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皺了皺眉,“你怎麼來了?”
“臣……臣妾……”許婕妤感到自己的突兀,低眉,“皇上恕罪,臣妾告退。”
她低着頭,快步離開。西樓冷眼瞥了瞥,“皇上,如今江山美人,你一樣也不缺了。
“我沒想過她會進來,也未特意囑咐。”夏洛感到一些頭疼,這些事情被許婕妤撞破,終歸是不好。
西樓揚眉,挑釁一般,“現在被人撞見了,你該如何善後?也不知她在外頭聽了多久,你是會明殺還是暗殺?”
夏洛看了她一刻,“你果然變了許多。”
“拜你所賜,讓我長大了。”頓了一瞬,西樓自嘲的一笑,又道,“要麼就殺了我,要麼,就等着我來報仇。不過性命你大可放心,我對殺你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我會讓你生不如死!”言罷,西樓離去。
走出了乾殿,只見天空一片空曠與遼闊。她深呼幾口氣,想借助寒涼的北風讓自己的心緒沉定下來。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還未做好任何心理準備。
西樓神情恍惚,一時也不知要走到哪裡去。
自以爲隱藏得深,卻沒想到對方早已瞭如指掌一般。是燕行柯告訴他的麼?即使是這樣,也應當是自己的所爲讓他了疑心去問的。
看來他吹奏《鳳求凰》的那一日,終究沒有瞞過去。那時還竭力掩蓋,真是惹人笑話。
乾殿的那一刻,心裡痛得抽搐,原來有些東西,時間終究無法洗刷。
一絲涼颼颼的風從背後掠過,不似於寒風的那種冷,帶着幾分尖銳的冰涼與肅殺,就好像是……背後有冰錐對着脊樑骨。西樓警覺回頭,目光瞬間變得凜冽。
不知是走到了哪裡,背後只見得白茫茫的,有些荒涼。偶爾有一隊侍衛從不遠處走過。遠處,隱約有宮女成排而過,卻看不真切。
剛纔是幻覺麼?
再次猛的回頭,剛剛又出現那種感覺。
她意識到四周一定有人,冰天雪地裡,甚至能感到一股強烈的殺意。
西樓冷冷注視着周圍,緩緩移動身體。剛纔巡視的侍衛,再次從眼前走過,卻沒注意到這邊。
正打算喊出來,一雙冰冷的手在那一刻捂住了她的嘴,將她往後拖去。
西樓內心大驚,眼睛瞪得老大,死命的掙扎。那人的勁出奇的大,她的掙脫絲毫無法撼動。
背後一震,有兵器入體的聲音。被扭到背後的雙手忽然感覺到溼熱的液體緩緩流過,劇烈的疼痛開始迅速蔓延擴散。
一時間,呼吸都感到困難,彷彿有一口氣被疼痛憋着,吸不進去,也吐不出來。
“鏗——”劍與劍相碰的聲音,她的身體霍的被鬆開。失去了支撐,軟綿綿的倒下。
倒在雪地裡,背後好像仍有血涌出來。刺骨的冰涼卻讓疼痛有一絲麻痹。
是要死了麼?
意識漸漸有些渙散,隱約能聽到打鬥聲,眼睛卻緩緩閉上。
無恆……無恆……
想喊,卻喊不出。
雙眼終於閉上,頭歪向一邊。
“你是誰?”手持匕首的重韋半包着臉,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銳利如鷹。
另一個人拿劍指着他,“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
重韋並不戀戰,轉身想逃。那人足尖一蹬,飛身上前,揮劍攔住他。
幾招過後,重韋臉上黑色的紗布被劍尖挑開,那人看着這個陌生的面孔,又問,“你到底是誰?”
重韋陰冷一笑,左手微擡,三支暗鏢從袖口飛出。那人急忙閃身避過,卻是慢了一步,左手臂被其中一支射中。再擡頭一看,那人已經逃走。
他捂着手臂,回頭看到雪地裡的西樓,雙目緊閉,身邊的雪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而胸口,則被那柄匕首射中。
竟是自己的那一閃身,讓他擲出了匕首,又瞬間逃得無蹤,速度令人震驚。
“孟小姐……孟小姐……”他連叫了幾聲,西樓毫無反應。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已然十分微弱。
重韋剛逃出那人的視線,心裡正在稱奇,居然除了那個刺客,還有人在暗中保護她。
“是你!”
