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仔細想想也能理解,當時在岐川,桑榆爲了救陵嫣傷成那副樣子,陵嫣看不出來,但止郡王不會看不出來。或許就因爲這,讓他相信桑庾不會對陵嫣不好,所以才點頭放陵嫣去了。
就是不知……桑庾究竟有沒有告訴陵嫣,他就是她的那個“師父”。
“桑庾的功夫,止郡王也是親眼見過的,有他在身邊護着,陵嫣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而且……止郡王總歸不能留陵嫣一輩子,多給她一些選擇的自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我說這些有很大的成分是因爲我對桑庾的私心,我希望能成全他和陵嫣,他自幼沒有母親照顧,父親生前又過於苛責,現在就連師兄也回了皓雪,我不忍心讓他這麼寂寞,很想有人可以陪他。
而且,如果陵嫣不自己早作選擇,那麼對於她這樣的皇親貴胄來說,等待她的婚姻對象,只會是官宦子弟。陵嫣那樣愛玩兒愛鬧的性子,如果一生被困於富貴豪庭中,該是多麼悲哀。若她能和桑庾走下去,遠遠離開墨都,桑庾一定會給她自由幸福的生活。
止郡王點了點頭:“容月郡主說得在理,只要她平安無事,她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吧,這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唯一能給她的了。”
“止郡王這說的是什麼話,你給她的,遠比你以爲的多多了。不要再自責了,如果……如果陵嫣尋找到自己想要的未來,那止郡王你……也是時候尋找自己的未來了。這墨都,終歸不是你喜歡的地方,我想,那個縱情山水。無所牽掛的止郡王,纔是真正的止郡王。”
止郡王怔怔看着我,良久。牽起一個深深的笑。
不遠處有個太監扯着嗓子喊:“太后駕到,皇后駕到!”我們忙上前行禮迎接。這是回宮後我第一次見到太后和皇后,我藉着人羣的遮擋擡頭看了看。太后一如往常的面色嚴肅,嘴脣抿得很緊。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面色比上次見時差了許多,可見皇帝在前朝大刀闊斧的改革讓她頭疼不已,而親兒子肅郡王的死對她這個年近七旬的老人來說,也是個極大的打擊。
皇后的面色相比太后要好上許多,大概對於前朝的爭鬥,她並不如太后那麼上心。而今日是德妃的下葬之日,她恨了德妃半輩子,現在能親眼看着她下葬,心裡一定很是痛快解氣,以至於面上都帶了些呼之欲出的歡欣之氣。
“容月郡主呢?這次祭祀皇帝不是指了她主持張羅嗎?她人在哪裡?”太后不可一世地目視前方,語氣平平地問身邊的一位禮部大臣。
知道她又要“敲打敲打”我,我很識趣地自己走了出去,恭恭敬敬地福身請安。
“皇后,哀家就說那毓淑宮地氣好,淨出人精。昔日的德妃在宮中是何等的風光!吃穿用度樣樣不比你這個皇后差,皇帝更是喜歡她,連宮女太監們私下都惦記着能被分進毓淑宮裡伺候!現在呢,走了個德妃。又來了個尹月,一樣是佔盡風頭,備受榮寵,連這主持祭祀的事都讓她做了,你說,你這皇后是不是成了空架子?”
太后張口便是咄咄逼人,表面上跟皇后說話,目光卻像刀子一樣一下下剜在我身上。
“母后教訓的是,臣妾年長色衰,自然比不得尹月姑娘年輕貌美,討人喜歡。不過……恕臣妾愚鈍,依臣妾看,只要是皇上喜歡,臣妾就也該喜歡,不管合不合禮數。”
皇后和太后明擺着是商量好的,她這一句根本就是暗中諷刺我和皇帝有染!這若是傳了出去,所有人都會以爲我尹月以色侍人,明爲郡主,實爲皇帝的近寵!
這樣的諷刺我如何能接受!
深深一福,我道:“回太后皇后的話,此番皇上之所以讓容月主持祭祀,原因有二,其一,皇后娘娘半月前曾重病不起,祀王爺,不,是祀郡王爲您親率軍隊前去獵雲豹,求取珍惜的藥引。如今皇后娘娘重病初愈,皇上不忍您勞累傷神,這纔沒有將此事託付與您;
其二,衆所周知,容月入宮後一直住在毓淑宮內,德妃娘娘待容月如同親母,容月對娘娘亦是充滿敬重。容月自幼沒有孃親,歲餘的相處下來,容月對娘娘的感情甚篤,甚至把娘娘看作了親母,如今娘娘去了,容月於情於理都該送娘娘最後一程,皇上讓容月主持祭祀,實是皇恩浩蕩,成全容月爲娘娘做這最後一件事。
所以,若是此事容月做得不對,還請太后和皇后責罰。”
說完後,我低垂着頭,等待太后和皇后發難。
“皇上駕到!”福公公熟悉的聲音傳來,我心中不由長舒一口氣。皇帝徑直走向這裡,見我仍屈着膝,便問:“容月可是做錯了什麼?母后這是在責罰於她?”
