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人們三五成羣地向着篝火聚攏,非常的熱鬧。我以爲這樣盛大的節日可以看到族長,但族長並沒有出現。不僅是族長,就連大祭司也沒有來,篝火會是由另一位沒有見過的長者主持的。
隨着天色慢慢暗下,篝火顯得愈發壯觀好看,那位長者說了一些我不懂的話,只聽衆人歡呼一聲,突然手牽手地朝着篝火堆衝去。我沒有反應過來,被身後的人連推帶搡地推到了前面,還沒站穩,又被拽着向後退。
左右環顧一圈我才明白,原來衆人是在圍着篝火跳舞。舞步並不難,大家手挽手隨興地跳着,笑聲不斷,我很快也被感染,跟着大家一起,圍着篝火起舞。
一舞結束,大家的情緒似乎都被點燃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被跳動的火光映着,顯得那樣愉悅。
胳膊突然被拉了一下,我回頭,看見辛娜笑嘻嘻地抿着嘴:“忘了告訴你,榙吉埡的篝火宴會上,男女是要分開坐的,跟我來!”辛娜說着,拉着我向一個方向走去。
落座後我看向對面,果然隔着篝火堆,對面坐着清一色的男子。我在裡面看到了赫連宥,青棘,還有撒卓,但是……似乎阿布並不在。
“開始了開始了!”辛娜一臉激動地抓着我的袖子,也不知她是不是早就發現阿布不在了。
我擡頭一看,對面一個壯實的男子很有氣勢地站起身,直奔我們這邊某位姑娘而來,我以爲他準備了什麼別出心裁的玩意兒,哪知他對那姑娘開口便到:“我沒有別的,只有這一身的力氣,要是你願意,我這一身的力氣都是你的!”
他一說完,衆人鬨堂大笑。
我雖然也彎了彎嘴角,卻還是覺得這人很實誠,是值得信任和託付終生的。有錢有權不一定可以過得幸福,真心纔是最重要的。
那姑娘聽了,紅着臉一個勁兒的點頭,看樣子,對這位小夥子也是早就有所心儀了。
被這成功的一對兒帶動,對面的男子全都活躍了起來,不斷有男子起身過來向心儀的姑娘表白愛意,他們有的準備了可愛的小動物,比如小馬駒小藍鵲,有的準備了從朔莫商人那裡買來的飾品,還有的則是帶了大酒罈子來。
其中有的人成功地擄獲芳心,有的只能抱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看了一陣兒,側過身對辛娜道:“我一會兒回來”,辛娜的注意力全在別人身上,點了點頭,也沒有多問。
離開人羣,我憑着記憶尋找阿布家的方向,沒想到在路上遇見了正無所事事閒逛的阿布。
“我還以爲你在家裡,正要去找你呢!”我心裡一喜。阿布一見是我,笑道:“怎麼了,尹姑娘找我有事?”我點點頭:“大家都在參加篝火宴會,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閒逛呢?莫非是太受歡迎了,在這裡躲清閒?”我打趣道。
阿布搖搖頭:“哪裡!瞧你說的!”我收了臉上的笑意,保持着和他不遠不近的距離,淡淡道:“阿布……你和辛娜的事……我知道了。”
阿布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垂下了頭。
“阿布,你母親的事不會重現的,你是因爲太在意,所以纔會堅持認爲這樣做一定會讓辛娜走上你母親的路。我可以理解,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辛娜幸福,不想讓她因爲選擇了你而後悔。但是,”我頓了頓。
“她要的幸福,只有你能給予。或許撒卓可以給她安穩,但她最需要的不是安穩,而是一個在她心上多年的人。”
況且撒卓根本不是什麼好人,你怎麼可以把辛娜的終身託付給那樣的人!我在心裡暗暗補了一句。
阿布捏了捏拳,想來他自己一直以來也是很猶豫的,他一方面放不下辛娜,另一方面又真心希望辛娜可以幸福。雖然有些自以爲是,但不得不承認,他是真心的爲辛娜好。
這也是我願意幫他們倆的原因。
“已經來不及了……辛娜已經對我絕望了,她現在很少像從前一樣和我說話,我們很久沒有在一起好好相處了。她心裡……一定很透我了,她恨我不願意爭取她,恨我膽小。”撒卓面色很難看。
“你誤會她了”,我搖搖頭:“你知道辛娜跟我說什麼嗎?她說……根本不必你做什麼太難的事,只要你願意爲她唱一首歌,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已經盡全力幫你了,究竟怎麼做,你自己抉擇吧。說完話,我欠了欠身,快步朝着篝火堆的方向回去了,
回到辛娜身邊坐下,我發現辛娜臉上微紅,再三打聽之下才知道,就在我離去的這麼一小會兒功夫,已經有人在向辛娜表達心意了,只不過被辛娜非常堅定地拒絕了。
