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校園裡明黃的燈光,吳楚之搭着蕭玥珈向未名湖慢悠悠的騎過去。
他又不是瞎子,校園裡的指示牌在路燈下清清楚楚的。
蕭玥珈沿途耐心的給他講解着各個建築的典故,如同之前吳楚之帶她逛蜀大一般。
路上幾個男生騎着有些破舊的自行車從吳楚之身邊滑過,不時還聽到車輪滾動說發出的清脆的叮噹聲,以及男生們爭論題目的聲音。
吳楚之沉浸在燕大校園幽靜時光裡,隨着明黃的光線前進之時,無意間擡頭髮現一座白塔。
他知道,那座白塔,就是他這麼多年心心念唸的博雅塔。
吳楚之怔怔的停下車,矗立在路邊,望着一塔湖圖默默的發着呆。
蕭玥珈則把頭輕輕的靠在吳楚之寬厚的背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滿心的甜蜜。
鎖好自行車,沿着湖畔,她牽着他慢慢的散着步,而後倆人在湖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她知道,這是他曾經的夢想。
燕園的夜晚如此靜美,被夜色籠罩的未名湖畔沒有白天的喧囂,更多的是一份寧靜與安然。
扭頭望着夜光下吳楚之那明暗不清的臉龐,蕭玥珈忽地有些爲他感到不值起來。
一場考場事故,便使得他被這裡拒之門外,而後便是幾年的沉淪。
這中間他捱過多少的白眼,受過多少的奚落?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掉在最後一步的也不在少數。
蕭玥珈自己也有這樣的同學,本是萬人吹捧的學神,最後高考砸了,就算復讀,對當事人心理又是怎樣的摧殘?
同學之間,何止只有同窗的情誼?
再陽光的人,捱上這麼一遭,性格也難免變得陰翳起來。
遠處的傳來的口琴聲打破了此刻的寧靜,是暑假時上映的千與千尋中的片尾曲。
輕柔的音樂在耳邊縈繞,踩着鑲嵌着冬春記憶的夏葉,蕭玥珈緊了緊手裡的那隻大手,“哥哥,我希望你真的站起來了。”
半響,吳楚之轉過頭來,臉上全是陽光,“丫頭,你猜我剛剛在想什麼?”
望着他此刻那雙像秋日的天空一樣明澈的眼睛,蕭玥珈笑了。
她歪着腦袋,湊到面前,狡黠的說着,“我猜,你在琢磨着,既然進不了燕大,那就把燕大最漂亮的女生給抱走。”
吳楚之哈哈大笑起來,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也不害臊!”
蕭玥珈傲嬌的仰起了小腦袋,一臉的明媚,“難道,在你心中,我不是燕大最漂亮的女生?”
吳楚之俯身噙住她的雙脣,肆意的痛吻着,半響纔開了口,“在我心裡,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生。”
嗯……莞莞是女人了。
嗯……小師姐是Sensei。
沒毛病。
蕭玥珈美目流盼輕橫了他一眼,手指在他胸膛上畫着圈,“那你剛剛在想什麼?”
吳楚之將她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膝頭上,手裡輕撫着她的背,目光看着那塔、那湖。
“哼!既然做不成燕大的學生,那以後老了就做燕大的教授!既然不能在這裡讀書,以後就在這裡教書!”
望着他那俊臉上故作惡狠狠的神情,蕭玥珈的嘴角高高的彎着。
他確實走出來了。
一雙小手攀着他的脖頸,桃花眼裡滿是柔情,“哥哥,我真的很後悔。”
吳楚之聞言湊過去吻了吻她的小臉,“後悔什麼?”
蕭玥珈的雙脣追逐着他的嘴角,而後靠在他胸膛上,“後悔那次辯論賽。”
“後悔沒有贏我?”吳楚之戲謔的笑着。
蕭玥珈搖了搖頭,嬌俏的笑着,
“如果那天,我再勇敢一點,我會站起來,問你一個問題。”
吳楚之一怔,“什麼問題?”