聽得這聲略有些熟悉,他擡眼一看,莫無恆持刀擋在他面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莫無恆冷冷打量他,見他的裝束便知,定然不是光明正大進的皇宮。
重韋嘴角勾起一絲陰笑,“有時間問我,不如去看看孟西樓是否還活着。”
莫無恆心底強震,“你說什麼?”
刀迅速出鞘,眨眼間架在了已手無寸鐵的重韋脖子上。
重韋不緊不慢,“你多在這裡耗一分,孟西樓就死得透一分。不想去看,那麼我們再次切磋一番,如何?”
刀一瞬已然回鞘,莫無恆向他來時的方向奔去。
重韋冷笑後,順着路徑離開。
“放下她!”莫無恆指着抱着孟西樓的人,那人手上血流不止,卻無暇包紮。
那人停住腳步。
莫無恆見西樓前後兩面受傷,人已無生氣,也不知是生是死。他沒有耐性等什麼,直接出刀。趁着那人的閃避,左手奪回西樓,右腳向那人踢去。
那人倒在地上,眼見莫無恆沒有任何停頓,帶着西樓絕塵而去,地上只有一滴滴的,觸目的鮮血。
他站起身來,順着血跡找去。只是體力已在打鬥後耗費得差不多,手臂上還有傷,找到宮牆處,已經看不見有血的痕跡。
朱弦宮。
“臣妾今日魯莽,誤闖了乾殿,請皇上恕罪。”許婕妤有些忐忑的跪在夏洛面前。
夏洛淡淡看了她一眼,“平身吧,不知者無罪,隨意出入乾殿,也是朕的許可,不算你錯。”
“臣妾斗膽問一問,皇上似乎與孟小姐有爭執。”她邊說,邊倒了盞熱茶遞給夏洛。
夏洛沒有接,緩聲道:“晨歆,你可以算是與朕走得最近的人,朕一向縱容你,那也是因爲你知進退。但是你要知道,這並不代表什麼事你都能知道,明白麼?”
話聲沒有任何情緒,卻讓許婕妤一顫,茶從盞裡盪出來。指尖被熱茶水燙到,情急下,那盞子被她失手掉在地上,砰然成了碎片。
她再次跪下,卻見門外走進來了安公公,在夏洛身旁微聲說着什麼,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夏洛臉色大驚,立刻起了身。
許婕妤仍跪着,夏洛走至門口,對她說,“行了,不必一直跪着。最近的事情,你不必插手了。”
來到乾殿,一人被包紮的左手臂,紗布上仍然被鮮血染紅。
夏洛皺了皺眉,“飛鶴,到底怎麼回事。”
“屬下跟着孟小姐,在靠近娥苑的地方,有人忽然從背後捂住她的嘴。皇上說沒有極特殊的原因,一定不要讓她發現,屬下也不想打草驚蛇。後來那人卻從背後捅了孟小姐一刀,屬下才覺得不妙。再因皇上也曾說,別讓她遇到危險,屬下現身,與那人過了招。只可惜,屬下才疏學淺,那人是個暗器高手,被他逃掉了,還在逃走前,將行兇的匕首刺進了孟小姐的胸口。”飛鶴垂首,快速說着。
“人呢?他逃走總不至於帶個人走吧。”夏洛冷冷打斷。
“屬下無能,本來是救出了孟小姐,可是後來又出現了另一個人,武功更甚於行兇的那人,孟小姐被他劫走了。”他低聲回答。
夏洛怔了一刻,“她是生是死?”
“屬下曾探過她的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只是受了重傷,加之刺進胸口的匕首已近心臟,恐怕凶多吉少。現在又被人劫走,也不知是何人所劫,倘若與刺殺的人是一夥的,孟小姐只怕已經……”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沉默半晌,夏洛冷聲問道:“見過那兩人的臉麼?”
