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最近黏上了徐清淺。
方圓總翹班,顧離需要幹體力活,徐安然不喜歡鏟屎。
於是,徐清淺淡淡柔柔的性子,主動戴上了鏟屎官的帽子。
養貓的人應該知道,貓咪拉粑粑很臭,但有貓砂,小傢伙會埋,其實味道也還好。
但是,麼麼茶有十一隻貓!
每天下午,徐清淺都要綰上頭髮、戴兩層口罩,蹲在地上握着小鏟子一點一點清理乾淨貓砂堆。
她做不了重活,鏟一半需要坐下休息休息,往往這個時候,細嫩白皙的額頭上都會冒出一層浮汗。
小傢伙們很有靈性,徐清淺幫它們鏟粑粑的時候,它們就會圍過去喵喵叫。
尤其是七喜那個自來熟,它似乎很喜歡徐清淺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馨香,七喜覺得很熟悉。
入冬之後,貓咪會變得更懶,其他小傢伙曬陽光睡懶覺的時候,七喜會蹦上吧檯,陪徐清淺收銀。
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趴在收銀機旁邊。
徐清淺會眯着眼睛用逗貓棒陪它玩,但七喜不玩逗貓棒。
它見徐清淺不忙了,會從桌子上跳進她的懷裡,然後擡頭瞄瞄,在她胸前踩奶。
徐清淺總會被它逗得咯咯笑。
客人實在少的時候,徐清淺也會抱着七喜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幫它梳毛,看人來人往,看積雪融化。
可樂長大了,布偶本就比英短的身子長,可樂如果不睡覺,會蹲在一旁陪着。
週五中午的時候,方圓走去店裡,在馬路邊看到了這一幕。
“可樂,來!”
方圓走過去,拍着手逗可樂。
可樂很聰明,不像七喜憨憨的,見到方圓,它舒展一下身子,白灰雙色的長毛隨風而動,一下子躍到方圓手上。
“嚯,比你對象沉啊。”
可樂不滿地喵了一聲,方圓低頭,看到了那張仙女顏,和水藍色的大眼睛。
徐清淺抱着七喜站起來,笑着問他:“飛飛呢?”
“下午有課,吃完飯就去教室了。你咋坐門口,下午可能有雪,彆着涼。”
“哪有那麼嬌氣。”
進屋後,兩人放下小傢伙,徐清淺走進吧檯裡,拿出一個郵件遞給方圓。
“我的?”
“嗯,剛纔送來的,寫的是你收。”
方圓皺着眉頭接下,EMS白藍封皮,沒有寄件人信息。
他心裡大概已經猜到是什麼了。
走到裡面的座位坐下,正想打開郵件,卻見顧離叼着根沒點的煙,和徐安然一起從外面走進來,倆人都戴着圍裙,手裡一人拎着一袋子蘋果。
“喲,來啦?沈姑娘呢?”
方圓重複了一句:“上課去了。你們買這麼多蘋果乾啥?”
顧離邊走邊說:“最近水果沙拉賣的不錯。”
方圓點點頭,撕開大信封。
果然,裡面只有一張照片,前後無字。
深嘆口氣,方圓正反看了看,白茫茫一片雪地,厚厚的雪地,其餘什麼都沒有。
但他突然發現一件事,從攝影技巧來看,這照片拍得相當不錯。
純色最難拍。
這張照片的黑白灰曝光很完美,雪天雪地大雪朦朧的那種意境妥妥被拍出來了。
回想上次的純綠竹海,也是這種感覺。
方圓覺得好笑,難不成是哪個攝影發燒友用這種方式尋找同好?
他無從分析,只能晚些交給鄒安去讓專業人士調查。
竹海還能從竹子品種查出來,這連天大雪如果也能分析出來,那方圓可真服了。
把照片塞回信封裡,方圓的肩膀被輕輕懟了懟。
回過頭,徐安然的小手握着一顆小蘋果向前遞了遞,另一隻手上也有個蘋果,被咬了一口。
“給你吃,甜。”
方圓接過,問她:“不涼?”
徐安然點頭:“有點兒,慢慢嚼。”
顧離把蘋果都放進倉庫,走過來朝方圓使了個眼色,然後走去門口點上煙。
方圓走過去問:“家裡好些了?”
