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爺?”我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他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覺得他大概是睡着了,就上前幾步輕聲道。回答我的是睿王猛然睜開的眼睛,一雙眸子亮閃閃的,一點也不像剛剛睡醒的樣子。“王爺,準備出發了……”我沒由來地有些怯懦,垂了頭說。
睿王點點頭,先我一步走在前頭,我挪着步子跟在後頭追,總算及時趕上,把繮繩遞進他的手裡。上了馬,出發前的一會兒工夫,我忍不住問:“王爺用午膳了沒有?方纔沒有瞧見你。”睿王看了我一眼,“用過了,你不必掛信,照顧好自己便可。”
語氣裡的生疏,讓我一下子想起了從前。是啊,睿王總是這樣喜怒無常,不,也不能說是喜怒無常,只能說,他心情的變化實在不是我所能及時把握和捕捉到的,即便偶爾能察覺到,我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還是容成聿說得對,睿王的性子,實在是讓我不得不敬而遠之。縱然他對我極好,但我也只能抱着感激的心思,小心的保持一段距離了。
經過一番休整,行軍的速度有了明顯的提高,我騎着馬跟在睿王身後,在心裡計算着以這樣的速度,應當會比祀王的軍隊更早到達永邑。只要途中不生變故,一切就都還來得及。據我估計,祀王的軍隊現在已經離開墨都境內了,即便朝着皓雪方向佯行了一段時間,這會兒也該掉轉馬頭,往真正的目的地走了。我曾經仔細看過一遍從墨都往永邑走的地圖,如果祀王爲求最快速度趕赴永邑,一定會從北線直取,而我們一行靠南,基本不可能會與祀王在路上相遇。
只要按計劃行軍。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再往後的幾日,睿王的表現依舊讓我覺得難以捉摸,每每到了全隊休息的時候。我總是會被李二鐵,王虎和川子他們拉過去,和他們一起吃飯聊天。漸漸的,我不但學得像他們一樣放聲大笑。時不時的還能冒出幾個葷段子給他們聽。這樣的變化,連我自己都覺得驚奇,尹月啊,你還是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恪守女誡禮儀的大家閨秀麼?呵,其實這樣纔好,脫去那虛僞的光環。這纔是真的你。
行軍的日子裡,我和李二鐵,王虎和川子他們一羣小兵結下了深厚的“哥們兒”之情,韓江對我也很照顧,雖然我大多時候跟那羣土匪廝混在一起,卻也常常同他一起去餵馬,聽他說些自己經歷過的事情,感慨之餘,愈發希望介紹他和小遙認識。
對於我一閒下便和那些小兵廝混在一起這件事,睿王的態度始終淡淡的。甚至每到了休息的時候,不等我跟他說一聲,他早已沒了蹤影。於是我便更是放心地和這羣土匪稱兄道弟,插科打諢的好不自在!
行了五日之後。我們終於進入了永邑境內,當韓江告訴我,駐軍就在城內,我們只需穿過密林便可入城時,我激動得險些掉下淚來。只要過了這片密林便好,過了密林,我就能見到他了……我真的好想他。
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我不由催快了馬,睿王看了我一眼,沒有制止,卻策馬追上我,不讓我落單。我一心想着快快穿過這片林子,什麼都顧不得了,當穿着和我們不同軍服的人從四周涌出時,我一時竟傻了。
“有埋伏!快撤!”我聽到韓江大聲地喊着,埋伏的軍隊人數多出我們許多倍,我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許多人相繼倒下,渾身是血。他們昨天還和我一起吃飯,一起打鬧,可就在這短短的幾乎一瞬間的時間裡,他們全都倒下了,死了,冷了。
“發什麼呆呢!快跑!”突然有塊石頭擊中我,我被打醒,看見李二鐵怒目圓瞪,保持着剛丟出石頭的姿勢。見我回過神了,他操起刀,掄圓了胳膊便和敵人對砍,血花四濺,我甚至能清楚地聽到刀入骨肉的聲音。
血,到處都是血,我騎在馬上原地打轉,看到李二鐵終於寡不敵衆,被兩個人前後用刀貫穿,猩紅的血順着他的嘴角往外涌,我甚至讀懂了他最後一句話,他說,你奶奶的……我還看到王虎和川子背靠着背被圍進了一個圈子,不多久,王虎倒下了,接着,川子也倒下了……
還有許多我還沒有來得及認識的人,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被鮮血染透,倒下……
猛烈的撞擊感之後,我和馬一起摔在了地上,劇痛之下,我終於清醒過來。原來,睿王一直在身邊護着我,若沒有他,像我剛纔那樣傻傻坐在馬背上,必死無疑。我掙扎着從馬身下怕出來,只覺得腳踝刺痛不已,幾乎無法站立。睿王騎着馬追過來,伸出手想拉我上馬,但我看到他身後追着數十個人,個個手拿尖刀,面目兇狠,若是他真的停下來拉我,一定會被他們從背後偷襲。
另一邊,韓江騎在馬上,擺脫了幾個人的糾纏,一邊爆呵:“王爺小心身後!”一邊策馬飛速過來。看了看周圍,我們已幾乎全軍覆滅,剩下的敵人正快速地向我們這邊聚攏。
大勢已去。
我定了定神,決定孤注一擲:“睿王爺,不要救我了,你快趕到永邑城告訴聿王爺,祀王已經和肅郡王聯手了,不出一日他便能趕到永邑,聿王爺千萬不要相信他,一定不能開城門!王爺若是執意要救我……”我頓了頓,橫下心,從腰間拔出紫鳶,架在脖子上:“那我就自刎於此!王爺若是不信,大可以試試!”