飛鶴點頭,“見過,第一個人帶着黑色面紗,但是被屬下挑開。第二個人連面紗都沒有。再看見他們,屬下一定能認出來。”
“好,從現在起,你追查那兩個人,另派夜寅尋找孟西樓的下落。記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飛鶴退下。
夏洛獨自站在乾殿,眼眸有些空闊,看不出悲喜。
“縈兒,你還要來報仇的,怎麼能死……”他喃喃低語。
重韋向孟諍回稟了一切,孟諍眼中轉出一分冷光,“你是說,除了那個刺客,還有高手在暗處幫她?果真不是常人,終年呆在深閨,竟有這樣的能耐。你確定她死了麼?別留下後患。”
重韋答道:“屬下不敢肯定在離開時她已斷氣,但胸口背後連中兩劍,胸口那一劍即使沒有刺中心臟也相差無幾。即使被人救走,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我不要九死一生,我要她確確實實的死,決不能有差池!”他壓低聲音,語氣卻是難有的強硬。
“說九死一生,那也只是個萬一,除非極好的運氣碰到什麼所謂的未斷氣就能救活的神醫,但即便真有那個人,恐怕碰到了,血也流盡了。那麼重的傷,又是嬌弱的女子,或許這個時候已經斷了氣。”
孟諍略微放了心,“但願如此。已經在皇宮留下明顯的痕跡了麼?”
重韋回答,“是的,西樓小姐一直血流不止。屬下想即使沒有屍體留在宮裡,那一大灘血也足以說明一切了。恐怕這件事很快會傳到這裡,連帶着西樓小姐的失蹤,大人完全能以此事大做文章。”
孟諍沉吟一刻,“大做文章的確必要,在這個節骨眼,是到了反擊的時候。你一定好奇爲什麼要用西樓的命吧。”
“是,西樓小姐一向頗得大人看重,是人所皆知的。爲了反擊而這樣做……屬下確實不解,因爲以西樓小姐的能力,完全可以有更大的作用。是不是因爲西樓小姐那些不尋常的舉動,讓大人察覺到不妥?不過屬下只是聽命,原因如何,大人不說,屬下也不會問。”
孟諍踱步,臉上帶了一絲笑,卻意味不明,“她的所爲,我確實不懂,但並非完全因爲這個緣故。讓她死,我也惋惜。但是與整個孟家比起來,不足爲意。到了這個時候,她若不死,孟家恐怕就要完了。你暫且避一避風頭吧,有事時我會找你。”
重韋退下後,他打開書櫃的暗格,取出那副《琴下梅仙圖》。
或帶來福音,或帶來毀滅。
他微微嘆息,喃喃,“恐怕帶來的是毀滅。可是孟家不能毀,只有犧牲你了。但願,我沒有做錯……”
他拿起畫,靠近燭臺,想要焚燬畫卷。
停了停,他皺起眉頭,還是將畫卷收好,放回了原處。
望天樓。
“師傅……師傅!這次你一定要見我,師傅!”錦寧在望天樓三樓,對着那扇打不開的門,大聲叫喊。
門打開,有些微醺的燕行柯看到錦寧一臉焦急,一見他就彷彿看到救星一般,“師傅,西樓到底在哪裡,你一定知道對不對?”
燕行柯微一怔,“西樓在哪裡?”
錦寧見他不知,忙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現在到處都在傳她在宮裡被刺殺了,而且是皇兄所爲。我相信皇兄絕不會這麼做,但……但她在見皇兄前我和她在一起,去見皇兄後就再沒回來了。我就說我該與她一起去的。師傅,她到底在哪裡?”她扯着燕行柯的袖子。
燕行柯眼光一閃,掐指一算,“真是奇怪,劫數分明未到,怎會橫生禍端。”
錦寧耳尖,已經聽到‘劫數’二字,“劫數?什麼劫數?”
他嚴肅道,“恐怕到了多事之秋,錦寧,聽師傅的話,最近乖乖呆在宮裡,不要到處亂跑,包括這裡。”
她雖頑皮一些,也不是不通情理不分輕重之人,“師傅,你只需告訴我,西樓是否平安?”
燕行柯微嘆,“說實在的,師傅不知道。你真以爲師傅什麼事情都能知曉麼,那還在這裡做什麼,不早昇天做了神仙。我需好好卜一卦,那個劫數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且劫數前有大變故。現在到底是一場虛驚還是劫數提前,尚無定論。你少管這些,快些回宮去吧。”
錦寧悻悻離開,面帶憂色。
夏洛看着她離開,獨自上了望天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