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魂門前, 柳疏離抱臂倚牆上,盯着蘭皋如開了倍速般的步子,問:“喂, 師尊說你會來取東西, 來的那麼早, 取得什麼東西啊?”
蘭皋駐足, 側首看她, 冷冷道:“你別管。”說完,她快速離開。
“給我看看唄?”蘭皋早已沒了影,柳疏離仍就對着空氣抱怨道, “小氣!”
蘭皋剛走沒多久,常竹就黑衣裹身, 匆忙而來。
“疏離, 人來了嗎?”常竹隔着面罩也能被看出十分焦急。
柳疏離正要回應常竹, 蘭皋已經來過了。但她忽感一陣寒風襲來,不禁瑟瑟發抖。她拉緊衣衫, 話鋒陡轉,納悶這天怎麼會突然變冷。
緊接着,他們身後忽然響起一句清冷話,從而徹底的打斷了她:“人來了,你們說的是我嗎?”
難得這句幽默的話是從晚歌嘴裡說出來, 但晚歌可沒興趣同他們消遣時間。
輕身落地地凝霜, 銀鈴脆聲聲入耳。晚歌由心底而生的寒氣凜冽逼人, 周遭的景物皆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白霜。
常竹怔住, 還沒有想明白爲什麼晚歌會在這裡。忽然間, 他的喉嚨被無形的力死死扼住,就如禁錮靈力的枷鎖, 靈力被壓制,皮膚上結滿霜花,難以呼吸,全身乏力,直到雙腳離地。
這是常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如此強悍靈力鉗制,眼前這個看似嬌弱的女子,到底蘊藏了多麼可怕的力量?
見狀,柳疏離毅然決然的拔劍而起,敵意滿滿的朝向晚歌而來。
第一步剛邁出去,僅在晚歌的擡手間,寒地而起,柳疏離被從地面迅速凝聚從而佈滿全身的冰包裹住,變成一座冰雕。然而這整個過程,晚歌都沒有正眼看過她。
“你以爲我會怕你?”晚歌偏頭看向面部扭曲的常竹,怒,“帶我去見白笙。”
這般狀態下,常竹扛着喉嚨被捏碎的危險,費力的騰出一隻手,艱難的化掉柳疏離身上的冰。
“我帶你……去,咳咳……求你放了,師尊……”柳疏離在脫困的瞬間咳嗽不止,脹紅的臉許久都沒有緩過來。
有人識趣,晚歌自然不會同他繼續廢話。晚歌散去靈咒,常竹被重摔在地,剛接觸地面的霜,絲毫不給他躲閃喘息的機會,片刻間,他就被寒冰困住。
晚歌還沒有等他破出寒冰,就面無表情的對着常竹伸出手掌,施法中微屈五指,寒風起,霜滿天,衣袖翻飛,凜冽刺骨,強大的靈力擠壓寒冰。
寒冰承受不住劇增的壓迫,剎那間,冰碎成了渣。冰塊破碎的聲音雖然大,但也掩蓋不住常竹骨骼錯位碎裂的聲音。
曾經對付池樺的那招,現在用來對付常竹。不同的是,上一次她處在靈悸時期,使不出全力,當然,這次也沒必要使出全力。
常竹癱倒在地,面色鐵青,難以動彈。晚歌手下留情留他一命,四肢雖然變成了裝飾品,但日後還能臥在牀上頤養天年。
柳疏離擦掉臉上的凝霜,就連呼出的氣體都變成了水霧。她跌跌撞撞的跑過去,蹲在常竹旁邊,急切的擔憂道:“師尊,師尊,你怎麼樣了?”
常竹怒目圓睜,微微張開嘴,鮮紅的血液不斷的涌出。他喉嚨被瘀血堵塞,發不出一絲聲音。
“走!”晚歌沒了耐性,催促磨磨蹭蹭的柳疏離。她冷如冰霜的臉隱約表露出一絲怒氣,讓人生畏,不敢直視。
柳疏離畏懼的瞥了一眼晚歌,手足無措的爬起來,顫顫巍巍的在前面帶路。把她送到牢房之後,柳疏離就偷偷跑開了。
晚歌沒有直接衝進去大鬧禁魂門,是因爲常竹還在門外,想必白笙現在應是安全的。可當水牢的石門開啓之時,她望着跪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白笙,整個人都崩潰了……
短距離的瞬移,很快,但她卻如經歷了千百次針刺身心的折磨。
她俯身,微微顫抖的手撥開他額前的碎髮,眼底全是疼惜。
“白笙……”晚歌逐漸哽咽,眼眸裡泛起漣漪。
白笙的眼緊閉着,面色如紙一般慘白。晚歌輕輕拭去他嘴角緋紅的鮮血,薄脣沾血反倒添了一些氣色。
晚歌的目光往下移,這才發現他被血色衣衫下半掩着的傷口還在滴血,傷口內那顆猙獰殘破的心臟還在跳動。
震驚的神色僵在她臉上,腦中如悶雷炸開。她微顫的手停留在傷口邊緣,同時,她的心也在劇烈的抽痛。
這一刻,似乎受傷的不是白笙,而是她自己。她的心正在被凌遲,一刀一刀的剜開,撕成碎片,同他一般,一直在往下滴血……
她蹙眉神傷,眼前的人,怎麼變成了這樣?
