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玥珈用筆桿輕輕的敲了敲屏幕,“把對方的一切行爲合理化,本質上是一種逃避,是不願意去面對複雜的生活,而躲在簡單的幻想中。
她爲什麼不喜歡自己?這個問題很複雜,甚至沒有解。但是把問題拋給對方就很容易,因爲她就是故意吊着我的,我已經努力了,付出了,得不到是她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甚至這個球可以拋得更遠,拋到其他同性身上。比如爲什麼渣男受歡迎,就是因爲他花言巧語,我輸在哪兒,我就輸在真誠。
少年,怎麼可能是輸在真誠呢,這是個藉口!”
孔子騫目光呆滯了起來,小聲的說着,“我不是藉口……”
吳楚之接過手機,剩下的話需要他來說了,笑着和蕭玥珈道別後,他轉過身來,
“當你把鍋甩到別人身上,很自然就陷入幻想。把所有人繼續代入角色,比如女神被渣男騙到手,然後被家暴、被劈腿,夜深人靜想起自己的溫柔,悔不該當初,只能淚水往肚子裡吞。
想到興奮處,忍不住打開一本贅婿,讀了下去。
又或者,偏激地認爲異性就是喜歡渣男,篤定自己只是輸在了真誠上,於是報名什麼班,咬牙交了三千塊錢學費,被人割了一把韭菜,去報警,還被巡捕們羞辱一番。”
孔子騫愣了,“老大,你……你怎麼知道的?”
秦旭和劉鎏俱是一嘆,“這事吧……其實BBS上面有爆料,只是我們聯繫人刪了帖子。”
孔子騫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一般,鞋裡腳趾都快扣骨折了。
吳楚之看了他一眼,繼續說着,“這個過程裡,女生感覺不到自己獲得尊重,舔狗只給了自己兩個選擇,要麼答應他跟他在一起,要麼繼續被他這麼舔。
你讓她們怎麼選呢?不僅自己要被誤解,還要照顧對方的感受。被道德綁架的那一方,往往纔是更慘的那一方,因爲她就算表達真實想法,還要被看做,得了便宜還賣乖。”
孔子騫沉默了。
半響,他的眼睛又亮了起來,“不,我那是真的喜歡。按照你們的說法,真正的喜歡是願意放棄的。
舔狗的執着,
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不願意接受失敗上。
我接受了我的失敗啊。”
吳楚之拍了拍額頭,無奈的說着,“不,你那並不是喜歡,你那是舔狗的升級版。”
孔子騫大吼了起來,“對!沒錯!我就是舔狗!行了吧!你們滿意了吧!”
吳楚之三人說不出話來了。
這倒黴孩子!
聽不進人話!
孔子騫杵在那裡,眼睛死死的瞪着他們,渾身顫抖着,淚如雨下。
半響,他突然擦了擦眼淚,轉過身去,打開QQ列表,找到鄒靈玲的號碼。
他的視線模糊了起來,右手顫抖的點擊鼠標右鍵,緩緩的將鼠標移動到‘刪除好友’的標籤上,輕輕點擊鼠標左鍵。
“是否確認刪除好友?”
這個對話框的‘確認’,孔子騫怎麼也點不下去,嗚嗚的哭着。
秦旭攔着想要上前幫他的劉鎏,搖了搖頭。
孔子騫哭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坐在板凳上無助的像個孩子。
吳楚之嘆了一口氣,正想上前阻止他時,孔子騫動了。
他狂叫了一聲,緊緊的閉住雙眼,重重的按下了鼠標左鍵。
“嗡!”電腦發出的錯誤提示音讓悲痛欲絕的孔子騫愣住了。
劉鎏眨巴眨巴眼睛,輕聲說道,“老幺,過時間了,網斷了。”
蜀大熄燈時間是23:15,斷網時間是23:00。
孔子騫崩潰了,將鼠標往桌子上一砸,衝到陽臺上悲憤的大吼起來,“某人,我想你了!
世界上最痛苦的距離就是你不在我身邊,卻住進了我心裡,我到底欠你什麼?
