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打完,往後會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
但眼下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的,陸曦肚子不疼了,牙也不疼了。
她出了一身的汗,邊走邊出,彷彿此刻不是寒冬而是盛夏,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手心裡也都是汗。
方圓和沈凝飛擔心她冷風一吹會着涼,走到最近的三食堂就鑽了進去。
“你倆坐着,我去打菜。”
說完一句,方圓又轉過身回來:“爲了感謝陸女俠仗義出手,我給你買個豬蹄兒?”
小陸曦低頭扣手不說話,沈凝飛白了一眼方圓。
等他走了,陸曦拉住沈凝飛說:“我……”
“牙痛是一股火氣,火氣發泄出來就好了。你這身汗也是,都是火氣。”
陸曦只吐出來一個字,就被正笑呵呵給她擦額頭汗水的沈凝飛打斷。
沒有再去解釋什麼,陸曦用手拽着運動褲抖來抖去。
沈凝飛知道她這是保暖褲也被汗溼了。
“先吃飯,汗消了我們就回寢室,你現在也不能洗澡,先忍忍。”
“嗯。”
本來非必要情況,方圓是不願意帶傻媳婦來這個留學食堂的。
單點了兩葷兩素,一點辣的都沒有,方圓先端回去一個托盤,然後又去盛了三碗飯,買了三瓶果汁。
陸曦只是悶頭吃飯,也不說話。
沈凝飛捅咕捅咕方圓,方圓心領神會。
“害怕?”
陸曦擡起腦袋點點頭。
方圓:“怕捱揍?放心,那傢伙弱雞一個,他要是來找茬,你跟我媳婦一起撓他,他肯定打不過你們。”
陸曦嘟着嘴搖頭,沈凝飛也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方圓:“不用怕。”
拱拱鼻子,陸曦又點點頭,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此時此刻到底在想什麼,索性就什麼都不說了。
不只她,沈凝飛也什麼都沒說,嘴巴里嚼着一塊兒雞腿肉,嚼了好半天,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飯桌下面,方圓握住傻媳婦的小手,沈凝飛不動聲色地用力捏捏他,可算那塊似長了牛筋的雞肉嚥了下去。
邊吃邊講笑話,方圓嘴不停,吃完飯,仨人喝着飲料坐着等陸曦身上乾透。
這時,程然走進了食堂,一個人。
裡面穿着曼聯的隊服,外罩一件長長的灰色羽絨服。
他看見了方圓幾人,方圓也看見了他。
放下飲料,方圓淺笑望了過去。
沈凝飛的衝動勁已經過了,拉拉方圓,勸他能不打架就不要打架。
陸曦有些糾結,皺着小眉頭問他倆:“我要不要過去跟他道個歉呀?畢竟…畢竟被女生打臉也不好看。”
方圓說:“你知不知道濱海大學有多少男生希望自己能和你陸曦的手親密接觸一次?”
陸曦沒聽懂,但有了經驗的沈凝飛一下就懂了,紅着臉狠狠掐他。
方圓無奈補充了一句:“再說,又不是沒給他精神損失費。”
出乎他們的意料,程然沒有過來找茬,遠遠望來一眼,便自顧打飯去了。
一矮個子男生一手打着電話一手端着托盤,一不留神撞在程然身上。
杯翻碗打,一地狼藉,程然身上也沾了不少菜湯。
男生緊忙道歉,程然也只皺了皺眉,啥都沒說,還彎腰幫男生把滾到一邊的蘋果撿了起來。
沈凝飛說:“他不太像是喜歡惹事的人呀。”
方圓笑道:“他只是瞅我不順眼,又不是瞅所有人不順眼。”
人和事都要辯證去看,反社會性人格的純惡人有沒有?
當然有,但很少。
如同頂級權貴,普通人只能在新聞裡見到。
終日身邊來來往往、擦肩而過的這些,都是七情六慾全面發展的凡人,誰沒個好惡?
上輩子,方圓也有看一眼就煩的人,見到就想罵兩句,這都是刻板偏見。
反之,也有人對他存在刻板偏見,極深極深,而且那人是他永遠沒法得罪的。
想到這,深深一嘆,苦笑着瞥了瞥沈凝飛。
恰是時,傻媳婦擡頭衝他笑,俏皮問:“你很招人煩麼?”
心裡更苦了,硬擠出一絲笑來,他說:“以後你就知道啦。”
往寢室走的半路,沈凝飛悄悄對他說:“多久我都不會討厭你。”
等在女寢樓下,沈凝飛拎下來一個袋子給他。
“不厚的,但很暖和,燕京比這裡冷,你穿上…行麼?”