“可不,老頭兒們去威海和北海收貨了,估計元旦之後第一批就能出來。”
顧離吐了口煙,朝他咧嘴笑。
方圓說:“那不挺好。”
咔哧咬了口蘋果,五官頓時擰在一起,涼且不說,這麼酸的蘋果很難找。
方圓恨恨回頭,見徐安然正捂嘴朝他樂。
顧離說:“到時候拿兩袋給你嚐嚐。”
方圓說:“行。”
顧離繼續抽菸,方圓感覺奇怪,問他:“就這事兒?”
“借我點兒錢。”顧離說着,但沒有看方圓。
“多少?”
“四萬。”
“行。”
咳咳——
顧離嗆了口煙,扭頭擠着眉毛看他:“這麼痛快?”
方圓說:“又不多。”
想了想,補了一句:“當時你牽頭偷偷摸摸給我湊錢也挺痛快的。”
顧離吧唧吧唧嘴,猛抽一口煙,拍拍方圓的肩膀。
方圓轉身要走:“我現在給你取去。”
顧離拉住他:“不用,先放你那,我隨時用隨時找你拿。”
這下,方圓好奇了。
上輩子活了三十多年,方圓明白維持友誼的重要因素有兩個,常聯繫、不借錢。
但他懂顧離的爲人,如果不是正兒八經的事情急用錢,顧離不會張這個嘴。
不然他也不會連用途都不問就答應下來。
可顧離這個說法,真真讓他納悶了。
他笑道:“第一次見到這種方法的,感情你是在我存額度呢?”
說到這,方圓想起上個月騙徐安然來當苦力的借錢說辭了,可謂兩個極端,頓時笑得更厲害了。
顧離努努下巴,示意方圓去外面的桌旁站着。
一個動作,方圓便明白了,估計還是裡面倆丫頭的事兒。
顧離開了口。
果不其然。
“昨晚給家裡打電話,我爸去廣XI了,我就陪我媽多聊了幾句。”
這個年紀的男生極少願意跟父母膩膩歪歪嘮嗑,顧離這點做的很不錯。
很多方面的事情都表現出來,顧離很孝順。
母親也往往願意跟孩子絮叨些瑣事。
昨晚的那通電話裡,顧母絮絮叨叨了很多。
感嘆家裡的境況、勸顧離多把心思用在學業上,最不濟,也要考慮考慮談個女朋友。
話題由此轉變,顧母問到了徐家姐妹。
顧母問顧離:“她們姐倆在學校還好麼?”
顧離答:“好着呢,天天見。”
顧母嘆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現在又都在一個班級,平時你要多照顧些。”
顧離很照顧徐家姐倆,這不用他媽囑咐。
顧母說:“安然那丫頭不錯,長得好,又知根知底,就是有點兒呆,你不稀罕?”
顧離說:“當朋友,沒別的想法。”
顧母又嘆:“清淺那丫頭可惜了,要模樣有模樣,要腦瓜有腦瓜,性格還好……”
一句兩句,顧離就知道了另一件事。
這次顧家和徐家幾位家長去進貨之前,徐父朝顧離爸爸借了些錢,也是幾萬塊,沒動公司貨款,私底下借的。
因爲徐家買不起徐清淺的藥了。
貿易戰的原因,進口特效藥需要從特殊渠道買了,漲價了百分之五十。
正常情況,徐清淺每月的藥錢大概在一萬五千塊左右,現在變成了兩萬五。
這次重新做新買賣,徐家沒有白分股份的道理,東拼西湊拿出了一些錢,也留出了足夠支付給女兒買藥的備用金。
按理說是能夠挺到春節後的……
方圓咬着蘋果,問他:“一個月兩萬五,那你四萬五這個數咋出來的?”
顧離說:“我自己也湊了點,大概有三萬,先預備着,這不就夠仨月的錢了麼。”
方圓笑了,揶揄他說:“你倒是大方啊。”
“看不下去,這丫頭太苦了,從小就太苦了。”
顧離長長吐了口煙,把菸頭彈進灌木下的雪堆裡。
“有時候我真覺得老天爺太雞兒不公平,我就沒見過比她還懂事兒的姑娘,從來不哭不鬧不喊不叫。
“你就說咱小時候,雖然沒啥太好玩的東西,也不像現在小食品的花樣這麼多,但咱都吃,她能不想玩、不饞好吃的?不是不想,是知道得不到。”
方圓覺得顧離這話的確是走心了。
拍拍他,方圓問:“她吃的啥藥,你知道不?”