連做夢都在想,當初那麼不小心把你下載到我心裡,現在系統卻告訴我,此人無法刪除。”
迎接他的,是一盞盞重新打開的燈,和陣陣的怒罵聲。
“瘋了啊!”
“誰TMD那麼缺德!”
“太噁心了!”
“你舔狗啊!”
……
對於樓外的噪音,孔子騫置之不理,緩緩滑坐在地上,抱着膝蓋無助的望着夜空。
低頭看着手上那根早已褪色、甚至失去彈性的橡皮筋頭繩,他心裡的悲傷漸漸滿溢。
這是鄒靈玲高中時不要了的頭繩,他卻如獲至寶的撿了起來。
在孔子騫的抽屜裡,有個鐵皮文具盒,裡面裝滿了她的東西。
用掉一大半的橡皮擦、壞了的鋼筆、卡通髮卡……
還有一束她的青絲。
那是他三年收集起來的,用紅繩細心的綁着。
眼裡的淚珠再次聚攏,決堤而出,孔子騫捂着嘴,無聲的慟哭着。
他想起這麼多年的慘淡付出,又受到的世間冷眼,心裡的情緒累積全都爆發了出來。
孔子騫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是在做什麼,腦袋一下一下的撞着堅硬的牆壁。
望着陽臺上那個啜泣的少年,秦旭想要去安慰他,卻被吳楚之攔了下來。
“等他哭吧,總要宣泄出來纔好。”
寢室的燈如期的熄滅了。
良久,孔子騫像是哭累了一般,倒在了地上。
吳楚之走上前去,將他拖了進來。
“喝酒!喝酒!”劉鎏搬出了啤酒箱子。
孔子騫提起一瓶啤酒,咬開蓋子,便是一大口灌了下去。
不同於以往,過去孔子騫‘告白’失敗,只是大家喝酒的藉口,今天顯然不一樣。
四人也沒有談興,熄燈後,開着應急燈,孔子騫一抽一抽的悶聲喝着。
吳楚之從孔子騫的桌子上拿起他的手機,遞給了他。
孔子騫猶豫了一會兒,接過了手機。
看着眼前熟悉的名字,他的眼眶又紅了起來,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兩次,還是刪掉了手機號碼和QQ好友。
“聊天記錄也刪了吧,免得以後翻出來難受”劉鎏很有經驗的說着。
吳楚之嘆了口氣,看來這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吳王的身邊全是悲傷。
孔子騫聞言咬牙點了點頭,開始刪了起來。
短信、QQ聊天記錄、郵件……
這貨刪了很久,看來語錄應該不少。
吳楚之乜了乜他,“老幺,刪聊天記錄都可以刪十來分鐘,你真是個人才!”
孔子騫搖了搖頭,“你太誇張了,不過6分鐘而已。”
秦旭愣了,“你還記了時?”
孔子騫放下手機,自己笑了起來,“360秒,我卡了時間的,代表360殺毒。”
吳楚之脖子青筋抽搐着。
確實該殺殺毒。
這話本身夠毒!
一人兩瓶後,孔子騫已經眼神迷糊了起來。
這貨的酒量也就兩瓶。
今天心神失據之下,已經有了睏意。
吳楚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睡吧!”
