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1日,也就是方圓重生回來之後的第三天,《三體》第一部開始在《科幻世界》上連載,他覺得這是種冥冥中的緣分。
而現在是2008年5月,第二部也即將在下週正式出版。
三個月後,這部偉大作品的版權將會以十萬元人民幣被出售,所以現在是接觸劉慈欣最後的機會。
此前,方圓跟陳婉說過多次要對接劉慈欣談購買版權的事宜,最初電話溝通過兩次,後來又因爲“抗災巡遊”的事情擱置,這次方圓親自出馬,他志在必得。
1999年至2006年,劉慈欣蟬聯中國科幻最高“銀河獎”獲得者,這是一個很難被打破的記錄,所以08年的大劉在科幻圈子裡已經大有名氣,但這是個科幻式微的年代,他並沒有收穫和地位等值的財富。
十萬元,多麼?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但少麼?說實話,這個年代的單項版權交易,即便從主流文學上來說,也是個合理的價格,真的不算很少。
不過對於《三體》這部作品,顯然可以忽略不計了。
全球IP價值最高的《哈利波特》,其衍生價值能達到數十億美金,方圓覺得《三體》不該遜色於此。
但他不會一下子拋出一個嚇人的價格來談這件事,一是他現在手上可支配的現金流已經不多,二是…他打算捆綁大劉進行全產業板塊的“三體宇宙”開發。
科技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階梯,而科幻文學則是打開人類幻想思維的先行軍。
在符合科學邏輯的幻想延伸暢想中,許多科幻作品中對未來的細節描繪大多已經實現。
想象力的邊疆即是未來的繪景,想象力無邊無際,人類的未來也沒有邊際。
從這一點看,《2001太空漫遊》是偉大的,則《三體》和劉慈欣也是偉大的,尤其是尚未面世的“黑暗森林”猜想,是對費米悖論的另一種解讀,以人類目前的科技尚無法證實或者證僞。
瞧,證實和證僞都無法做到,這就是想象力邊際的偉大構思。
方圓對外星人什麼的不感興趣,但他對劉慈欣這個人很感興趣。
他連重生都切實體驗了,很想和這種具有偉大幻想力的同胞溝通一番。
非哲學探討、非理論思辨,而是單純的聊一聊。
尤其是在當前這個世界上,只有大劉和出版社寥寥數人瞭解第二部《黑暗森林》的內容下,方圓沒辦法和他討論故事情節,所以,這次小雞燉蘑菇的會面,只是相互認識一下。
方圓的開場白很簡單,重生前,他數十遍通讀《三體》,以在《科幻世界》看過第一部的內容作爲開場十分合理。
有錢人對科技、未來感興趣很正常,富翁和皇帝是最關心“永生”問題的兩種人。
“死亡是終點麼?”
方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個例,如果每個人死後都會去某個平行世界“重活”一次…或者無數次,那麼永生是不是就在另一個不爲人知的“維度”實現了?
坐上飯桌之初,大劉有些緊張,即便方圓的造型很搞笑,但其名已經人盡皆知。
他作爲一名科幻作家,尚未親自接觸過資本,而方圓這種年輕富豪在老百姓的認知裡往往和紈絝沒有太大的區別。
另一個又是風頭正盛的大明星。
好傢伙,一個飯桌上除了粗壯的鄒安,他只對地上跑來跑去的那條修狗感到親切。
但這些忐忑很快就在推杯換盞中消散了,劉慈欣是能喝酒的,或者說文字創作者大多都能喝點,眩暈的狀態更有利於思維發散。
幾杯典藏的老汾酒下肚,大劉上臉了,話匣子也打開了,推推眼鏡,放下筷子,偉大的作家說出了滴水不漏的一番話。
“從科學角度上講,人類生命消亡後和石頭一樣。
“神話故事中,盤古死後軀幹化作大地山川……我們也如此,腐爛化泥,從分子層面變成另一種東西,就像呼吸,也許我們呼吸的空氣就是由恐龍死後分解成的小分子組成。”
方圓嘎嘎樂,插話說:“物質守恆定律?”
