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後,癱在沙發上盯着電視上的肥皂劇,鄭雪梅那一雙清澈的眼眸,此刻沒有任何焦點。
多年的相處下,她的丈夫秦援朝,自然也明白妻子此刻顯然是在休憩更是在發呆。
連續三週,爲了方便看護吳楚之,她吃住都是在醫院裡。
臭小子病情有了顛覆性的好轉後,再觀察一兩天便可出院,她也就回了家。
坐在小板凳上的秦援朝,削好一個蘋果遞了過去,鄭雪梅不客氣的接過後,託在手裡,懶懶的咬着。
秦援朝也不搭理什麼,自顧自的拿着鉗子,夾着核桃吃。
剛剛消耗有點大,需要補補。
而且,顯然今天自家這母老虎有點氣不順,吃飯洗澡的時候幾度欲言又止的模樣。
多半就是楚楚那臭小子的事了。
唉……
楚楚這次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的是,觸碰到自家老婆的逆鱗所在了。
想到這裡秦援朝將身體儘量縮在一起,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半響,鄭雪梅伸出腳踢了踢他的背,“誒!老秦!”
全身一凜的秦援朝也知道,躲不過去了。
他隨即轉過頭賠笑的望着眼前一臉正色的妻子,笑露八齒,賽着自己的大白牙。
望着面前裝作乖巧模樣的丈夫,鄭雪梅心裡對他的態度也大致心知肚明,不過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
“老秦,我想……莞莞和楚楚的婚事,要不我們還是暫緩吧,大家再考慮考慮?”
秦援朝敏銳的聽見鄭雪梅話語裡說的是‘暫緩’,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想想也是,對於兩個小的婚事,其實鄭雪梅她纔是最支持的。
對於吳楚之,鄭雪梅是當做親兒子在疼的。
在吳楚之、秦莞、孔昊三人的幼年時期,他和吳青山夫婦、孔向東夫婦,被抽調到一個隱秘的地方,去進行一個工程的設計。
那一去就是三年,而養育三個小的責任,完全落在了鄭雪梅一人的身上。
而那時,作爲三個小的之中最年長的吳楚之,非常懂事的挑起了長兄的擔子,照顧好秦莞和孔昊的學習和生活,讓鄭雪梅省了不少的心。
要知道,其實那幾年,也是鄭雪梅在評職稱的關鍵時期。
吳楚之的懂事,顯得那麼的貼心,也難怪鄭雪梅格外寵愛他。
只不過,這次吳楚之是把她給惹急眼了。
都是要成家立業的人了,還玩少年血性這一套!
秦援朝對此倒是覺得,也不是什麼大事。
從現場的監控和巡捕房取得的筆錄來看,其實吳楚之已經做到忍讓再三。
據肇事者黃毛郭敬交代,這一切都是意外,他是奔着吳楚之前額去的,也沒想到會砸到後腦。
黃毛郭敬的筆錄,很老實,詳盡的交代了作案動機。
當然,這也是在吳楚之那小舅楚天舒出手後的結果。
原本仗着公司勢力囂張的郭敬,對偵察連老兵的毒辣完全沒有概念。
在大小便失禁幾次後,快要被折磨瘋了的郭敬,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的事情交代的一乾二淨。
甚至連三歲搶小女生棒棒糖,五歲偷看老阿婆洗澡的事情都交代出來了。
這一切,其實只是一個意外,吳楚之那小子恰好倒黴的碰上了清明公司內鬥。
所以,事情完全沒嚴重到需要退親的地步。
而且,顯然鄭雪梅也只是在氣頭上,
過幾天自然會好。
不過,此時自己爲吳楚之開脫說好話,顯然是自己想不開,沒事找事的。
秦援朝眼睛滴溜溜的轉着,思索着對策。
其實也不難辦,夫妻相處二十來年,他早就知道自家這母老虎,其實也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紙老虎。
想到這裡,秦援朝眉頭緊皺,一臉的怒色,“還考慮什麼考慮?明天我就去給青山說!出了這檔子事,量他老吳家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你說楚楚那小子幹得是什麼事?啊?都要定親的人了,還出去打架,他眼裡還有沒有家庭的存在?”
