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風從開着的窗子口灌進來,涼颼颼的。
西樓躺在牀上,扯緊了被子,背靠着牆坐着。神色凝重,時不時望向窗口。
黑影閃進時,她方纔起身,披了件厚實的袍子,走向莫無恆。
“怎麼現在纔來,我不是說侑歸殿發生什麼要第一時間通知我麼?”西樓問道。
莫無恆小心關上窗子,“可是這裡的守衛忽然就森嚴起來,我找不到機會。現在這會也是瞅着空子,也不知被人發現了沒有。”
“你確定是皇上的人?”西樓不顧這些,直接開口問。
“兩個太監放的火,有點身手,我隨後就跟着他們。皇上下朝後,他們被單獨召見過,後來並沒有見別的人。”
西樓細細思忖後,奇問,“你如何能見到他們被召見?”
莫無恆頓了一頓,眉間微皺,“我穿上一個太監的衣服,混在裡面。”
西樓瞭然,“看來幕後指使的就是皇上,想不到許婕妤與皇上還有這樣的關係,也難怪她的榮寵不衰了。”她停頓一刻,忽而又嘆了一聲,“也是個可憐的女子呢,待到以後再無用武之地,又幫皇帝做過那些不能攤在表面的事情,恐怕沒個好結局。”
莫無恆道,“也不一定吧。”
西樓搖搖頭,“飛鳥盡,良弓藏。何況,唯有死人才不會說話,皇上未必不是個狠心的主兒。最近的事情也看得出來,他纔不怕多造殺孽。我明日且再去試他一試。”
“容我多言,你一向對他人漠不關心,這次如何這樣急躁?你的目標是夏陌,而非當今皇上。或者說,你在爲夏鄴感到不甘?”莫無恆道。
西樓愣過後,方纔側過頭,莫無恆看不到她的神情,“我懷疑皇上藉此要對付孟家,我是孟家的人,說到底,也不願看着孟家沒落下去。”
“原來如此。”
西樓有些心虛,對於莫無恆而言,或許是會相信這番話。可是捫心自問,這種話,真能說服自己?她內心微微苦笑,許是有些牽強吧。私心裡,的確有些不甘那個感覺安靜得時間都止住的人這樣被殺了。
或許是他有自己所無法做到的面對苦難時的淡定,或許是他對自己說的那幾句話,也或許……僅僅只是自己希望那個靜謐的地方能夠一直存在下去,在那個地方時心裡感到的靜心,是她註定只能奢求的。
朱弦宮。
用完了午膳,夏洛拿起一盞茶,輕抿了口,又放下。
許婕妤輕聲問,“皇上,侑歸殿被燒一案,是否打算查下去?”
夏洛淡淡一笑,只是眼中是絲毫未變的淡漠,“當然,若我只想除掉他的話,大可不必這樣大費周章,弄得衆人皆知。失蹤的那個宮女,倒是讓我有些擔心,有活口出去了,畢竟有些麻煩。”
許婕妤又道,“聽說,孟家那個女子,也頗爲關注此事。”
夏洛眼色微冷,“只怕她就要找來了。”
許婕妤略一驚,“爲何?莫非她會知道這些事?”
“起碼應當知道了是我做的。想不到她進宮這麼久我才發現背後還有人在幫她蒐集情報。我的探子告訴我,昨天有人送了信息到孟西樓房裡,並且在夜間還從窗子進了孟西樓的閨房,而且那個人,跟蹤過我派去放火的那兩個。”夏洛淡淡道,話中帶了一絲凜然。
許婕妤又問道:“那爲何不攔住那人,難道任由他把消息傳到西樓那裡?”