蕭玥珈從他腿上起來,雙眼一凝,頓時表情迴歸清冷,彷佛回到了當時的賽場上。
“請問正方三辯,你有女朋友嗎?”
吳楚之笑了,跟着也站了起來,“提醒對方辯友,這跟今天的辯題沒有關係。”
蕭玥珈仰着頭,眼裡滿是星河,“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沒有。”
“那你願意……唔”
蕭玥珈的話語消失在兩人的脣舌之間。
她氣的小手連砸了他胸膛幾下。
半響,吳楚之才放開氣喘吁吁的她,將她攬在懷裡,“我說過,愛情是雙向的奔赴,告白的事應該我來做。”
說罷他頓了頓,彷佛置身於當年,“請問反方四辯,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我願意!”
蕭玥珈小手一點點拉低他的身子,雙脣又湊了上去。
……
蕭玥珈上班時候,吳楚之也沒閒着,在燕京城裡四處晃悠着。
其實買房本是兩個人的事情,但小月牙兒卻做了甩手掌櫃。
在她看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以後她是要跟着吳楚之在錦城定居的。
此時買房子,無非是這個臭哥哥那爆表的大男子主義作祟。
她只是要求人大附小的學區房,同時離燕大不遠就行了。
蕭玥珈認爲,即使以後定居錦城,但未來孩子還是要回燕京來上學,至少是參加高考。
那麼學區房是重中之重的考慮。
萬一孩子要回燕京讀書,那麼她父母近一點也好照顧,所以必須離燕大不遠。
一碗雞湯不冷的距離。
否則吳楚之買房子沒任何意義。
其實這個要求,在吳楚之看來,也就框定了買房的範圍。
目前這個時間點,也就只有世紀城能夠滿足這個條件。
畢竟是燕京,銷售人員見多識廣的,也沒有以着裝來看碟下菜,面對一身籃球服穿雙拖鞋的客人,態度始終很好。
這讓本想體會體會小說裡打臉環節的吳楚之,很是鬱悶。
簡單樓盤介紹後,確定了學區和周邊配套,吳楚之直接付了款。
總價120萬不到,拿下翠疊園一套套四195.26平米的大平層。
他要跑的地方還多,也懶得浪費時間。
……
燕京的前門東片區,纔是他此行除了給蕭玥珈過生以外的重中之重。
這個時間點,正是前門拆遷啓動的前期空檔時間。
吳楚之此時出手,是最合適的時機。
要是再晚上幾個月,就要鎖戶口了。
對於生活在前門這個片區幾十年的老居民們來說,這也是最難熬的時期。
因爲拆遷安置的剛兌預期被打破了。
上半年的大柵欄煤市街改造工程、前門東側路西片區拆遷,是採取的貨幣補償。
貨幣補償的辦法,讓他們徹底心慌了起來。
對於他們而言,出了前門,到哪兒安家,就是一個人生重大的問題。
什麼人高興走?
什麼人不高興走?
什麼人想走也走不了?
