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茶杯,德妃看了我一眼,虛弱的笑了笑,道:“傻丫頭,快去換身衣裳吧,”我低頭一看,原來方纔情急之下,我不管不顧地半擁着德妃,竟沾得前襟點點血跡,瞧着十分滲人。
“月兒先給娘娘換一身衣裳吧”,我站起身來,正要去取衣裳,卻被德妃喊住了:“你去換你的吧,這裡有畫柳在。別淨顧着我了,聽話,去吧!”德妃一臉堅持,而畫柳已經先一步取了乾淨衣裳來,我只得點頭道:“月兒先去換件乾淨衣裳,一會兒就回來。”
“月丫頭你去歇着吧,奔波了半日,方纔又受了驚嚇,不好好歇歇怎麼成,一會兒畫竹就回來了,這兒人夠多了,不差你一個。”德妃堅持不讓我回來,我想了想,覺得讓德妃靜養比什麼都重要,也便沒有堅持,囑咐了畫柳幾句便走了。
回房剛將沾了血的裙子換下來,小遙便進門了,甫一看到桌上沾着點點血跡的裙子,小遙嚇得驚叫一聲,立刻奔到我面前抖着聲問:“小、小姐啊,你怎麼了,哪裡受傷了?有沒有傳御醫?快讓我瞧瞧!”看着她眼裡星星點點的淚光,我不由得心裡一疼,忙道:“我沒事,衣裳上的血不是我的。”
一聽我說自己沒事,小遙這才收了眼淚回去,“既然小姐沒事,那衣裳上的血是哪裡來的呢”小遙一臉疑惑。“娘娘她……咳血了……”猶豫了一下,我緩緩道。“陳御醫方纔來開了方子,說沒什麼大礙,但依我看,情況不像他說的那樣樂觀。”
“那該怎麼辦呢小姐!”小遙一向很敬重德妃,聽我這麼說,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我看了看她,最終長長嘆了口氣,是啊,該怎麼辦呢?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我不能出宮求助,在宮內也沒有地位,所謂郡主根本就是個空架子,根本使喚不動任何人,皇帝又不給德妃換御醫,也明確禁止了我參與此事,眼看着德妃的病越來越重,我該怎麼辦?
心中憂慮,連用晚膳的心情也沒有了,本想去陪着德妃,卻被畫竹擋在了門外,說德妃命我今日休息,不許在跟前伺候。無奈之下,只得又折返回來,在房中來回踱步,上次從菡園書房裡取的幾本書都擱在桌上,我卻一點看的心思也沒有,紅棗甩着大尾巴圍着我轉,我也不想理他,好容易捱到了天擦黑,隨意洗漱了一下,便鑽了被窩,又是難以入眠的一夜。
接下來的幾天,德妃完全成了藥罐子,每日要服許多種湯藥,一進她的臥房,鋪天蓋地的便是陣陣濃重的藥味,在她房中待久了,我和畫竹畫柳身上都帶了藥味,走到哪裡帶到哪裡,連我的臥房都有了股藥味。
饒是如此,德妃的病卻絲毫不見好轉,陳庸醫基本上每日都要來一到兩次,每次來說的話都差不多,開的方子也沒什麼差別,匆匆數日過去了,我們已對他完全失去了信任,他說什麼我們都不覺得奇怪了,只能按着方子煎藥給德妃服下,每日換着花樣做菜,以期她能多吃一點。
這段日子裡,怡貴人常會過來探望德妃,每次都是小坐一會兒,陪德妃說說話便走,每次她來時,德妃都會尋個理由把我支出去,等怡貴人走了才喚我回來,我卻也不問她都和怡貴人聊了些什麼。我相信,她這麼做,有她自己的理由。
不知是不是德妃越來越重的病情嚇到了小遙,她竟壯着膽子真的跟蹤了畫梅幾次,而她跟蹤的結果雖不至於讓我吃驚,但還是忍不住心裡發寒。從前我還在懷疑,會不會現在的這個畫梅同那婉妃綾貴人有關,而照這個結果來看,恐怕,怡貴人此人,心懷叵測。
我曾試着勸德妃遠離怡貴人,她卻只道我多心,加上我數天來一直小心提防着怡貴人,發現她並沒有做什麼異常的事,即便她和畫梅交往過密,我也找不到理由制止二人,或是以此爲線索挖出什麼陰謀來,我只得由着怡貴人每日前來小坐。
德妃的病每況愈下,從前尚能在院子裡走走,現在卻是根本下不得牀,不想讓她覺得太悶,我便時常抱了琴來,奏曲給她聽,每每我彈琴的時候,她總會雙眼半開半闔地倚在牀頭,嘴角含着淺淺的笑意,手指微微隨着音樂動着,看起來十分自在享受。