秦援朝越說越生氣,大手在茶几上一拍,“這種沒有家庭觀念的人,莞莞不嫁也罷!
更何況,他居然連戒指都沒有送給莞莞!要不是這次被你翻到,我們都被他矇在鼓裡!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莞莞還配不上他了?
我們莞莞哪點不好?容貌、舉止、教養、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存在,嫁給他,我還覺得委屈我們閨女了!
我本希望莞莞嫁一個年齡相差幾歲的,稍微大一點,成熟穩重一點的。
他們倆個年齡相仿,吵起架來誰也不會讓着誰。
要不是他們倆個青梅竹馬有感情基礎,要不是你先點頭了,這門婚事我壓根就不會同意!
你要覺得在老爺子們面前不好說,我去說,大不了不和他老吳家來往,也不能委屈了我們的寶貝女兒!”
鄭雪梅聞言,見秦援朝的神色不似作僞,說得有理有據的,頓時便傻眼了。
自家這口子怎麼會這樣說?
這個時候不應該你來勸我嗎?
就你們三家人的情誼,能這麼草率的退婚?
怕是你首先被老爺子打斷腿纔是吧!
吳楚之這樣的做法,雖然也讓她很是生氣,但不至於說到了取消親事的地步。
她只是認爲,這次的事情,其實說明吳楚之遠遠沒有達到做人丈夫的標準。
但是畢竟倆個小的都還年輕,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鄭雪梅蹲在地上,一邊握着秦援朝的手,一邊拍着他的背,“老秦,消消氣!消消氣!楚楚那不爭氣的臭小子確實讓人生氣,但不至於取消婚事!
他還小,還差幾十天才滿22歲,我只是覺得我們當初讓他們畢業後就結婚太倉促了。
我的意思是要不先緩個兩年,等楚楚再成熟一點再說。”
秦援朝撇了撇妻子的臉色,心裡暗笑起來。
呵……
女人!
誰不知道,就你最寵那孩子!
可面上他不露聲色,依然是不解氣的樣子,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煙,憤憤的點燃,將煙盒扔在茶几上,深吸了一口。
鄭雪梅見狀柳眉一豎,剛想發火,不過見他還在盛怒之中,只得視而不見。
秦援朝愜意的吐出一個菸圈,冷哼一聲,“等他成熟?要我說,你那幾個學生,或者我們設計院那幾個你見過的青年學者都是不錯的,不用非得在他吳楚之身上吊死!”
鄭雪梅聞言皺起了眉頭,“那些小夥子是不錯,但是……畢竟沒有什麼感情基礎,而且……
他們打得什麼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真要比較起來,楚楚那孩子又不差他們什麼。
論樣貌、論才情、論性格,楚楚哪點差了!何況,莞莞嫁到老吳家,又不會受欺負。”
秦援朝心裡暗笑着,這真說起吳楚之的不是來,這母老虎就開始護犢子了。
他揉着眉頭,長嘆了一口氣,“雪梅,你要知道,一個男孩,要想成爲男人,有太長的路要走!
要真等到楚楚完全成熟了,莞莞的青春年華都耗進去了。”
見煙氣在客廳裡肉眼可見的瀰漫,鄭雪梅的臉垮了下來。
她回過味來,貌似自己的想法,有點不靠譜了。
什麼才叫成熟?
看自家這老公的樣子也知道,男人,貌似都是隨着責任的增加,而被動成熟的。
與其等吳楚之成熟,不如早點加點擔子。
男人婚前婚後大不一樣,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後,生活重心都圍繞在孩子身上,對於大男孩心性的男人來說,是第二次成長。
其實,老實說,那臭小子在這次事件裡表現得已經非常剋制了。
再說了,那小倆口已經圓過房了,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看着秦援朝在那吞雲吐霧的,她的氣又不順了,“是啊!某些人到了女兒都要結婚了還不成熟!我看啊,某些人就算是當了外公,可能都不會成熟的!”
