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風有些冷,捲起他身上的長袍,頭頂束髮的流蘇垂下一縷,被風掠起遮住了眼,裴衣擡手想把那流蘇的穗子給拂下,動作卻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身後的寒意讓他整個脊背都僵硬了,處於一種警戒的狀態。
裴衣慢慢回頭,當看到身後站着的十幾個黑衣人時,手指尖都有些發麻,突然,他猛地睜大了眼,眼前刀光一晃,十幾個黑衣人手中的刀紛紛看向了那些繩索……
“不!”
尖銳淒厲的聲音響徹在七絕崖頂,尾音消散後,卻是淡淡的血腥味蔓延開。
很淡,順着七絕崖的邊緣滴落下來,鮮紅的血隨着那被砍斷的繩索垂入幽深的深淵,直至再也看不見。
半個月後。
翎羽國邊陲小鎮。
這幾日,小鎮下起了連綿不絕的細雨,青石板潮溼不堪,通關的過客商旅都把馬車停在了小鎮上唯一的一間客棧外,蓑衣斗笠,嚷亂的聲音嘈雜而又煩躁,淹沒了細雨聲。
吃飽喝住了的客人不免貪上幾杯,三五成羣地聚在一起,開上幾個不雅的玩笑話,哈哈笑上幾聲,讓客棧裡更加熱鬧。
小二店家忙個不停,看着越來越多的客人,臉上點頭哈腰,笑意連連。
動作麻溜兒地穿梭在客人中間。
“呦,客官,這是您要的四個小菜跟一壺上好的花雕,你請好了!”端着盤子,小二把東西放在了桌子上,臨走時打量了一眼從進來他們小店就坐在角落裡的男子,一身黑袍,連臉也給遮住了,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陰鬱之氣,只一眼,就讓人整個後背生生冒出些寒氣。
小二抖了抖,連忙想退開。
卻在聽到一聲輕輕地打噴嚏的聲音停了下來。
誒?
小二狐疑地皺了皺眉,又回頭看了角落裡身形高大的人,這怎麼看怎麼是個男子,可爲什麼方纔那聲音……像是女子?
男子像是覺察到小二的目光,蹙然擡起頭,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眸死死定住小二,嚇得他渾身一哆嗦,尷尬地賠笑了一下,立刻退開!卻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只見那男子收回了視線,目光落在桌子上,似乎低喃了一句什麼,隨即眉頭深深地鎖了起來。
“出來吃東西!”
蕭翎月拿起竹筷,撥了撥桌子上的小菜,小鎮雖然小了點,可這菜色還不錯。
“……哼哼。”蕭翎月懷裡的蓑衣動了動,只發出了一道低哼聲,再也沒了聲音。
青陌用爪子奴了努自己的鼻子,紅通通的,腦袋也昏,嗓子也疼,她還真不知道狐狸生起病來也這麼要人命。隨着七日鬼蟲發作的日期的逼近,她這身體是一天比一天糟糕,軟軟的,沒有什麼力氣。
走出天佑國兩日後,她就後悔了。
後悔沒有親自跟墨非離告別,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一向不是她的作風。
而且……青陌的狐狸臉紅了紅,兩隻前爪攏在一起,亮晶晶的狐眸裡有什麼複雜情緒一閃而過。
“出來吃飯。”頭頂又傳來蕭翎月催促的聲音,青陌繼續裝聾作啞,她不知道自己在鬧什麼脾氣,反正就是不想理蕭翎月。
他說還有幾日就要到翎羽國的
都城了,可她卻是越來越看不懂蕭翎月了,這一路行來,蕭翎月明顯的跟在死亡森林時有些許不同,尤其是當她談起墨非離的時候,他都會出聲打斷,偶爾還會嘲諷兩句,讓青陌歡天喜地的心情像是直接一盆冷水澆了下去,什麼熱情也沒了。
真不知道他到底發什麼神經?
所以,後來的幾日她乾脆不理他,可巧的是,她也不用理會了,嗓子疼得厲害她生病了。
聞到了食物的香味,青陌不甘不願地扒開蓑衣露出一個狐狸腦袋,瞅了瞅,慢騰騰地爬了出來,趴在桌子旁,整隻狐狸看起來懶洋洋的,沒有什麼活力,加上四周嘈雜一片,心情更加不好。
“捨得出來了?”
看她這小模樣,蕭翎月原本的不耐煩消了消。
青陌垂着的小腦袋扭了扭,明顯採取三不政策:不回答、不理會、不搭理。
蕭翎月也不惱,修長的手指執起酒杯倒了一杯清酒,細細地啜着,時不時地看青陌兩眼,猜測着她什麼時候纔會氣消,可這一次很明顯她的脾氣更加暴躁了,一直趴着不動,時不時地伸了伸爪子,表示自己還活着。
“還在氣呢?”蕭翎月脣角的笑意更濃了。
青陌擡眼看了看他,繼續趴着。
蕭翎月無奈:“不是我不讓你見,你要知道我這樣趕路可都是爲了你好。”
“哼!”纔怪,爲了她好?見墨非離一面能用多久,怎麼可能是爲了她好?她不是笨蛋!