夏洛的眉間微微蹙起,“攔不住,我的探子在暗處,本來也不便公然現身。何況明知攔不住還硬要攔,豈不是即沒有成果,又打草驚蛇。”
許婕妤嘆了口氣,“那孟諍豈這會豈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事,他有了防備,再怎麼辦。”
“那還不一定,據我的探子回報,他注意到那個人後,發現只是將消息透露給過孟西樓,並且在昨夜進過她的房間。目前爲止,並沒有向其他地方通傳。”夏洛將茶盞在手裡轉了轉,“誰知道她在搞什麼鬼,我倒想看看,她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啓稟皇上,”門口有人通報,“孟西樓小姐求見。”
許婕妤捂嘴一笑,“果然來了,皇上不見麼?”
夏洛原本是這個意思,只是忽然想起上次見她時,心裡涌現的那絲熟悉感,又有些恍惚。
依稀還記得,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子在梅樹下撫琴,他以簫合之,即使所想非眼前人,但也能感受到一絲平日沒有的靜謐。
此去經年,往昔一切已然覆滅。
“拿我的簫來。”他說了一句毫不相關的話。
有人遞上紫竹洞簫,許婕妤不解,“皇上,這是何故?”
夏洛拿起簫,試了試音,“沒什麼,你不是一直想彈鳳求凰麼?準備吧,雖然我多年不曾拿起洞簫了。”
許婕妤面有疑色,卻仍去拿來了古琴。
夏洛對外頭的人道,“告訴她,我和婕妤在合奏,她若執意要進來,後果自負。”
聽着那位公公重複着夏洛的話,西樓浮現一絲莫測的笑容。
她客氣對公公道,“勞煩公公帶路吧,後果西樓一人承擔。”
公公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往裡一指,“孟小姐,請吧。”
西樓隨着那位年級微顯老邁的公公往朱弦宮裡走。
未進正殿,聽到熟悉的曲聲傳來。西樓猛的一怔,愣在原地。她隔得遠遠的,看着敞開的殿門裡,許婕妤頷首撫琴,夏洛持簫而合。
快到殿前的公公忽然發現跟在後面的人還停得老遠,皺了皺眉,又走回去。
“孟小姐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公公有些不客氣的問道。
西樓愣愣的看着那裡,彷彿一瞬間被抽去了魂魄,輕聲問,“公公,聽說當今聖上禁《鳳求凰》,爲何今日大爲反常?”
公公也覺奇怪,“奴才也不知,皇上的確一向不允許此曲在宮裡流傳。不過聖意難測,不是你我能參透的。”
簫聲熟悉得彷彿已經回到了從前,每個細節停頓,吹奏,曲風,都與蘇錫一模一樣。只是古琴聲雖相似,但感覺相差甚遠。
西樓想起第一次聽夏陌吹簫時,發現過曲風與蘇錫有一些細微的不同。而夏洛,是完全相同。她想到夏洛與夏陌相似的臉,而從前認定的夏陌是蘇錫的那幾個理由,在這裡,全都能與眼前的那個人相對。哪怕夏陌某些與蘇錫不吻合的地方。
西樓感到有些背過氣,她深呼吸了幾次,眼睛仍是盯着那個方向。雖然看得不是特別清楚,但她能感覺到那邊注視的目光,卻也毫不閃躲。
倘若夏陌沒有騙她,他的簫的確是有人教給他的,那麼此刻就能解釋出是誰教的了。莫無恆從前也調查出,夏陌從前與皇上的關係很好。
是自己一直弄錯了麼?事情巨大的轉折彷彿白晝忽然扭轉成了黑夜,沒有先兆,一切忽然就變了樣。
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說,錯了錯了,一切都錯了。
她努力想讓自己立刻鎮定下來,回想着其他的理由,想說服自己,或許今日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西樓閉了閉眼,沉定的呼吸後,忽然睜開眼睛,目光如電。
燕行柯!
燕行柯一定知道是誰,那時是自己以爲那人是夏陌,燕行柯才默認。這樣一來,不是自己現在錯了,就一定是他故意隱瞞。
公公有些不耐煩,“孟小姐……”
不等他說完,西樓轉身就走。
公公有些驚詫的看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又趕忙跑到殿前,看到面色不變的皇上。
“皇……”
夏洛看着西樓離開的方向,對着那位公公擺擺手,示意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