孔子騫抽了抽鼻子,也不說什麼,乖乖的爬上牀倒頭就睡。
秦旭和劉鎏見狀,苦笑的搖搖頭,提着應急燈各自上牀看着英語書。
吳楚之起身去洗漱。
也許確實應該考慮在公司附近買套房子,何必回來被荼毒心靈。
最重要的是,辦公室沒水,褲子裡有點黏糊糊的。
……
躺在牀上的吳楚之毫無睡意,藉着應急燈的燈光翻看着劉墉的《隨遇隨喜》。
當世界躁鬱時,不妨看看書。
劉墉的書,喜歡講故事。
說起來,人類喜歡故事,是一個保持了數萬年的興趣。
從遠古時代的人們把各種符號、圖形畫到山洞的巖壁上開始,人們就開始講故事聽故事了。
現在即使有電視、網絡和遊戲機來搶奪日益不足的時間,人們也照樣會閱讀。
腐國文學批評家泰瑞·伊格頓(Terry
Eagleton)認爲道理很簡單:“大多數人閱讀和故事的理由在於:讀起來輕鬆愉快”。
故事往往能帶給人很大的樂趣。
劉墉說,故事是最好的教育方法,不生硬、不教條,能夠把很深的道理,用引人入勝的方式傳達,讓人感到有趣的同時,也能領悟到那麼一點有用。
就如同古羅馬詩人兼哲學家賀拉斯說的那樣,作家的任務是說出對生命既有用又有趣的事情。
在這本《隨遇隨喜》裡面,劉墉延續了一貫的講故事風格,藉着小沙彌和老師父這一對師徒之間的小故事,說出一些人生的道理。
文字淺顯,讓人一看就懂,有時還能讓人會心一笑。書中每一篇小故事都搭配了劉墉自己親自畫的水墨畫,筆觸細膩柔和,色調明朗。僅僅從視覺上,也給人一種治癒的感覺。
小沙彌看到秋天禪院裡的紅葉飛舞,就跑去問師父:“紅葉這麼美,爲什麼會掉呢”?
師父一笑說:“因爲冬天來了,樹撐不住那麼多葉子,只好舍。這不是‘放棄’,是‘放下’!”
禪院裡的一棵大樹倒了,小沙彌和衆師兄弟扶不動,師父說把樹枝鋸掉。
小沙彌表示不解,爲什麼大樹已經這麼可憐了,還要傷害它,鋸掉它的樹枝呢?
師父說:“樹大招風,先自損,才能不受損”。
吳楚之不是因爲孔子騫而煩躁,而是因爲斯文森。
上午斯文森那番關於‘人上人’的話盤旋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這和吳楚之的人生觀相差甚遠。
就像上面那個故事一樣,充滿了東方的哲學,這是斯文森理解不到的。
斯文森他們只會讓大樹越長越大。
撐不住,不會舍,而是施肥。
扶不動,不會放下,而是想辦法加固。
短期看,樹會越來越茁壯,直拔雲霄,但最終還是會被越來越強的大風、雷擊給毀滅掉。
而且,吳楚之還從斯文森的話裡面嗅到了謊言的味道。
有着曹賊的好色與睡眠,吳王自然也有曹賊的多疑。
加入研究生會,實在是太無必要了。
東西方在這上面有着巨大的鴻溝,從本質上與東方完全不同。
一個強調的是管理,一個強調的是維護同學利益。
沒有任何跪舔的意思,而是西方的學生會,完全就是兄弟會。
平行時空裡的那個吳楚之,第一世就堅決不招學生幹部作爲研究生。
斯文森現在可以說是學貫中西,不可能不知道里面的區別。
誘導自己進入研究生會,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手裡把玩着奇楠手串,一顆顆婆娑着那木質的珠子,心裡始終平靜不下來的他,索性合上了書。
他在腦海裡反覆的思考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從拆遷房到神舟付,再到斯文森爲他畫的股票、期貨、外匯的餅,吳楚之忽地發現,這些事情彷彿都是斯文森在推着他走。
而且,讓他最疑惑的是,無論是拆遷房還是神舟付,貌似對於他想要博得的地位,沒有任何的幫助。
除了證明自己是個暴發戶外,沒有其他的意義。
能讓蕭玥珈那種豪門低頭的,只是暴發戶的錢就夠了嗎?
這種浮財,哪怕再多也不可能被他們看在眼裡。
斯文森那番政商關係的話倒是點醒了他。
自己對於蕭家的買點在哪?