曾經活蹦亂跳的白笙,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眼眶裡打轉的淚再也藏不住了,她啓脣未語,就這樣持續半晌,彷彿失了聲。
高臺上的血,沿着地面滴到水中,引大大小小的妖魔圍在高臺四周舔舐。有的甚至不怕死一般,趴在高臺邊緣,伸出細長的舌頭,貪婪的吸食鮮血。
妖魔的動靜太大,難聽,噁心。晚歌側首,睥睨羣魔,霎時間,一陣寒風貼着水面掃過,整個水域徹底被凍結成冰。
各種姿態的妖魔瞬間凝固在原地,或齜牙咧嘴的誇張,或貪得無厭的醜惡。
“你等着,我帶你回去……”
晚歌倉促的擦乾眼淚,抓起他腰上的鐵鏈,灌入靈力,試圖碎裂它。怎知鐵鏈上的符文亮的發燙,反倒灼傷晚歌的手掌。
鐵鏈這麼多,徒手又不能輕易掰開。當晚歌焦急的回頭望去,柳疏離早就不在此處了。
但是,晚歌知道她不能再浪費時間,如果那顆跳動的心臟不再律動,她就會永遠的失去白笙。
她將鐵鏈重新握在手中,既然方纔的靈力不夠強盛,那就加大力度。
霎時間,龐大的靈流灌入鐵鏈,白光佈滿鐵鏈表面,勝過符文的亮度,水牢內綻開刺眼的白光。鐵鏈承受不住靈流的擠壓,瞬間化作齏粉,散落冰面。
符文是同等力度的反傷,晚歌肺腑受創,但她依舊沒有停下來,直到所有的鐵鏈碎裂。
白笙失去鐵鏈的拉持,無力的倒在晚歌懷中。這時,他好像忽然間有了意識,漸漸清醒。
“師尊……是你嗎?”白笙嘟囔着。
他說話了,晚歌堅強的內心再次被擊垮。她眼角的淚不停的滾落,強忍着傷痛抽噎着:“是我,馬上帶你回去。”
霜天召出,晚歌小心翼翼的將他扶上去,好生攙着他,御劍離開禁魂門。
“師尊……”白笙快站不住了,雙腿無力的跪倒在劍身上。霜天應聲變寬長,晚歌坐下將他攬在懷中。
“我好累,我,快不行了。”白笙已經睜不開眼,意識模糊,全然不知周圍的變化。
“胡說。”晚歌輕聲斥責,帶着鼻音,“你要撐住,你會沒事的。”
離開沒多久,晚歌和白笙就被柳疏離等人攔去去路。
柳疏離在離開後就把常竹帶去他處安置好,然後找了一羣人前來阻截晚歌。有了衆人撐腰,柳疏離說話底氣十足:
“白笙犯下滔天大罪,同時被雲之巔趕出師門,晚長老這是要公然與我們各大宗門作對嗎?”
前方的人根本不堪一擊,但這般浪費時間,無疑會要了白笙的命。
“白笙永遠都是我的徒弟。”晚歌冷冷道。隨後,她擡起頭,望向盛氣凌人的一衆修士。
柳疏離驀地打了個冷顫,她害怕晚歌冷冽的眼神。
“擋我者,死!”說罷,空中捲起陣陣寒風,晚歌緩緩擡起右手,指尖靈流迅速幻化出四根寒針。
在場誰人不知雲之巔五長老晚歌的寒針的威力,中針者全身痛到麻痹,三步裂針必定暴斃而亡。
攔在前方的修士皆遲疑的後退數米。柳疏離初生牛犢不怕虎,朝他們怒喝道:“畏畏縮縮,必不成大器!”
