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六點鐘楊小娥就起牀了,不變的一身寬大又肥的藏青色衣裳,她先去打井水洗臉,然後照着破了口子的鏡子,把及肩膀的頭髮編成兩個粗辮子,用一根紅線綁得結結實實的,這才準備做早飯。
主食依舊是玉米粥,但家裡有沙藥,煮粥的時候楊小娥把沙藥切成小塊放進去,煮出來的粥甜甜的好喝,而且沙藥也當飽。
菜是豆豉炒沙藥葉子,出鍋的時候爺和小弟也起來了,她解開身上的圍裙衝院裡喊,“爺,小軍,吃飯了。”
楊小軍肚子早就餓得呱呱叫了,洗臉都不老實掙着要往廚屋走,“二姐,好吃,好吃的!”
楊樹根按住孫子,憤憤的說:“破沙藥葉子有啥好吃的!洗完臉再去!”
楊小軍第一次被爺兇,委屈的眼淚在眼圈打着轉。
昨晚一夜楊樹根的氣都沒消,起來時想到今天張家可能過來正式退親,他怒氣就蹭蹭往外升,楊家造孽了生了倆不爭氣孫女。
這會沒忍住跟孫子發火,完了見孫子快哭的模樣又心軟了,“快別哭了,吃了飯爺領你去買水果糖去。”
“嗯。”楊小軍悻悻的點頭,肚子餓的慌也不敢擅自丟下爺跑了。
真是,有氣朝她撒就是了,楊小娥不悅的皺起了眉,她已經很努力在嫁了,可張家偏不娶,能咋辦?
把圍裙摘下來掛在門背後,楊小娥便走出廚屋,正好與楊樹根對上,礙於是長輩,她打聲招呼說:“爺,三妹一夜沒回,應該在老叔家,我去問問。”
楊樹根眼一瞪,“問了幹啥?她愛去哪就去哪!”
知道爺還不想見三妹,可不去叫,三妹留在李家爺不是辦法,畢竟這伙食緊缺的年代,李家再施恩也不能不懂事。
楊小娥想了下,直接搬出李大嘴來說事,“李大嘴早就不待見我們,要是三妹在他家吃點什麼了,指不定得得喊賠錢,我還是喊她回來吧。”
楊家好不容易現在手中有七八塊錢,可不能被李大嘴藉口要走了,楊樹根沉着臉道:“那行,你去吧。”
楊小娥在水井邊洗了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便往李家去,本想着輕手輕腳的,不料一進李家院子,便與李大嘴打了個正面。
李大嘴瘦高瘦高的個子,一身灰色衣裳,頭上裹着白毛巾,腰裡彆着菸袋,雖然七十多了,可還是挺精神的。
“哎喲,咋地,又來借面了?”
李大嘴正要出門遛彎,見楊小娥來了就停住腳步了,這會聲音不高語氣嘲諷,“我說小娥呀,張家來你家提親都不曉得送面的嗎?這是規矩呀!哎呀,那可真是糟糕了,說明張家不待見你們呀,就算嫁過去了,也是白給人幹活生娃的命呀。這要是生個男娃,你爺估計能享受點,要是生個女娃,那就白搭咯。都說當媽的咋個生,女兒也咋個生,你媽不爭氣快死了纔給你爺生了孫子,你呀,我看也是哦!”
有些話楊小娥不想說,可李大嘴都提到媽了,她就忍不住了。
楊小娥面帶微笑道:“李爺,我在學校時聽老師說,現在已經施行男女平等啦,生男生女都好,很多大企業家都是女人呢。老師說,只有奴隸社會,封建社會才公然實行男尊女卑。李爺,你這話私底下說了就好,要被有心人聽了說到村長那去,你就是封建思想的人了呀,是要被制的。”
李大嘴老臉瞬間煞白,“你胡說八道,我咋沒聽說這事!”
楊小娥表情無辜,“我沒胡說呀,李爺,要不我們去村長那問問,是真是假一問便知了。”
“哼!我吃飽了撐着,不去!”李大嘴眼瞪着楊小娥,“死丫頭,我家的不是賑災施救的,回去跟你爺講,今天起不還玉米麪每天增二兩!”
“二兩?這不是變相高利嗎。”
“那就上別家借去呀!哼!”
李大嘴揹着雙手,氣呼呼的出門了,楊小娥也是氣極了,這擺明了就是地主行爲嘛!
李大嘴這番話不是唬人,楊小娥心底浮現一股不祥的預感,一天加二兩,五天就一斤,就算楊家砸鍋賣鐵也還不上啊!
可話又說回來,總不能一輩子借麪糊口吧,要想把日子過好,就得想辦法弄到錢,可是這年代只能靠上地幹活掙工分,其他就找不着門路弄錢了。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民,想要手頭有寬裕的錢,除非有一門手藝,比如張家,能成爲萬元戶,靠的便是張紅軍那門理髮的手藝。
只是,她要靠什麼手藝弄錢呢?
王秀花從廚屋裡出來,見和熙的日光之下,楊小娥凝眉深思,自己走過來的腳步聲她都沒發覺,不禁疑惑問,“小娥,想啥呢?”
楊小娥飄遠的思緒被拉回,擡眼望去老嬸已經站在跟前了,紅脣彎起,“老嬸,飯做好了嗎?”
“快好了,還差一個菜就好了。對了,小娥,你前天擱家裡做的菜是啥子菜?我也想做一個試試。”
“老嬸,那是沙藥,你家這情況……也吃它嗎?”
“這哪裡話,好菜哪有不吃的道理。”
王秀花臉色浮上一絲惆悵,“哎,你李爺老說我手藝不好,做來做去還是那幾道菜,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裡記恨呢。”
楊小娥微微笑,“老嬸,其實很簡單的,把沙藥葉子洗淨了炒一下,快出鍋的時候撒上蒜末混炒幾下,加點鹽巴就成了。”
王秀花頓時一樂,“行,那我今早就試着做一個。對了,小娥,你是來借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