秦援朝背心一涼,趕緊扒拉兩口煙後,將煙掐滅了,“說那不爭氣的東西,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當外公?還早了點吧!”
鄭雪梅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哼!
還早?
要不是第二天自己看出端倪來,給莞莞做了緊急避險,再過幾個月你就當外公了!
這倆個小的也是不讓人省心!
莞莞也是,明知道楚楚的心結在哪,還故意去刺激。
這下好了,兩個都傷了,又都倔!
“楚楚那兒,過兩天我就給他辦出院,等他回家修養,你有車,你去接一下。”
秦援朝心裡有數了,看樣子自己老婆是想通了。
不過面上他卻垮着臉,怒道,“不去!戒指的事情,我還沒找他算賬呢!什麼玩意兒!還讓我去接他?”
鄭雪梅氣得踢了他一腳,“秦援朝!你是真不懂,還是在這裡給我裝?
莞莞和楚楚只是太年輕了,也是我們幾個太心急了,逼着他們畢業就辦婚禮,才鬧出這回事的。
小倆口沒經歷過風雨,吵架話趕話的,又各自鑽死衚衕不肯先妥協。
你在裡面摻和什麼?該倔的時候不倔,現在倔什麼倔!把時間安排好,大後天去接楚楚。
現在他們小倆口出了問題,莞莞又不在國內,到時候這女婿被別人拐跑了,我找你算賬!”
秦援朝聞言挑了挑眉頭,一臉的莫名其妙,“不是你先說的要暫緩暫緩嗎?”
鄭雪梅有點抓狂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爆了粗口,“緩個屁緩!老孃剛剛只是在發氣!”
秦援朝撇了撇嘴,也見好就收,“行行行!我安排,我安排!”
……
在醫院裡折騰了三週,滿身疲憊的楚秀蘭推開了自家的房門。
一進門,便聞到空氣中瀰漫的濃烈酒氣,她秀眉輕蹙,不滿的瞪着客廳里正在愜意獨酌的丈夫。
關門的聲響,讓正在嚼花生米的吳青山差點咬了舌頭。
趕緊再喝了一口後,將酒瓶藏在身後,他扭頭結巴的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楚秀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也沒說什麼怪罪的話語。
兒子今天甦醒過來,自家老公高興,喝點酒也是正常的。
“兒大避娘唄!楚楚醒了,就換成天舒在那邊看着。明中午我再去送飯。”
楚秀蘭把手裡的提兜頓在餐桌上,而後癱在沙發上不想動彈,“待會去把碗洗了。”
吳青山起身倒過一杯熱水,放在她面前,這才一臉鐵青的哼了一聲,“都是楚天舒瞎胡鬧,從小教他什麼破武功!
看吧,善泳者溺!那孽畜要是不會那些拳腳功夫,遇事就不會逞強,壓根兒就沒今天這回事!”
楚秀蘭斜睨了他一眼,望着他左腕的夾板,悠悠的說道,“會點功夫,總比某些人好啊,不至於打個架還把自己給的手腕弄骨折了。”
吳青山的臉頓時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隨即梗着脖子強撐着,“我這是一個沒注意。
不會功夫又怎麼滴了?我雖然不惹事,也不怕事,想當年,我帶着向東、援朝打的架還少了?”
楚秀蘭隱蔽的翻了一個白眼,將他左腕的夾板紗布解開,開始換起藥來,嘴裡附和着,
“是是是!我家老公最能了!雖然不會功夫,但一個可以打十個小流氓!也就是那叫郭敬的混混,腦門子太硬,硌着你的手了。”
吳青山的臉臊的更紅了,阿巴阿巴兩聲,也不好說什麼。
這事太丟人了。
被打的沒事,打人的反而骨折了,這到哪兒說理去?
上完藥,楚秀蘭將紗布、夾板重新固定好,順手將吳青山藏起來的酒拿起塞回櫃子裡,開口埋怨着,
“老的小的,個個都是不省心的!你都多大年紀了,還去打人?”
吳青山冷哼一聲,“老子的兒子只有老子自己能打!別人敢動我兒子,我就和他玩命!”