劉慈欣說:“不錯,自然界的基本定律之一。如果浪漫一點說,人死後意識若不會消失,感情就不會消失,衰老在意識層面是沒有意義的。說實話,我覺得人生一世,總會留下些什麼,即便不能青史留名,生命和血脈也在小範圍內繼續留存。”
方圓笑着端起鮮榨橙汁向大劉舉杯。
沈寧飛這頓飯始終沒有怎麼說話,一直在扮演方圓的貼身小丫鬟,幫他夾菜倒水,偶爾抱起湯圓擼一擼。
但聽到這番話,驀然怔了怔。
感情不會消失,衰老沒有意義。
她偷偷瞥了瞥身邊的石膏人,繼而露出竊喜的笑容。
這份笑容被桌子對面的劉慈欣捕捉到了。
漂亮女明星和年輕大富豪的風流韻事經常從古至今都會在民間流傳,但眼前這兩位顯然不像隨便玩一玩那種,文字玩家的思維很細膩,他覺得方圓和沈寧飛之間是有真情實感的。
尤其是他並不關注花邊新聞,不知道“沈寧飛”和“沈凝飛”的差別。
“冒昧問一下……”
方圓知道他想問什麼。
沈寧飛也知道,卻有些自卑的低下了小腦袋,用擼狗的行爲掩飾不安。
方圓卻握住小丫頭的手,大大方方說:“準兩口子。”
沈寧飛的小心臟漏跳了一拍,卻“嘚瑟”地晃晃頭,眯起桃花眼笑了起來。
大劉哈哈大笑,撫掌說:“生命的終點是愛意的消亡。”
……
小雞燉蘑菇,雞是跑山雞,蘑菇是野蘑菇,但大劉偏愛其中的粉條。
湯圓饞的直流哈喇子,可沈寧飛堅持不讓狗子吃雜食,還是鄒安嗦了了一塊無骨雞肉丟到地上,才解了小湯圓的饞意。
然後,狗子對粗枝大葉的鄒安親近了好多,剩下的時間總是時不時圍着鄒安的腳邊打轉。
但在沈寧飛的白眼下,鄒安沒敢再投喂。
兩瓶一斤裝的好酒被鄒安和大劉分而食之,一滴都沒剩。
鄒安尚還清醒,但大劉已經打晃了。
大劉囫圇向方圓保證絕不透露他在這裡養傷的事情,隨後就被兩名安保架回了隔壁。
有何顏在,鄒安抱抱拳就回隔壁休息了,沈寧飛把方圓扶到臥室,方圓卻拉住她問:“出去走走?”
沈寧飛歪頭不解,“你能走?”
“拄一根拐,能溜達兩步。”
這件事沈寧飛不敢自己做主,所以跑出去徵求了何顏的意見。
何顏拍拍腦門,讓兩個大漢擡着輪椅把方圓“搬”到後山坡的草地上,然後守在外圍,把空地留給他和沈寧飛。
月亮半圓,一半掛在天上,一半飄在娘子關下的桃河裡。
月色下的河流是珍珠色的。
再向遠,叢山峻嶺像一頭頭匍匐在黑暗中的巨獸,一條蜿蜒的紅色長蛇在其中穿梭。
那是堵了十幾公里的運煤卡車,四排車道都堵住了。
向上,星空窸窣,黑暗深邃。
草叢裡有跳蚤,沈寧飛沒帶湯圓出來玩,她坐在方圓腳下的輪椅腳蹬上,兩人在黑夜中默默看着星幕。 五月的村落夜晚還是涼的,方圓把沈寧飛鋪在他腿上的毛毯掀起來,反披在她肩上。
從後面摸着她的頭頂,方圓輕輕問:“最近累麼?”
沈寧飛自然把頭靠在他的腿邊,好的那條。
“不累。”
方圓把手向下,捏捏她的臉,這是兩人間少有的親暱的動作,但卻都沒感到不舒服,反而一切都自然而然。
沈寧飛微微側過頭,問他:“那本書真的那麼好看麼?”
問的是《三體》,她沒看過,但值得方圓興師動衆、親自來訪,還要一點點滲透不顯得突兀,她覺得應該是方圓極度重視的一件事。
買版權,做改編,欽定自己當了女主角,但聽他們今天聊的內容…
女主角貌似不是個好人呀…
方圓說:“好看,你要看看,第一部我已經打印出來了,明天你要開始看,要理解其中反應的人性。”
強制要求、霸道不給餘地,沈寧飛卻好喜歡他這樣對待自己,他從來沒強制要求自己做過什麼事情,一直是散養狀態給自己留下足夠的自由。
可在愛情裡,自由往往意味着疏離,她不喜歡。
“好。”
又說:“我沒看過科幻小說,如果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你要幫我解釋。”
方圓又捏捏她的臉,笑道:“當然,我讓你來這就是爲了幫你答疑解惑的,我解釋不了的地方,隔壁就是原作者。”
沈寧飛嬌嗔地“切”了一聲,心知他纔不是爲了這個。
方圓又擡起頭,把視線投向廣袤的夜空,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有點兒散光了。
上輩子近視眼加上一百多度的散光都是玩手機玩出來的,現在咋回事?