見數人還在猶豫,晚歌施術,飛霜翻涌,如狂風席捲而來,衆修士沾霜即被寒冰困,變成一塊塊寒冰墜落地面。
柳疏離頓時慌了神,怯懦的進退維谷。
“你不怕死?”晚歌厲聲問,亦有規勸之意。
“他殺了人,就該償命!”柳疏離持劍乘風而來,絲毫不願退卻。
既然如此,晚歌也不想同她浪費時間,散去三針,只留一針。但她正要施寒針時,手卻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人抓住。
柳疏離的劍近在咫尺,容成忽然擋在他們前面,用力推開他們,祈求道:“走,但求不要傷害她……”
晚歌愣住,眼睜睜的看着長劍穿透容成的胸腔,但他的表情沒有表現出一絲苦痛。
這次柳疏離下了狠手,勢必拿下晚歌的命,可沒想到落到了容成身上。
柳疏離震驚,緊握劍柄的手不自覺的鬆開,以致於容成的整個身子掉落下去,徹底消失在她眼前。
白笙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晚歌終是無法顧及容成的恩怨情仇,帶着白笙快速離開此地。
“公子,你怎麼會來?你爲什麼要來?”柳疏離朝向容成飛奔而去,跪在他身側扶起他,焦灼的神情流露出無盡的關心。
容成盯着柳疏離瀲灩着水光的眸子,緩緩喊道:“阿離。”
“我在這裡……”柳疏離幾乎哭出聲來,緊緊握住容成的手,“我殺了你,是我殺了你……”
“別哭,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容成佯怒。
“公子……我……我該怎麼辦……”柳疏離不知所措的望着容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離,”容成小心的從懷裡逃出什麼東西遞到柳疏離手中,又道,“我照着孃的香囊繡的,阿離,你不是沒有家的孩子。”
柳疏離望着手中沾血的蜀繡香囊抽泣着,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
“你給我寫的信,我也看到了。”容成伸出手,輕輕擦去柳疏離臉上的淚,“謝謝你。”
“這些天,我潛伏在江十里,得知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容成無力的咳了幾聲,這讓柳疏離更加不知所措。
“你誤會他了,這一切都不是白笙所做……”容成還沒有說完,柳疏離就不滿的搶話道:“證據確鑿!杜城主那麼好的人,我離家出走時遇上了他,他還救過我,他還說會幫我找到父母。”
“阿離,很多事情你都被矇在鼓裡。”容成努力放大聲音,“一個並不相識的人怎會知道你的父母在哪裡。關於你的生世,我只知你是常長老抱來銘水閣的。”
柳疏離就如抓到救命稻草,急切的詢問:“公子,你說的是真的嗎?”隨後,柳疏離又不解的問:“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個?”
“但是,阿離,你不要再幫常竹做事了……”容成喘息聲加劇,傷口不斷的溢出血液,似乎隨時都會離世。
“好好好,我不幫了,但我怎樣才能救你?”這時候哪有心情談做什麼事,柳疏離焦急萬分,
“你不能死啊,你不要死好不好?你死了我們的親事怎麼辦?我怎麼辦?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容成調皮的屈指蹭了一下柳疏離的鼻樑,笑道:“你不是不願意嗎?”
這一挑/逗,柳疏離哭的更大聲了:“誰讓你偷偷去雲之巔,把我一個人留在銘水閣。”
許久,容成會心一笑:“阿離,把劍拔/出來。”
“啊?”柳疏離不經過大腦思考,按照他的話把劍抽出。容成突然抽搐了一下,傷口血流不止,怎麼也停不下來。
這下柳疏離變得惶恐不安,慌亂的用手堵住傷口,後知後覺的罵着:“你爲什麼讓我拔劍?這樣你就完了啊……”
“阿離,”容成問,“你還願意嗎?”
“嗯?”柳疏離納悶道,“願意什麼?”
“我想最後聽你……”說願意嫁給我。
還沒說完,由於穿心而過的傷口導致失血過多,容成此處閉上了眼,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心臟也不再跳動。
“聽我說什麼?”柳疏離不願相信容成已經沒了呼吸,還在輕聲問他,“公子,你想聽我說什麼?”
容成沒應,死氣沉沉。
柳疏離試探性的推搡着他,眼淚不停的掉下來,泣不成聲:“你還沒有說清楚,你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容成死了,死在柳疏離面前。良久,柳疏離的啜泣聲依舊沒停止,一直迴盪在寂靜的夜裡。
容夫人在生前贈予他們姐弟倆一人一個香囊,柳疏離來的時候,容夫人正是大病不起的時期。
柳疏離很羨慕容成手裡的香囊,容成也知曉她的心思,但容夫人已經病得拿不起針線。容成害怕她自卑,常在容夫人牀側,讓她教他刺繡。
從小到現在,柳疏離在銘水閣的時候,並沒有因爲她是外人而遭到排擠。他們三人就如親人一般,因此,柳疏離的骨子裡並沒有刻上卑微兩字。
後來,待容成真的繡的很像一回事的時候,他已經在雲之巔了。銘水閣沒有什麼能人異士,容閣主希望他去雲之巔學的一身本領回來。
他一直等待機會,把香囊送給柳疏離。直到後來,他在雲之巔招納大會上看到了柳疏離對官悅衡眉來眼去,他放棄了。
其實,他也在暗地裡打聽柳疏離的事。她的離家出走,在扶風城遇難,又冒着千難萬險參加考覈。他以爲柳疏離是爲了他而來,但在選徒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如忽上山巔,又忽沉海底。
容成真的很恨常竹,如果不是他,那個曾經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叫着“公子”,特別粘人的柳疏離,又怎會深陷陰謀中,還淪爲一顆隨時可能斃命的棋子。
如果容成的死能喚得柳疏離回頭,那容成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