“不信?”蕭翎月一口飲盡杯中清酒,這才右手食指微屈,扣着桌面,發出有些輕快的節奏,“想要解你的毒除了需要狼人身上的精骨之外,還需要一味藥材,而這隻有翎羽國纔有,所以我才這麼緊趕着回來,不信,你自己數數看離你毒發還有幾天?”
青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是認真地數了起來。
還有八日。
而從這裡到翎羽國還有七日的路程。
“你沒有騙我?”青陌低聲耳語,她可不想嚇死這裡的人,一隻會說人話的狐狸……嘶!
“當然沒有。”蕭翎月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不要鬧脾氣了,早點趕到羽城能早點幫你續命。”
青陌砸吧了一下狐狸嘴,想了想,也是,他也沒有必要騙她。再說,阻止她見墨非離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處不是?
只是……青陌低垂着狐狸眸,伸出帶着雪禪的爪子,從半個月前開始,腕環就開始變得有些透明,隨着時間的推移,到現在,雪禪呈現一種有些詭異的狀態,透過雪禪,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皮毛。血紅的顏色,映襯着那純粹的透明,讓人的心忍不住不安。
剛開始的時候,她以爲是自己中毒的緣故。
可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它就像是在預兆着什麼。
她似乎是忘記了誰的話,就在她要想起來的時候,那聲音一掠而過,反而是越發模糊了。
“還有……一個半月,到時候你真的能報仇?”時間這麼多,也不怪她不相信蕭翎月,畢竟向一個普通人報仇和一個皇帝之間還是有莫大的差距的,一不小心就可能屍骨無存。
甚至連死都不
知道是怎麼死的?
雖然蕭翎月是狼人,可狼人也是人啊,他也是會流血的,到時候他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嗎?她比較懷疑。
“這你可以放心,就算一個半月後我報不了仇也會讓你離開的。”
蕭翎月的聲音有些淡,寡而無味,就像是絲毫不在乎青陌的離開,她就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般。
聽到她這樣無所謂,青陌放心了。
看來是自己多想了,他只是想要報答自己救他出了死亡森林吧,所以纔想要幫她續命,可偏偏這傢伙又不好意思這樣說,就用這樣的方式把她帶來了翎羽國。青陌腦補出一個受困於逆境的身負血海之仇的男子向救命恩人報恩的完整故事。
唔……
自己都感動了。
爪子揉了揉眼,青陌打了個哈欠,最近是越來越困了。
看來再不續命解毒,她這小命就真的交代了。
正在青陌有些迷迷糊糊的時候,隔壁桌上的一道粗獷的男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其實也不算是他的聲音有多麼的吸引力,而是他說的話裡帶了一個名字,而那個名字正是她心心念唸的。
“喂,你聽說離王的事了嗎?”
“誰?你說金玉國的墨非離,離王?”另外一道聲音疑惑的問。
“不是他還是誰,聽說金帝給他賜了尊號賢尊王。”
“賜尊號,那不是死人才賜的嗎?”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離王聽說死在了天佑國,金帝大發雷霆,天佑國國君還派了使者前來和談,也不知道和談的結果怎麼樣了,只是聽說那離王死得挺慘的,死骨無存……哦,對了對了!據說是死在了天佑國都城的七絕崖底的死亡森林,不知道爲什麼離王帶人非要去那七絕崖底?也該是他命絕,聽說那一晚,七絕崖底失火,整個死亡深林燒了整整七天七夜,綿延千里的密林全部化爲灰燼,那叫一個恐怖啊!”
“真的假的?”另一個聲音明顯有些懷疑。
“我還能騙你……反正死亡森林毀於一旦這事是真的!我小舅子那幾日就在天佑國都城,據他後來來信說那場大火差點危及到整個都城,弄得人心惶惶的,對了……那個醫聖也失蹤了,叫什麼……哦,對了,是叫裴……裴衣。”
“啊!”
剩下的話青陌一句也沒聽清。
她想,自己一定是出現幻覺了,否則她怎麼會聽到這麼荒謬的事情,她離開的時候還活得好好的人,怎麼一轉眼就成了別人口中死人了?!
猛地擡起頭,青陌死死地瞪着前方的兩個人!
一躥直接跳到了他們的桌子上,弓着背,火紅色的一團兒,眼神裡迸發出絕望憤怒的火光:“……唔!”
她剛張開狐狸口就被人一巴掌捂住了嘴,脫口而出的話也變成了“嗚嗚”聲,聽不真切,可她眼底的兇狠還是讓那兩個人嚇了一跳,傻了眼看着眼前一副要向他們拼命的狐狸,他們甚至還記得方纔那一幕,獠着尖銳的狐狸牙,血紅色的狐眸裡透着凌厲的光,那種同歸於盡的恐怖讓他們現在還是一身的冷汗。
從來沒有被一隻幼獸嚇成這樣,兩人擡眼看着靜默地立在他們面前的高大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