他揉揉眼睛,再次看去,高速路上的紅燈和星光都有微微的滋光,頓感一分無奈,散光不可逆,看來需要一副眼鏡裝斯文了。
沈寧飛也看了看星星,感嘆道:“你都那麼喜歡的小說,一定很好看吧?”
方圓按情節講了一下第一部的故事,聽懂後的小丫頭更感到神奇。
她說:“科幻作家真厲害,要懂那麼多知識。”
她沒完整的看過一本小說,不懂,很震撼。
方圓說:“人能創造故事,是基於生活的閱歷,和對日常瑣事的深入聯想,更是對現有理論抱有懷疑精神,這的確很厲害。
“但這部作品對人性的……”
衆生莫不是跋涉荒野的赴死客,旅居人間幾十載,燒香難平無盡意。
想說這些,又覺這些話不該對沈寧飛說,所以只道:“人性隨着時代在改變,善惡不定,裡面金句很多,看看吧,好好看看,理解的越深,未來演繹的時候越好,我很期待。”
沈寧飛抱膝點頭,說:“我喜歡他那句生命的終結是感情的消失,還有還有那個感情不消失,衰老就沒有意義。”
方圓聳聳肩,說:“相互陪伴的衰老也很有意義,很浪漫。”
青草香伴着將落的棗花香味涌入鼻尖,沈寧飛揉了揉鼻子,轉頭問方圓:“我能一直這樣陪着你麼?”
方圓奇道:“爲什麼這麼問?我還能把你放走給別人不成?”
兩人兩句話說的都直白,這是從未有過的。
沈寧飛心滿意足,笑着搖頭,抱住他的石膏腿說:“好多人說感情就是會者定離,一期一祈,我只是害怕,走來走去,到最後你告訴我:“你一個人可以,你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但她…她們沒我不行”,我害怕這樣,等啊等啊,就把自己和時光都等老了。”
方圓哈哈大笑,再再次捏捏她的臉蛋。
“讓你參考影視劇的表演,不是讓你亂背偶像劇的俗套臺詞,還什麼“你一個人可以,她們沒我不行”,這是什麼渣男文學?不要再學了,聽着都鬧心。你不瞭解男人,男人就是秦始皇。”
“秦始皇?”
“額地額地,都是額地!!”
沈寧飛見他東抓西抓咬牙切齒的樣子,被逗得咯咯亂顫。
“是啊是啊,你真有自知之明。”
兩年時間,沈寧飛基本沒有休息過,方圓握住她,小手拔涼而柔軟,是很秀美的一雙手。
獨行,對於大都市的很多人來說是理想,但真正體驗過的人,從不覺得獨行是自由,或者說自由這個詞永遠和孤單作伴。
和所有人不同,方圓覺得眼前這個姑娘是最像自己的一個,拋開所有的時候,孑然一身。
不對,她似乎比自己更慘。
自己回頭,一無所有,而她,一地悲慘的過往。
記憶像山腳下蜿蜒的桃河河水,會向前拓寬,會改道,會混雜泥沙變得渾濁,也會奔流入海變得清澈,但來路不會消失。
那麼悲傷的過去的記憶,可能會被幸福擠走,但永遠都不會忘記。
可憐死了。
方圓費勁地伸手從地上揪起一朵野菊花,在這個時間看,是暗黃色的,但離近了,是明亮的檸檬黃。
方圓把花插在沈寧飛的鬢邊,好看死了。
沈寧飛掏出隨身的小鏡子照了照,笑了起來。
方圓感嘆:“一個藝人的職業素養。”
沈寧飛反駁:“這是一個女人的基礎素養。”
她捋捋頭髮,穩定住耳邊的小花,突然說:“你從來沒問過我喜歡什麼花。”
洋桔梗、向日葵、紅玫瑰…這那一系列的小情趣,她從來沒擁有過。
方圓知道她在想什麼,笑道:“星途熠熠,什麼花配的上你?”
沈寧飛白他一眼,不再較真,摸摸頭髮,又摸摸小花,再次掏出鏡子,和他一起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還好沒真的等到滿臉皺紋時才收到花,”說着捧起他的手,摸摸自己的臉,又笑道:“白頭髮和這朵花就不配了。”
方圓卻說:“白髮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
沈寧飛說:“你的油嘴滑舌都是從她們那裡練的麼?”
“……”
沈寧飛咯咯笑,驀然問:“爲什麼是這個時候?感覺好突然。”
看她星眸含情,方圓也不隱瞞,直說:“前幾天見了太多生死離別,覺得…活着的時候享樂要趁早,總不能死後便宜別人吧?”
“……???”
“好啊!想的美!還享樂?!別碰我了,你就等着我便宜別人吧!”
沈寧飛一怔,柔情消失,眼神一下凌厲起來,撅着嘴猛地站起,氣呼呼地叫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