有時候,德妃會拉了我坐在牀頭,雙眼微合,卻並未睡去,只輕聲同我講一些從前的事。“最近我這記性越來越差了,有些事若是不同你說說,怕是就真的忘了”,她總笑着這樣講。“聿兒打小就心思重,半大的孩子,不學人家玩鬧戲耍,整日跟個夫子一般,捧了本書一讀就是一日,也就是縈絮能說得動他。後來縈絮去了,他這個做哥哥的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是難過的緊,縈絮出殯的那夜,他坐在房頂上,吹了一夜的蕭,聞者無不心酸。”
德妃說起這事的時候,我不由的想起了初次入宮的那夜,我在深宮中迷路亂走時,曾聽到過一陣愴然如龍吟般的簫聲,當時我知覺那簫聲蕭殺,弄簫之人必定心有乾坤,不成想,當年隔着一堵宮牆弄蕭的那個人,如今竟住進了我心裡。實在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細想來又覺得有些甜蜜,這樣一來,當年我雖未同容成聿照面,卻也算是間接最先“遇到”了他。這,不得不說是一種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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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的病癒演愈烈,而在皇宮另一頭,祀王和李思韻婚事的籌備卻是一點都沒有耽擱,整個皇宮張燈結綵,紅綢宮燈隨處可見,連宮女們都換上了亮色的衣裳,據說因祀王還未及冠,宮外並無他的府院,爲了迎娶李思韻,他的落霞殿很是好生修葺了一番。和宮中的喧鬧比,毓淑宮中更顯得冷清寂靜,畫竹畫柳曾小聲嘀咕,皇上在這個節骨眼上辦喜事,實在是傷德妃的心,我聽後放輕步子離去了,並未訓斥二人,因爲打從心底裡,我也是分不滿皇帝此舉。
他兒子的婚事自然是重要的,但又何必急在一時,即便太后皇后催得緊,他身爲一國之主,爲何就不能拿出他一國之主的權威來,將此喜事推上一推,好歹等到德妃的病好些了再辦也不遲。
說來可笑,此番祀王和李思韻的婚宴,雖然據說排場是如何如何的大,但真正能到場的有分量的賓客卻沒有幾個,完全比不上容成聿及冠禮那次來的人多。首先,大皇子二皇子一個在山陽監修水利,另一個在永邑前線對峙反賊,二人自是不可能回來參加婚宴,再說兮寰公主,容成聿及冠的時候她曾和駙馬一道回過一次門,但此次祀王和李思韻的婚宴辦得實在倉促,慳山路途遙遠,縱然兮寰公主和韓家人如何快馬加鞭,怕也是趕不上那桌酒席了。
有趣的是,就連止郡王也告了假,稱陵嫣此去岐川受了傷,一時沒有好利索,他這個做哥哥的不便離開,是以婚宴上他和陵嫣都無法到場。再加上絕對不可能去吃那酒席的我,細數下來,祀王和李思韻的婚宴還真是空出了不少座位。
止郡王不去參加婚宴的原因,我一時沒有想明白,按說他完全沒有道理得罪太后皇后,還駁了皇帝的面子,且他一向都是和善的性子,很少將事做得這麼絕,也不知皇帝或者太后皇后哪個惹到了他。
如今祀王和李思韻大婚將至,皇宮內外除了一片賀喜聲外,還有不少暗地裡的議論,大抵都是在疑惑爲何祀王和李思韻的婚事辦得這麼急,他們訂婚不過也就數月,決定辦婚宴更是隻留了半月的準備時間,如此快馬加鞭地讓二人成親,太后只怕不光是急於抱曾孫那麼簡單。
對此,坊間衆說紛紜,說來說去卻也沒說出個什麼道理來。荒唐些的,便說二人之所以如此快的成親,就是因爲祀王和李思韻情難自抑,一時衝動,春風一度之下,便珠胎暗結,皇家丟不起那未婚先孕的人,只得快馬加鞭地將婚事辦了。稍微正常些,卻明顯帶了說書色彩的說法是,祀王有婚約在身,卻瞧中了某某繡坊的某某俏娘子,爲免婚事生變,李思韻她爹李期才催着趕着求太后降旨讓二人速速成婚。
我心中也有些疑惑,陪德妃閒聊的時候曾提起過此事,德妃聽後的反應卻很平淡,既不氣皇帝在她重病時張羅着辦喜事,也不奇怪爲何婚事這樣倉促,彷彿這件事跟她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一般。只在聽我說了不願去參加婚宴的時候勸了我兩句,說我不該因她而駁了太后皇后的面子,況且我同祀王還算有些交情,他大喜的日子我總該去捧捧場,說幾句場面話。不過最後,見我打定了主意不願去,她也便不提此事了,只笑說我到底還是個性情中人,喜歡感情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