少可快速更換的槍管。槍管熱了以後只能停歇。
隨後龔大牛的湯姆森式衝鋒槍也啞火,一整箱的子彈被打光,而負責搬運子彈的小猴子被敵人的火力壓制在一塊巨石後面,無法給龔大牛提供增援。
兩件阻擊利器熄火,躲在掩體後面的日本兵嗷嗷直叫,瘋了一樣發起衝鋒。
代書箱直罵奶奶,命令停止射擊,用手雷!其他人會意,紛紛扔掉槍械,甩開膀子往陣地外一頓狂扔手雷。
手雷的威力不亞於日軍的小鋼炮,在陣地前方几十米的地帶交織成一張火力旺,暫時壓制住敵人的攻勢。好在這時候湯姆森衝鋒槍恢復射擊,勃朗寧輕機槍也開始噴射火舌。
代書箱心頭一鬆,縮進戰壕裡大口喘着粗氣。陸樹庭和趙運來也灰頭土臉的縮在戰壕裡,剩下的彈藥堅持不了十分鐘,每個人心裡都壓着一塊巨石。
代書箱擡頭看看天,頭頂烏雲翻滾,唯一能拯救他們的,或許只有頭頂這片烏雲。他從來不信鬼神,此時卻也暗暗祈禱:“老天爺,趕緊下一場大雨吧,澆死這幫兔崽子!”
緬北雨林早已進入雨季,幾乎每天中午都會下雨,只是時間或早或晚的問題。代書箱和他的戰友們曾經很痛恨下雨,野人山的雨短暫而集中,大雨彷彿就是天上的水往下倒,半小時之內能積水到齊膝深。但是此時,他多麼希望老天爺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場雨,越大越好。
一道閃電從烏雲劈向雨林,雲層如黑幕一樣壓下來。沒有風,遠處卻傳來刺耳的嘯聲,整座森林變得越來越暴躁。
“連長,有救了!”小猴子興奮地叫嚷。
“少廢話,先頂住!”代書箱手中的槍沒有停頓的意思。
龔大牛和孔昭強也來了精神,兩挺輕重機槍突突噴着火舌。日本兵的肉體在火舌中綻放,血霧四濺。上帝似乎不喜歡血腥,試圖用暴雨把血跡抹掉。只是屍體實在太多,雨水被染成了一片殷紅。上帝發怒了,讓雨水下得更大、更大,積水覆蓋住屍體,稀釋了血液,淡紅色的血水奔騰着流向山下。
野人山的雨暴躁而狂野,代書箱一方領教過,日本兵一方也領教過,那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能殺人的雨,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對雨的理解範疇。代書箱帶領弟兄們快速撤回溶洞,他不必擔心敵人趁機佔領陣地,暴雨會淹沒對方所有的努力。
溶洞裡,所有人都面色蒼白,對着外面的雨幕默默無語。剛纔的戰鬥太突然也太慘烈,萬幸的是沒有減員。代書箱讓小猴子清點庫存彈藥。結果很快出來,手雷三枚、各種子彈250多發。代書箱一聲苦笑,即便是日本兵排着隊讓自己打,這幾顆子彈也不夠用。
不可能再堅守,必須得想退路。代書箱當衆宣佈了兩條退路:第一往野人山深處走,向北找杜聿明軍長的大部隊;第二繞過敵人的陣地往回走,循着孫立人師長的路線走,往西去印度。除此之外沒有第三條路。事關重大,代書箱要聽聽大家的意見。
片刻的沉默,陸樹庭首先表態,他主張往野人山深處走,尋找大部隊。畢竟他們都是96師出來的,跟隨師長餘韶和軍長杜聿明纔是正理。至於去找孫立人,陸樹庭堅決反對——首先,孫立人的新38師跟餘韶的96師本來就不屬於同一個軍,沒有理由去追隨外人的部隊;其次,孫立人置杜聿明軍長的命令於不顧,一意孤行撤退到印度,等同於叛國。
代書箱聽完陸樹庭的話沒有馬上表態,問誰有不同意見。其餘幾個人都低着頭默不作聲,事關生死存亡,沒有人敢隨意表態。在場這些人除了代書箱之外,陸樹庭的職位第二高,除了他沒有人敢於隨便發表意見。