現在的情況於我們大大不利,我在地上,還受了傷,睿王和韓江要是救我,只會被敵人尋到空當,最後大家一起死。若是不救我,憑着韓江和睿王的功夫,加上兩匹快馬,突破重圍也是大有機會的。我若不被救,一切尚有轉機,我若被救,不但我會死,睿王韓江也會死,接下來,得不到消息,容成聿被祀王和肅郡王內外夾擊,他也會死。再往後……我簡直不願往下想。
“韓大哥,快帶王爺走!我大炎的存亡,全靠你們了!”我一手拿匕首對準自己的脖子,大聲地喊着。韓江雖然對我好,卻是個重責的人,身爲隊長,身爲大炎的軍人,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至於睿王,我先前不放心他,總懷疑他不知是不是真的不會覬覦皇位,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自己此行的真正原因。到了現在,我卻只想相信他,相信他知道了這件事後,不會隱瞞,相信他一定會把一切告訴容成聿。我也只能相信他了。
一切明明都發生的那樣快,可在我眼裡,似乎又是那麼的慢。我甚至清楚的看到,韓江殺出一條血路,趕到睿王身邊,看到睿王定定看着我,眼裡那深沉又難懂的意味,看到他的手緊緊握住繮繩,看到他掉轉馬頭前,流下的那行淚。
再見了。
在韓江的護衛下,睿王一路策馬狂奔,很快便衝出重圍,往遠處去了。我覺得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終於脫力跌坐在地上,紫鳶墜地,發出好聽的聲音。
劍光一閃,我覺得頸間一涼,側過臉,卻是一人手執長劍,抵在我頸上。此人似乎是首領模樣,蒙着臉,只露出眼睛,一雙讓我覺得似曾相識的眼睛。
他沒有殺我。
他說:“尹月,竟然是你”,聲音也是我曾聽過的,只是我一時竟想不起來。“大人,這女人怎麼辦?”旁邊有個人問他。女人?我低頭一看,原來方纔墜馬時,綰髮的簪子摔斷了,我現在頭髮披了一身,自然是女態畢露,也難怪他會認出我。
“捆了帶回去,王爺見了她,一定會很高興。”蒙面人說完,收了劍便翻身上馬離去,接着,我來不及多想,只覺得肩上一陣劇痛,接着便墜入了一片黑暗。
朦朧中,我聽到有人在說話。
“皇叔爲何改變計劃,急急召侄兒回來?”又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只是我的頭好疼,什麼也想不起來。“你先別急,我帶你見一個人。”另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答道,這是我所陌生的聲音。
我勉強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困在木架上,手腕腳腕都被捆了繩子,絲毫動彈不得。這裡似乎……是個營帳,而且大約是內間。我的眼前是一張極大的屏風,屏風外隱隱有人影晃動。
接着,腳步聲響起,兩個身影繞過屏風,來到我面前。我擡頭一看,其中一人我並不認識,而另一人,我實在太熟悉了。
容成祀。
“月兒!”一見是我,祀王脫口便道。“你怎麼在這裡!”我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轉開視線,一個字也不想跟他多說。“皇叔,這是怎麼回事?”他轉頭問身邊的人,語氣慌張。
原來這就是肅郡王。我定睛細看,果然,眉目間有幾分皇帝的影子,只不過,比起皇帝,他顯得蒼老許多。臉上的皺紋大約是因爲邊關長年風沙的侵蝕,而那雙眼睛,如此深沉,充滿算計和野心,一眼便能看出。比起皇帝的不動聲色,肅郡王顯得太過沉不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