行麼?方圓點頭:“香一個,我肯定穿。”
見他痞賴的樣子,沈凝飛先剜了他一眼,翹起腳親了他的臉頰。 “嘴呀,嘴巴呀。”
沈凝飛不理,轉身超過路人甲乙丙丁,羞羞地跑回了樓裡。
——
不親嘴巴不算香一個,所以,方圓還是沒穿溫暖牌保暖套裝。
去店裡點了個卯,回寢室報了個到,給霍導再再再再次打了個請假電話。
“真事兒,我哪敢騙您呀,到燕京我給您拍照,真是總部培訓,我不想去來着,但我窮啊……”
開學到現在三個月,方圓請了多少次假,霍導已經記不住了,但這個學生爲人處世很到位,極到位,所以霍導不阻攔,只勸告。
唸書是幹嘛的,學本事用來掙錢,方圓這個男生成績不錯,專業聽說也還過得去,其餘時間用來掙錢,霍州作爲導員沒道理攔着。
“不用給我拍照片,還是那句話,路上注意安全,儘量每天給同學和我來個消息。”
方圓家庭特殊,這是霍州給的關懷。
拎包就走,極度瀟灑。
鄒安的S400已經等在了校門口。
上車後,鄒安遞給他一個厚厚的文件袋。
“你之前讓我打印出來的。”
方圓問他:“你看了麼?”
鄒安點頭:“看了幾眼,沒看懂。”
方圓樂了:“這是我歸納總結完的,已經一目瞭然了。”
鄒安問:“你應該學經濟纔對。”
方圓搖頭,拍拍一摞打印紙,告訴他這不是經濟:“這是趨勢。”
又說:“三個多小時,我再溫習一下,你開吧。”
鄒安說:“照片的事兒有回饋了。”
愣了一下,方圓無奈道:“下次能不能重要的事先說?”
鄒安打開手扶箱,邊翻邊笑:“我都當老闆了,得學學賣關子,跟你學。”
方圓沒搭茬,接過來一張疊起的A4紙,打開後,上面就是那張竹林照片的掃描件。
“啥也沒寫啊?”
車子啓動,鄒安說:“這是萬嶺箐。”
“哪?”方圓皺眉說:“沒聽過。”
“蜀南竹海。”
“靠,直說不好?”
翻翻白眼,看看照片,方圓嘖舌嘆息:“咋從這麼個破畫面分析出來是宜賓的?真能從光照角度琢磨出經緯度?我還以爲是偵探小說亂寫的呢。”
鄒安笑道:“我們隊伍里人才輩出,能肯定是能,但你這張條件太簡陋,看不出來。”
沒用方圓問,他繼續說:“紫竹、羅漢竹、人面竹、鴛鴦竹、算盤竹,這張照片裡五六種珍稀竹子,只有蜀南竹海有,人家看一眼就知道了。”
“……”
鄒安挑挑眉毛:“確定不是你那個誰給你郵的?”
方圓搖頭:“她沒這情調。”
鄒安聳聳肩膀,說:“那你覺得還能有誰?”
方圓說不知道:“興許咱們都想岔了,很可能這就是一張風景照、明信片。”
鄒安也沒什麼思路,只說:“我囑咐幾組人升了一檔護衛等級,再看吧。”
方圓不說話了。
他之前甚至想到了在川蜀師範唸書的徐雪,難道那妮子高中暗戀自己,後來才退退退退而求其次便宜了小光同志?
過生日那天,他趁着徐雪發來的生日祝福,便弱弱問了一句最近咋樣。
結果人家小丫頭已經處對象了,並表示除了祝福沒送禮物,希望他別挑理。
呵。
算了。
方圓打算把這件事放一放,沒必要大驚小怪,指不定是哪個小姑娘的靦腆行爲。
遙想遠的大B哥不就偷偷往沈城送禮物麼?
近的,那誰,陳逸老奶奶不也在寢室暗自織毛衣麼?
蜀南竹海,宜賓吶,郵來幾瓶五糧液不好?非得整張照片?文藝的酸臭味。
暗暗一嘆,想起這個冬天之後的川蜀,長久以來方圓心中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巨大矛盾牽連着鋪天蓋地的宿命感,一起又蹭地浮了起來。
偏過頭,他問鄒安:“你們這工種…這崗位…”
鄒安嗤了一聲:“你要說啥?”
方圓問:“你之前提過那個何子妍被俘虜過,你說,等死……痛苦不?”
手一哆嗦,車子也跟着打了個晃,鄒安沉默許久纔開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