太后面無表情:“有皇上寶貝似的護着,哀家怎麼敢動她一根手指頭?”
皇帝沒有接這句話,轉向我道:“起來吧容月,時辰到了,祭祀開始吧。”我點頭起身,一擡眼,看到了皇帝和站在他身後的容成聿。
不敢表現出絲毫異樣,我徑直走向唱禮的太監,告訴他宣佈祭祀開始。
祭祀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先是太監宣讀皇帝對德妃的諡文,將德妃的生平和德才簡單敘述一番,接着是皇帝進香,妃子進香,皇子進香,然後太監們將德妃的棺木從華光殿沿着階梯擡下,錄法寺的幾十名高僧在祭臺上齊聲唸經,超度德妃。
我眼睜睜地看着德妃的棺木被擡上祭臺,一系列冗長的祭祀活動挨個進行完,最後,德妃的棺木被擡上一輛精緻恢弘的馬車,容成聿引着一隊人馬,將馬車帶離了宮外。整個過程中,我沒有再掉一滴眼淚,彷彿所有的淚都已經流乾,再想起德妃,心中不會再有滔天的悲慟,只有沉靜的悲涼。
德妃的屍身被容成聿送往邳山皇陵,隊伍離宮後,祭祀結束,一衆親族依禮離開了宮中。
我以爲皇帝會喚我和他一起回康壽殿,就我私逃出宮的事說些什麼,但是他沒有,他只說,德妃去後,毓淑宮便是我的宮寢,宮中宮女太監皆轉入我名下,自此我便是毓淑宮的一宮之主。說完便走了。
太后皇后現在自顧不暇,除了在嘴皮子上諷刺挖苦我一二,也沒有餘力多做些什麼,祭祀一結束,她們便匆匆離去了。
這次祭祀,祀郡王告病未來,郡王妃也稱要照顧祀郡王無暇抽身,所以我並未見到祀郡王。也不知他身體恢復得如何,受了那麼大的打擊,一向心氣高的他,但願不要太過執念。
結束了祭祀的善後,我剛回到毓淑宮,小遙就衝到院裡迎接我:“小姐小姐,方纔福公公來了,說皇上把毓淑宮賜給你了!”我點點頭:“今後這一宮上下的宮女太監都是我的責任了,等會兒你跟畫竹說一聲,讓她仔細整理一份毓淑宮裡宮女太監的名冊,包括他們的籍貫生平和月錢,儘可能記錄的詳細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小遙點頭應下,我正要進屋,見她似乎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停下步子問:“怎麼,還有什麼想問的?”
小遙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小姐……聽說睿王爺病了,一直閉門不出,今日祭祀他去了沒有啊?”
我有些奇怪小遙爲何突然這麼關心睿王,但想想又覺得她在宮裡認識的人本來就不多,對少數幾個認識的,難免關心些,於是便告訴她:“睿王今日沒有來祭祀,你若是掛心,便準備些可口的點心送去若幽館,探望一下。”
小遙歡喜地點點頭,樂顛顛地跑去了伙房,我暗暗搖頭,只希望她別把我交待給她的事情忘了。
容成聿此去皇陵路途遙遠,來回需要十日有餘,皇帝和前朝的頑固老臣周旋,忙得焦頭爛額,顧不上找我問話,太后皇后被皇帝一系列新政逼得手忙腳亂,也沒功夫整治我,祀郡王身體初愈,已經攜郡王妃遷出宮去,住進了郡王府,睿王整日在若幽館裡閉門不出,小遙整天帶了點心往他那裡跑。
所有人都很忙,只有我閒着。
我又搬回了菡園,白天,我就抱着紅棗坐在鞦韆上曬太陽,偶爾聽聽畫竹向我報告毓淑宮裡是否一切井然,晚上,我就躲進容成聿的大書房裡,守着燭光看滿書架玲琅滿目的奇書。
日子平淡又從容,我開始慢慢習慣這樣的生活,甚至有一種錯覺,彷彿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一日清早,小遙慌張地衝進門來,告訴我:“不好了小姐!皇上、皇上要把你送去朔莫當質子!”
當時我正在看一本書,聽了小遙的話,我手上一抖,書頁嗤的一聲被扯開一個大口子。
她說,皇帝要把我送去朔莫當質子!
見我晃神,小遙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像是要搖醒我一樣,我目光渙散,久久不知作何反應。
重華歸308_重華歸全文免費閱讀_第三零八章 平靜從容更新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