也不知道阿布那個傻小子會不會來,我一邊看着別人喜悅地接受心上人的愛意,一邊瞟着他可能會來的方向。
宴會進行過半,躁動的人羣終於平復了一些,我閒閒地看着鞋面發呆,突然聽到對面一陣喧囂,擡頭一看,竟是阿布。
阿布徑直走到辛娜面前:“一直以來都是我的不對,是我沒有克服心中的陰影,還因此而屢次傷害你,辛娜,謝謝你對我不離不棄。有一首歌,我想唱給你聽,唱的不好,你不要嫌棄。”
阿布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衆人皆作驚訝狀,顯然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以爲辛娜和撒卓應該是一對。我忙掃了一眼撒卓,發現他雖然眉心微蹙,因爲隔得太遠,看不清他更細緻的表情。
我走神的空當,阿布已經開始唱了。沒有樂器的伴奏,歌詞全是我聽不懂的託託語。雖然並不能領會阿布究竟唱了些什麼,但能聽得出其中飽含的情誼。
唱歌的時候,阿布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辛娜臉上,而辛娜的眼睛像是含着萬種柔情,我在一旁看了,都覺得深受感染。
我甚至看到,辛娜始終笑着的臉上,隱隱掛着一道淚痕。
這樣多好,沒有族長,沒有大祭司,沒有巫祝,只有兩個互相深愛的年輕人,和一羣祝福他們的人。或許曾經在所有人眼裡辛娜註定是要和撒卓在一起的,但讓我欣慰的是,此時此刻,每一個人都願意善意地對待兩人的感情,不加任何評判和指責。
阿布唱完後,沒有動作,而是靜靜看着辛娜,良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發出一絲聲音,每個人都想聽清,阿布究竟會和辛娜說些什麼。
辛娜用動作代替了語言。
她猛地撲向阿布,緊緊地抱住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衆人適時響起歡呼聲,淹沒了辛娜激動的哭泣聲。我欣慰地看着二人,雖然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我相信,能克服這第一關,走出這第一步,一切就都有希望。
阿布的深情表白將篝火宴會推上了一個新的高/潮,又有許多男女開始表達自己的愛意,其中不乏女子向男子示愛的情況,我深感託託的民風與衆不同,被衆人的快樂帶動,我自己似乎也快樂了許多,近幾日低迷的情緒也暢快了起來。
赫連宥突然站起來的時候,我正在走神,聽到他的聲音,我纔回過神來。
“有一首曲子,我想送給一位美麗的姑娘”,赫連宥徑直走到我面前,笑着說。
衆人馬上開始起鬨,赫連宥拿出那副指點江山的架勢,風度翩翩地站在那裡,夜風吹過,他寬大的衣袖輕輕舞動,儼然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連我這個有夫之婦看了,都不免心裡一動。
只見他從袖裡抽出一直極短的玉笛,看了我一眼之後,搭在脣邊,輕合雙眼。笛聲悠揚而出,脆亮婉轉,細膩得如同那支玉笛一般。
這曲子……是《歸來去》!
他應該只聽過一次吧,這是大炎的曲子,我只在他書房裡彈過一次,沒想到他居然記住了,還用笛子吹出瞭如此不同的曲韻!
如果說用琴彈出的《歸來去》悲婉惆悵,讓人心生相思愁苦之感,那麼用笛子吹奏出的《歸來去》則全然是另一番風情,少了惆悵,少了傷懷,而多了幾分希望和輕快。
看着赫連宥低垂眼瞼的模樣,我突然有些茫然。殺伐決斷毫不手軟的赫連宥,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赫連宥,心思細膩觀察入微的赫連宥,心存善意卻不肯表露的赫連宥,以及……眼前這個吹着玉笛謙謙君子一樣的赫連宥,究竟哪一個纔是真的他?
我似乎從沒有想過認真瞭解赫連宥究竟是怎樣的人,一直以來,我都在用敵視和防備的角度看他。當我第一次跳出這個圈子,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他時,突然發現,他是這樣複雜矛盾,又和諧完整的一個人。
或許,現在的立場之下,由不得我以別的方式看待赫連宥,但就在此刻,我願意放下成見,拋開立場,簡單的,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欣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