顧離搖搖頭:“回頭我讓我爸問問就知道,你要支援?” 方圓問:“你問出藥的品牌告訴我,我先幫着打聽打聽。
“一個月兩萬五,不是大富大貴,的確壓力太大了。”
顧離喃喃自語:“拿錢買命。”
方圓轉身進屋,走了兩步又回來。
“老天很公平,真的,相信我。沒有無緣無故的難,她遭受多少難,就會有多少福報。”
“和尚講福報,但佛家修的不是來生麼?都下輩子的事兒了,頂個屁,哪特麼有來生。”顧離失笑。
“那可未必。”方圓想着,嘿嘿一樂。
因爲是週五,好多學生下課就出去玩了,外帶的人有,但進店消費的人少。
雪到底是沒下來,反而烏雲散盡。
黃昏暮色灑落時,徐清淺在最後面靠窗的位置拄着下巴,面前的桌上蹲坐着七喜和可樂。
小兩口怔怔望着窗外,徐清淺怔怔望着它們。
方圓走到她身後,這才聞到了一股極淡極淡的小雛菊香水味兒。
“你最近都噴這個香水?”
徐清淺扭過頭,“嗯”了一聲,接過方圓遞來的棒棒糖。
坐到她對面,方圓咬着白色的塑料棍說:“怪不得藍胖子粘你呢。”
“嗯?”徐清淺不解。
方圓搖搖頭,沒解釋,伸出手摸摸七喜肥呼呼的側臉。
心裡對它說:‘你媽媽現在應該也是個小傢伙,在她新媽媽懷裡看風景呢。’
四隻大眼睛盯着外面,都沒理他。
方圓淡淡道:“你知道貓爲什麼總喜歡看風景發呆麼?”
“它們懶呀,膽子還小,不敢出去玩。”
徐清淺剝開糖紙,放進嘴裡,是她喜歡吃的荔枝味。
但她不能吃太多糖,會增加代謝壓力,含了幾口就拿出來,重新用糖紙包好。
方圓搖頭笑笑:“貓只有兩種視覺細胞,只能分辨藍綠黃和黑白四種顏色。
“我們看着繽紛多彩的世界,在它們眼裡只有藍綠色調,像永恆的黃昏,靜謐又壓抑。
“所以這些小東西總是願意呆呆地盯着光亮的地方,那是它們眼裡最漂亮精彩的世界。”
徐清淺歪歪頭:“是這樣啊。”
想着想着,她問方圓:“貓能活多久?”
方圓說:“最長的有活20多年的。”
徐清淺把棒棒糖放回嘴裡,甜味在舌尖盪漾開來,對抗從舌根出散發的另一種味道。
“20年……永遠看到的都是黃昏呀,真可憐。”
“可憐麼?我覺得不可憐,你看它們倆。”
相繼摸了摸可樂和七喜毛絨絨的小腦瓜,方圓對她說:“風吹不到,雨淋不到,和喜歡的對象天天在一起。
“困了睡,餓了吃,無聊就發發呆,一起看它們不懂但覺得很神奇的世界,多幸福。”
徐清淺在嘴裡用舌頭舔舔糖塊,沒說話。
方圓說:“你說可憐,倒也沒錯,可人才最可憐。”
徐清淺看看他,張嘴想說什麼,但沒說出來。
方圓咬碎嘴裡的糖,把塑料棍拿出來,丟到垃圾桶裡,呲牙朝她笑。
“衆生皆苦,需自渡,我只能說…活着就有希望。”
徐清淺展顏朝他笑。
“我知道的,我也在很用力的活着呀。”
方圓說:“推薦你一部動畫片,回去找找看。”
見病西施點頭,他說:“叫《蒼蠅一分鐘的生命》。”
徐清淺輕輕問:“我沒看過,但聽名字……你是想勸我生命的寬度比長度重要?”
