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雲。
馬車停在一個鎮子,車伕已去休息。
他喂完一些粥,西樓又開始夢囈。雖然一直處在昏迷狀態,她經常會說些話,但人卻清醒不了。有些話他聽不清,而大部分,都是在喊痛。
對於自己而言,傷已是一種習慣,尤其在從前,還未練好刀法的時候,還活在仇人的摧殘下。可是對於她而言,恐怕是極少極少經歷受傷,尤其是這樣的重傷。他甚至覺得,哪怕是自己受到這樣的創傷,都無法堅持這麼久,她真算是個奇女子了。
西樓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如同那些大夫所驚訝的,弱智女流傷到這種地步居然還能活着,她該有多麼強烈的生念。若說她不是弱智女流,可她分明連武功都不會,從小在深閨里長大。
真是個謎團,即使接觸了這麼久,他發現自己還是一點也不瞭解她。不明白她到底能有什麼仇恨這樣堅持,也不明白,一向放縱她的孟諍,爲什麼忽然之間如此決絕的要置她於死地。
他感到有些心驚,背面一刀還不夠,還要在胸口刺傷一刀,分明是一點活路都不留。
莫無恆撩起簾子,外頭一片寂靜,只有黑沉沉的夜下,未融化的白雪。
“爹爹……爹爹……”西樓帶着哭腔,即便在昏睡中,臉龐竟真有淚痕,“縈縈對不起你……”
莫無恆第一次聽着她清晰地說着除了喊痛以外的話,卻聽不明白。
她的頭不自覺的動,表情竟十分痛苦。那不是傷的痛,而是心底深處的,面對某些悲傷的無助。
“吟風……爹沒有……我爹沒有……”
額上涔涔有汗,莫無恆找出一塊帕子,替她拭去。剛碰上去,手一頓,竟還未退熱。
“爲什麼……蘇錫,爲什麼……”
“我恨你……我發過誓,即便成了鬼都不會放過你……你帶給我的一切,必將償還……”
莫無恆蹙眉,她還在處心積慮的要報仇麼?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讓她信念如此之深,甚至面對死亡都能挺過來?
還有她那些奇怪的話,縈縈?吟風?蘇錫?
他想不通,並且發現很多事他都想不通,比如,爲什麼他要費這麼大力氣救她。
孟西樓。
想着這個名字,可翻來覆去,怎麼想都不明白這個人除了與自己有利益上的合作,還有什麼別的關係。自己到底爲什麼要管她的死活?
他繼續靠着馬車,望向外面。濃雲密佈中,隱約看得到一點月暈,卻看不清月亮。
不知過了多久,他想,大約是合作還未完成吧。他答應過的,要幫她做完她想做的事,她也答應過,要幫他拿到去塵散。
是的,去塵散。他終於想起自己爲什麼要救她了,大概是因爲除了她,再想不到別的方法能得到去塵散了。
所以西樓,你答應過的事情還未做完,在此前,一定要活着!
坐着馬車,又過了幾日,終於在一天傍晚前到了落鶯谷。
莫無恆抱起西樓,並將厚重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谷前梅樹成嶺,乍看去毫無章法可言,實則暗藏玄機。若走不出這片錯雜的梅嶺,任由武功再高也無法進谷。
他順着早已諳熟於心的路徑,繞過梅嶺,直接來到落鶯苑。
婢女飛飛碰巧出門,見他抱着一個人,有些驚訝,“莫公子……這……”
“飛飛,驚若在不在?”他直接問道。
飛飛愣愣點頭,“小姐在裡面。”
他抱着西樓直徑走進去,飛飛忙跟着進屋。
上官驚若聽到飛飛的叫喚,懶懶邁着步子走出來,打量了莫無恆幾眼,“還沒死啊,來幹什麼?”
“驚若,我想請你救她。”他的話音裡帶着懇求。
驚若踱着步子走近,瞧了瞧,嗤笑道:“我說莫公子,江湖人稱冷麪魔頭,我怎麼沒瞧出來。處處都是風流債,我看你要帶多少個女人來。”
話音尾處,帶了幾分凜然。
雖明白她一向是刀子嘴,但這次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對。
他解釋:“不是什麼風流債,她的命對我而言很關鍵。”
上官驚若挑眉,“關鍵到什麼地步?”
莫無恆蹙眉,“凝魂珠我已經拿到了,是她給的。我還差去塵散,若她死了,則一切成空。”
“她是什麼人,有如此能耐?”她話音一轉,仔細看了看她。
“朝廷的人。”他簡單答道。
上官驚若哼了一聲,“拿不拿得到去塵散是你的事,莫無恆,你只救了我一命,這個債什麼時候才還得清啊?”
“只要你能救活她,日後若有差遣,定萬死不辭。”他沉沉道。
她似是考慮一刻,定睛看了看莫無恆,有些挑釁,“當真?我讓你做什麼都行?”
莫無恆絲毫未考慮,點頭,“是。”
“那好,記住你的承諾。”她看向西樓,“放下她吧,我先瞧瞧,指不定在路上就死了。”
莫無恆小心的將她放在牀上,“胸口與背面各有一刀。我在京城找了幾個大夫,都說傷勢嚴重,能活一刻是一刻,想要治好,卻比登天還難。”
“那些個庸醫懂什麼。”她不屑道,“我還偏偏就會登天。”
她先是把脈,眉間一緊。
莫無恆急問,“怎麼樣?”
上官驚若面色嚴肅,“不妙。她雖未斷氣,但脈象已經極爲虛弱,恐怕再晚些時,她就直接去見閻王了。”
“那到底救不救得活?”他心裡有些緊張,甚至一些恐慌。
上官驚若伸手往外一指,“出去。”
莫無恆不解。
她皺眉,“我要檢查她的傷口,你一個大男人杵在這裡幹什麼。把飛飛和涵瑟叫進來,告訴她們讓其他人都準備好,隨時待命。”
“好。”莫無恆聽話的退出去。
褪下衣服,上官驚若暗暗嘆了口氣。都傷成這樣,竟還未死。
兩個婢女進了屋子,她頭也不擡,“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莫無恆在外間等了許久,臉色差得一看便知休息不佳。涵瑟出來拿藥材,看着他的樣子,有些無奈。
再次進屋前,她在外間燃了一爐薰香。
藉着淡淡的香味,莫無恆這才覺得十分睏倦,一坐到椅子上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