住在草場六條的趙師傅,這一年多一直看着衚衕裡的變化:有的人高高興興地喬遷了,有的人悲傷地搬走了,有的人想搬走也走不了,有的人再怎樣也不想離開。
前門衚衕裡故事的複雜程度,比得上任何一部大部頭的小說。
燕京社科院的報告顯示:兩個地區共約10萬人口。
公房、單位房、私房,各種產權關係糾纏在一起。
歷史文化保護區,文物保護單位,歷史和現實,發展和保護互相撕扯。
標準租、經租房,種種歷史的沉桉使問題更爲複雜化。
但是,所有複雜的事,在趙師傅的眼裡都很簡單明瞭。
高高興興搬家走人的,多是在外面有房的、把戶口還留在公房裡或因歷史原因未騰退私房主房產的人,拆的不是他們家的房,還得了補償款,幾乎是白揀了一筆錢。
走得不痛快的,多是在外面沒有房的,這些人有住公房的也有住私房的,居住面積小,拆遷那點補償款不夠買新房,有的甚至是想走也走不了。
這當中,還有再怎麼也不想走的人。他們在衚衕裡有祖輩留下的房產和家族的情感,他們不能也不願丟下自己的家。
租住公房、單位房的和私房主在前門、大柵欄的比例各佔30%。
身爲私房主的趙師傅看到,租住公房的,在拆遷簽字的同時,只要和房管部門籤一個合同,就以每平方米135元的價格,從房管部門買到產權,由房屋的使用權人,變成和他一樣的產權人,享受和他這樣的私房主拆遷補償待遇,心裡有些不平。
大家都一樣,一樣的補償款,一樣的離開前門的結局,並且他們關心的事也是一樣的:衚衕外面的房子和高漲的房價。
早上趙師傅出來遛鳥,一邊晃着鳥籠一邊和街坊議論着房子:
“只能上房山,或者燕郊了,那兒4000多一平方米。”
“是啊,趕明兒遛彎,一不小心,遛荷北省了。”
“呵呵。”
笑聲裡有一點辛酸。
“買房子還是得下手早!聽說沒,大柵欄郭春燕那家的事……”
街坊裡的八卦總是在流傳着。
說有這麼一件事,郭春燕和丈夫孩子哥哥嫂子及自己的老母親在上草場六條6號院租住兩間公房。
2003年6月,郭春燕拿着31萬的鉅額補償款,帶着72歲的母親,離開了她居住了40多年的大雜院。
她在玉蜓橋附近以每月1500元租了一間2居室安置下母親,一家人分做兩處,母親、她和她兒子住出租房,因爲出租房實在太小,丈夫回自己父母家,然後開始奔波着買房。
當手裡捏着的拆遷款和市場的房價比較時,郭春燕傻眼了。
劉家窯72平方米的二手房,39萬元。位於廣渠門的80平方米的二手房,48萬元。
郭春燕從城東到城西,城南到城北,跑了不下幾十處房,從6月到10月,再回頭看曾經去看過的房子,更傻眼了。
劉家窯72平方米39萬元的二手房,已經漲到了47萬元;廣渠門的80平方米48萬元的二手房,漲到了60萬元。
郭春燕已經退休,她和丈夫都過了可以申請貸款買房的年齡,孩子還在讀書,沒有路徑去籌措幾十萬的買房錢。
於是,他們在拆遷中成了無房戶。
“誰說不是呢,整個上草場六條衚衕大約住了100多戶人家,搬走的有50多戶。
搬走的住戶中,除了原來在外面有房的人家之外,其餘的都像郭春燕一樣在外面租房住,原因也都是房價太高,買不起房。”
街坊們把這種居無定所的狀態叫做“打游飛”。
“老太太都七老八十了,還在外面‘打游飛’,你說這心裡是什麼滋味?”
老街坊們都十分同情郭春燕母親的狀態,他們議論着,嘆氣着,也憂愁着自己將來的去向。
“所以說,拿到拆遷款趕緊買房,不然你眼看着手裡的錢在‘嘩嘩譁’地變毛,越來越買不到房子了,心裡那個發毛啊!”