“是是是!你最牛了!”楚秀蘭沒好氣的坐回來,將電視機啪的一聲關掉了。
還在提勁的吳青山見狀,脖子不自覺的縮了縮,趕緊老老實實的坐好,端着茶杯目不轉睛的盯着盤子裡的花生米,彷彿上面生出了一朵花來。
楚秀蘭瞥見他這副慫樣,心裡也是好笑,而後悶悶的說道,“青山,我給你說件事。”
吳青山聽見這樣的話語,明白這事和自己無關,頓時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什麼事?”
“楚楚和莞莞,他們之間可能出問題了。”
楚秀蘭心裡有些鬱結,在醫院給吳楚之收拾衣服時,她發現本應該戴在秦莞手指上的戒指,還靜靜的躺在盒子裡。
吳青山皺起了眉頭,一臉的不可思議,“不能吧,前幾天你不是說莞莞天天給你打電話,你還愁着怎麼瞞過去嗎。”
楚秀蘭將戒指的事情說了出來,然後提出自己的推測,
“你說,我們是不是太心急了,把倆個小的逼的太緊了?讓他們畢業就結婚,所以莞莞沒答應?”
這個決定是吳、秦兩家的老爺子做出的,讓小倆口畢業就結婚,他們急切的盼着四世同堂的場景。
在錦城,結婚登記不麻煩,拿上戶口本,巡捕房開個單身證明,18元加上兩張照片即可。
麻煩的是婚禮。
在世紀初,好一點的酒店,提前一年就得預訂。
而且和其他地方風俗不同的是,老錦城人是沒有彩禮、嫁妝的規矩的。
一般是男方負責買房子,登記在小倆口名下,條件差一點的就是負責首付,婚後小倆口一起還貸款。
而女方家裡負責裝修,或者一臺小汽車,也沒個定論。
婚禮的禮金歸小倆口作爲家庭的啓動資金。
總體的原則就是,婚姻是兩個家庭的結合,一切都歸於孩子。
一般而言,結婚當天是要住進婚房的。
但是隨着人們的認知水平提高,對屋內空氣環境有了更高的要求,新房子裝修後又得敞個半年左右。
所以在錦城結婚,通常需要準備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雖不說大富大貴,但倆家確實也都不是差錢的主,面對孩子的人生大事,自然是精益求精。
於是,爲了滿足老爺子們的時間要求,倆家人是倒排時間表,事實上,吳楚之的這次求婚是趕鴨子上架。
吳青山思忖半響,緩緩的開了口,“這事,問題多半出在那孽畜身上。”
知子莫如父,要說這件事裡的不穩定因素,那自然是非吳楚之這頭倔驢莫屬。
凡是家裡安排的,從來都很牴觸抗拒,就期望自己能夠打出一片天地來。
腦海裡回想起每天都會接到秦莞問候電話的情景,楚秀蘭贊同的點了點頭。
“怎麼辦?我這段時間都覺得沒臉面對雪梅她們家。”楚秀蘭一想起戒指,就覺得臊的慌。
要知道,等她趕到醫院時,鄭雪梅早就把吳楚之的衣服整理好了。
也就是說,別人老秦家,對現在這情況是心知肚明,只是沒有挑明。
吳青山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這事兒你也就別摻和,等他們自己解決。援朝他們既然沒說話,應該也是這個意思。”
楚秀蘭還是愁眉不展,“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這倆孩子的脾氣我都非常清楚,我是擔心倆人都鑽牛角尖,沒有溝通自顧自的生悶氣,然後……”
吳青山嘆了一口氣,“相信他們,畢竟莞莞和楚楚從小一起長大,天天膩在一起,這陡然長時間分開,難免會因爲距離心裡會失衡。
現在暴露問題也是好事,倆人的感情之前也沒經歷過什麼風雨,但是倆人的感情基礎在那擺着,不是那麼輕易就斷掉的。
再說了,莞莞不是每天都在給你打電話嗎?這是什麼意思你還不清楚?”
楚秀蘭苦笑了一聲,“莞莞已經三天沒來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