恐怕只能是政商的結合。
蕭玥珈說過,她家的大量遠方叔伯們遍佈於在大江南北各個地區的衙門裡。
對於他們而言,自己最好的價值便是給他們帶來的政績。
這不是浮財可以解決的問題。
唯有產業。
只有產業能夠拉動地方經濟的增長,解決大量的就業問題。
讓老百姓的腰包鼓鼓地,這纔是衙門中人的業績。
浮財只能做慈善,而且只能解決短期的問題。
沒聽說過撒幣可以讓經濟增長的。
吳楚之疑惑了,斯文森鼓動自己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睡不着的吳楚之在牀上坐了起來,目光在一邊的書架上打量着。
世紀初老式的牀上書架其實就是一塊長條形的厚木板,架在牀頭與牀尾之間,價格不貴,賣價不過20元,很是實惠。
其實這種書架很是方便,也很牢固,把書堆滿一整面牆都沒問題。
作爲一個文科生,吳楚之的閱讀興趣自然是非常廣泛的,書架上面什麼書都有。
世紀初的閱讀成本也不貴,畢業季的時候多留意校園內的跳蚤市場,自然可以網羅到很多的書籍。
他漫無目的的在書堆裡找着書,都是讀過的。
看着這滿滿的書架,吳楚之這才反應過來,他也要畢業了。
這堆書該怎麼處理?
賣了?
有點捨不得,他讀書有在旁邊批註的習慣,這也是受嚴恆父親嚴東明的影響。
有的時候,同樣一本書再過兩年再去看,又有新的感悟,這是就需要貼一張紙進去做新的筆記。
所以,吳楚之很多的書是越讀越厚,自然更捨不得賣。
家裡的書櫃也裝不下了,所謂書香門第,就意味着家裡的書櫃也不少。
幾十年下來,早已被幾代人塞得滿滿當當。
不過,自家的書櫃,大多數都是父親的工程類磚頭書。
顯然,研究生時,自己壓根就不會住校,而自己和秦莞的婚房,目前還在裝修。
看來只有放棄一部分書了。
吳楚之惆悵的望着書架上的藏書,忽地眼神一凝,落在《左傳》上面。
《左傳》在華國曆史上的地位從某種程度來說是至高無上的。
關於它到底是不是是華國留傳下來的第一部編年體史書,有很大的爭議。
但是因其真實和文采,對後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可以說是先秦文化的最高成就。
作爲一個文科生,見到歷史書對它如此高的評價,吳楚之自然會去翻閱。
一段文字浮現在他腦海裡。
吳楚之有些慌了,趕緊將書抽了出來,嘩嘩嘩的翻着。
半響他愣住了,雙手顫抖的捧着書。
“昭公七年……
及子產適晉,趙景子問焉,曰:「伯有猶能爲鬼乎?」
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馮依於人,以爲銀厲,況良霄……」”
不用去查古漢語詞典,當年的吳楚之就把這些古籍當做文言文翻譯練過基本功的。
等到子產去晉國,趙景子問他,說:“伯有還能做鬼嗎?”
子產說:“能。人剛剛死去叫做魄,已經變成魄,陽氣叫做魂。生時衣**美豐富,魂魄就強而有力,因此有現形的能力,一直達到神化。
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不能善終,他們的魂魄還能附在別人身上,以大肆惑亂暴虐,何況伯有……”
這段文字,講得就是道家和佛門所說的奪舍!
也是‘奪舍’這件靈異事件,在古籍中的最早記錄。
所謂‘強死’,就是不得善終。
斯文森是癌症活活疼死的,顯然,這不是善終。
一股寒氣從吳楚之的後背涌出,瞬間便彌散至全身。
狗屁的隨身老爺爺!
分明是這貨要害本王!
吳楚之恍然大悟,斯文森種種的不合理做法,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他要奪舍!
此時的吳楚之很是抓瞎。
該怎麼辦?
請神容易送神難!
怎麼才能把這貨從體內趕出去?
燃香?
上次斯文森就說過,那安神香對他的損害很大。
但是,會不會引起反噬?
吳楚之後悔不迭,最近他給了斯文森太多的休息時間。
天知道他恢復到了什麼地步!
他在心裡默默計算着。
根據幾次斯文森提過的恢復時間進行推算,這貨貌似應該恢復的七七八八了。
不能輕舉妄動,但又不能任其發展下去。
腫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