方圓失笑搖頭:“誰要是這麼勸你,你扇他。我是想告訴你,生命如果沒有長度的話,所謂的寬度就是個屁。看吧,看完你就懂了。”
走到吧檯前,方圓對顧離說:“別忙叨了,關店。大週五的,你作爲員工,麻煩帶兩個副店長出去吃點好的。”
顧離和兩個丫頭都愣住了。
員工,兩個副店長?
顧離無奈道:“那店長大人你呢?”
“我?我去約會。”
離開學校,方圓去找了鄒安,也沒掃描再彩印,直接把照片給了他。
鄒安看了看,連說好傢伙。
“我十分懷疑是暗戀你的某個丫頭通過照片給你傳情。”
方圓一樂:“我猜也是,查查吧,查不出來就算了,我等她露頭,神秘兮兮的八成不好看。”
嘮了幾句,方圓問他:“晚上幹啥?”
鄒安直接了當:“你念書,我約會,很合理吧?”
方圓問:“賀姿?”
鄒安點頭。
方圓奇道:“不換坑,你這是玩真的?”
鄒安聳聳肩:“我現在也算半個大學生了,找個大學生談戀愛,不合理?”
方圓說:“懶得管你。小海鮮的事你要盯着點,如果需要後續投入就跟,你沒錢就和我說。”
見鄒安的眼神,他解釋道:“要做就做好,99%等於0。”
方圓沒地兒約會,沈凝飛和陸曦晚上都要排練,聽說陸曦被系裡拉着進了個什麼合唱團,就很迷。
灰溜溜回寢室,顧離也在。
方圓問:“怎麼沒出去吃飯?”
顧離打着遊戲說:“安然晚上帶着幾個大漢跳舞,還要聽範之瑤唱歌,副店長兼着文藝委員呢。”
——
徐清淺回到寢室,脫下鞋子揉了揉腳底,促進血液循環。
又發呆望了望天際邊只餘一線的暮色,想起了方圓的話。
打開電腦搜了搜,果然找到了那部德國製作的動畫片。
…
薄霧未散的清晨一片寂靜。
菜地中的一張蘿蔔葉上,有一枚毫不起眼的蟲卵。
俄頃,裡面的新生命破繭而出——一隻心情愉悅的蒼蠅。
但它的快樂和新鮮感並未持續太久,因爲頭頂上的計數器分明顯示它只有一分鐘的生命。
一分鐘?
如此之短,該如何度過?
正當它驚慌失措之時,一張從天而降的清單飄到它的手上。
上面清楚列出了一分鐘之內它應該做到的事情。
比如:填飽肚子、唱歌跳舞、挑戰極限、躲避天敵追殺、戀愛生子、救死扶傷、結交朋友、乃至成名種種。
在接下來的一分鐘裡,這隻蒼蠅開始了它短暫而輝煌的一生……
……
看完,徐清淺沉默了,盯着電腦久久未動。
動畫片的畫面很誇張,筆觸也很幽默。
但徐清淺看完卻感覺很壓抑。
一分鐘能幹什麼?
電腦開機,或者是從寢室走到洗手間…
蒼蠅匆匆做了許多事,除了慌張和平庸,甚至氣喘吁吁,什麼都沒體會到,就邁到了生命的盡頭。
‘生命如果沒有長度的話,所謂的寬度就是個屁。’
‘衆生皆苦,需自渡,活着就有希望。’
長度不夠,所有的寬度都毫無意義。
拓展長度,再慢慢體味寬度。
徐清淺死死咬着嘴脣,似乎明白方圓的意思了。
於是,方圓再再次收到了:謝謝。
——
週六零點。
PiliPala主頁被官方指定了如下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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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六,陪沈凝飛膩膩歪歪。
週日下午排練,排練結束,沈凝飛給方圓打去電話,問:“你在哪?”
方圓說:“店裡呀。”
“晚上邀請曦曦去家裡吃火鍋……可以麼?”
方圓一愣:“現在?”
電話裡,方圓聽到了陸曦嘻嘻的笑聲。
沈凝飛說:“我其實也想吃了,而且…我想請曦曦去你的房子很久了。”
方圓笑道:“早說了,那是你家,沒問題,我跟三位副店長請個假。
“你們直接來找我,一起買菜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