代書箱見沒人表態,亮出了自己的觀點:他不主張往野人山深處走,因爲再往裡走將是一條不歸路。這麼多天以來他們一直穿梭在野人山的邊緣,眼睜睜看着一個又一個戰友倒下去,嗜血的螞蟥、神秘的傳染病、密佈的沼澤、出沒的野獸……每一樣都足以致命,這裡簡直就是魔鬼居住的地方,人不該進來。何況這只是野人山的邊緣,再往裡走,鬼才知道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去找孫立人師長雖不算萬全之策,但總比去送死好。
代書箱選了一條和陸樹庭完全相反的路,他表明態度之後停頓了片刻,給大家一些思考的時間。山洞裡很靜,靜得只剩下外面的雨聲。依舊沒有人說話。代書箱提醒大家,必須在大雨停下來之前作出選擇,雨停之後,敵人會很快發起衝鋒,到時候一切都晚了。
陸樹庭撫摸着手裡的兩把柯爾特手槍,那是兩把被打磨的很亮的手槍,在國內團級以上的軍官纔可能佩帶。但是在這裡,陸樹庭這樣的小排長也能擁有,而且還是兩支。如果他能活着回到國內,這兩把槍足以能讓他炫耀大半年,在同級別的小軍官中揚眉吐氣。
陸樹庭一邊擺弄手槍一邊說道:“往回走我堅決不同意,國家在北面,往北走纔是正理。”他的聲調不高,幾乎被雨聲淹沒,但是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語氣。
敢於跟代書箱明目張膽對抗,也只有陸樹庭幹得出來,事實上這麼多天以來他一直跟代書箱唱對臺戲。當然他有唱對臺戲的資本,別看他只是排長,比代書箱低一級,不過在建制上來說他們並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代書箱是3連連長,而陸樹庭是1連1排的排長,雖然在建制上都屬於96師288團第4營,卻是兩個不同的連隊。
288團團長是林澤明,入緬作戰以後在平滿納會戰中犧牲,自此288團成了沒孃的孩子,戰場上最危險、最髒、最累的活兒都交給他們。在杜聿明率領全軍大撤退的時候,288團一直擔任打阻擊和打掩護的任務,部隊傷亡很大。進入野人山之後更是減員嚴重,很多連隊都是成建制的犧牲。20多天以前,代書箱和陸樹庭所在的4營負責阻擊尾隨的日軍,一路上停停打打傷亡慘重,有戰死的、有得傳染病死的、也有陷進沼澤淹死的。最後只剩下現在倖存的幾個戰士:代書箱、陸樹庭、小猴子、孔昭強、趙運來、龔大牛外加英國人瑞娜。
代書箱盯着陸樹庭想說什麼,張張嘴又放棄了,以陸樹庭這些天對自己的態度,他說什麼也是白搭。可是如果按陸樹庭的選擇走下去,野人山會把這些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陸排長,野人山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弟兄們進去九死一生。咱們得爲弟兄們的生命負責。”代書箱還是忍不住提醒對方。
陸樹庭依舊擺弄着手槍,擡頭一聲冷笑:“呵呵,我就是爲兄弟們負責才這麼做的。往北走回家有什麼不對?跟着孫立人走,活着到了印度又能怎麼樣,那是家嗎?”
代書箱氣得直哼哼:“回家?人都沒了還怎麼什麼家!”
陸樹庭把手槍插進腰裡,冷聲道:“不管你怎麼走,我跟我的弟兄必須回家。”
“你……”代書箱忍無可忍,用手指着陸樹庭幾乎要發作。代書箱自己都忘了,他手裡其實也拿着一把槍,手指陸樹庭的動作變成了槍指陸樹庭。
陸樹庭也不肯示弱,雙手從腰間迅速地拔出兩把手槍,對準代書箱的頭和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