趙師傅提着鳥籠子垂頭喪氣的走了。
前門的拆遷,那裡的居民在當時看來,是一個非常吃虧的事情。
貨幣安置,評估價格是2001年的,放在現在本就縮水了一小半,如果還不肯降低購房大小,則會像郭春燕一般,一旦錯過一步,則永遠趕不上。
在那時,一個‘拆’字,可不像十來年後那麼吃香。
不過,這一切,在吳楚之眼裡卻是處處的商機。
他也不可能告訴他們,再過兩個月,爲了徹底實現前門地區快速拆遷,衙門會自打其臉的重新祭出安置措施。
前門東側路以東的,承諾在東南二環、三環之間的弘善家園安置。
安置的面積是1:3.5。
但安置房的建設週期是三年,在房子建設好之前,居民需要自己找房週轉,費用自理。
“房蟲子”是衚衕裡的居民對“遊走型”房產中介的稱呼。
前門居民仔細地計算着自己手裡的拆遷補償款,三五結伴地去看沙盤,看房子,聚在一起熱烈地討論。
新盤商品房根本買不起。
他們大多數因爲孩子上學、自己工作地點等原因不能到城外去住。
於是建於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二手房成了他們首選目標。
前門地區,成爲房蟲子們地下交易的熱門。
好點的“房蟲子”有一間、半間小房兒支一個辦公桌,差點的就在衚衕裡寬敞的地方支一個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各種房源的牌子,更不濟的在牆上貼一張小廣告就走,於是滿衚衕裡都是這樣的廣告。
前門的特殊拆遷是成熟一片動遷一片,吳楚之自然會選擇一個片區。
選了一個規模最大的‘房蟲子’,吳楚之直接提出了購房需求。
“成片,十個院落,按照現在的市場價走。”
‘房蟲子’的工作人員也不廢話,“吳總,稍等,我去請我大哥邊總。”
不多時,一個帶着眼鏡的瘦削年輕人便走了進來。
“吳總,這是我們邊總。”
來人笑眼盈盈的伸出了手,“吳總,幸會!幸會,叫我小邊就行了。”
工作人員補了一句,“小邊總我大哥,是公司前門片區業務的大總管。”
這位小邊總管,讓吳楚之不自覺的聯想到以前故宮裡的特色產物。
小邊總個子不高,約摸一米六七的個頭,端的是脣紅齒白,肌膚白晰細嫩,卻又不似病態般蒼白,眼尾帶紅隱如勾,模樣十分陰柔。
蘭花,花中君子,而蘭花指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則有些讓人不寒而慄。
滑膩,只能出現在女孩柔胰上的形容詞,竟然出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
吳楚之皮笑肉不笑的抽回了手,放在身後不着痕跡的擦拭着。
“小吳總,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咱們換個地方?順帶您也讓小弟看看,您到底有沒有這個財力。”
顯然,小邊總管並不喜歡在這樣偏仄的地方談事,也不太相信面前這個年輕人有這個財力,一口氣吃下十個院落。
一個院落大概是200-400平方,就按平均300個平方算,以當前5000的市價, 盤下十個院落要1500萬去了。
吳楚之笑了笑,“恭敬不如從命,客隨主便,小邊總您先請,順道也給我介紹介紹,您有沒有整合十個院落的能力。”
小邊總管嫣然一笑,蘭花指在空中虛點了一下吳楚之的額頭,“小吳總,瞧您說的!走吧。”
吳楚之倒吸一口冷氣,全身惡寒起來。
一出門,就遇見一大媽,“小邊,我要去幼兒園接孩子,多多就放你店裡了啊。”
“好嘞!張大媽,您放心的去,我弟弟我會讓他們看好的。今天遛過了嗎?沒遛,我讓人帶着去熘達一圈。”
小邊總管蹲下來,和一隻哈士奇打着招呼,“弟弟~”
張大媽笑着說,“你弟弟就是想你了,沒遛呢,那麻煩你了小邊。”
“小事,自家人,您就安心的去接孩子吧。完事了過來接我弟弟就行了。”
小邊總管和吳楚之告了個罪,牽着那隻二哈又進了店裡。
也沒讓吳楚之多等,小邊總管笑着走了出來。
不過沒走幾步,一個小男孩跑了過來,“小邊姐,我媽讓我在你這裡寫作業,她五點來接我。”
“航航!欠收拾了是不,叫哥哥!”
“姐姐!姐姐!就姐姐!”
小男孩衝他略略略的做了個怪相,轉身過來走到吳楚之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混哪兒的?面生的很!不要在這裡偷雞摸狗啊,看見沒,小邊我大哥,仔細他揍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