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楊,又名白楊、大葉柳,是一種喜深厚肥沃溼潤的土壤的樹種,在威武伯府裡,就只有艾玉娥的院子裡有兩株楓楊。
那是艾玉娥住進玉漱院時,蘇姨娘特地爲她種下的,說是她一個當姨娘的,無法時常陪着四姑娘,便求了威武伯特低尋來了這兩株楓楊,說是希望她家鄉特有的楓楊能夠代替她日夜陪伴四姑娘。
艾玉嬌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她爹是如何大張旗鼓的找楓楊,又是如何不管她孃的意願,非要將這兩株楓楊種進玉漱院裡。
在場中人當中還記得當年楓楊一事的人紛紛瞭然。
艾玉娥的臉色更是倏地煞白。
枝兒茫然地看向艾玉嬌,她並不識得楓楊,自然不知道艾玉嬌這句“楓楊枝葉從哪兒沾上的”背後,究竟藏着什麼深意。
但這並不妨礙枝兒趕到害怕。
她很聰慧敏銳,要不然也不會被艾玉娥選中去做那散播謠言的事情。
所以,茫然過後,便是惶恐。
她知道她漏了底了。
枝兒一下子跪伏到底:“奴婢知錯了!”
艾玉嬌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枝兒這是服軟,接下來只要她……
“砰!”
艾玉嬌霍地轉過頭去,貓兒似的眼睛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怎、怎麼會?枝兒爲什麼會撞柱?她爲什麼不想活了?
趙氏輕嘆了一口氣,上前將女兒拉入懷中輕輕擁着,她低聲問道:“可曾明白了?”
明白?明白什麼?
艾玉嬌淚眼婆娑地看向趙氏,她只知道他害死了一條人命……
趙氏沒有急着解釋,而是看向了蒙老夫人。
蒙老夫人一點兒不意外枝兒的選擇,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明白,枝兒是被拋出來的棄子,要不然紫珠不會這般直接地帶過來。
蒙老夫人捻動着佛珠,淡聲吩咐道:“紫珠,叫人進來將枝兒的屍身收殮了。”
“是。”
紫珠的速度很快,不多時,便有兩個粗使婆子悄聲進來擡了枝兒的屍身出去了。
松鶴院裡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艾玉嬌趴在趙氏的懷中輕顫着。
她已經明白了過來。
枝兒就是艾玉娥故意丟出來的,其實,枝兒本可以不用死的,只要她沒有點出楓楊的存在,枝兒身上就不會有絲毫線索指向艾玉娥,那謠言一事也就與艾玉娥毫無干系。而她與艾玉娥沒有關係,那她最多是一個背後敗壞主家名聲的丫環而已,雖然難逃重責,但一條性命還是能夠留下的。
可枝兒與艾玉娥的關係差點兒就被點破了。
也就是差了這明面上的一點,只要枝兒一死,就死無對證,誰也不能再將她身上的楓楊直接聯繫到艾玉娥的身上,謠言一事,自然也就和艾玉娥沒了關係。
想通了此中關節後,艾玉嬌又是後悔,又是自責,眼中很快蓄滿了淚花。
她應該更加周全一些,這樣就能抓住艾玉娥的把柄,枝兒也不用死了。
“嬌嬌,”蒙老夫人朝着艾玉嬌招了招手,“你過來祖母這裡。”
艾玉嬌小跑了過去,蹭在蒙老夫人的懷中,拖着哭腔道:“祖母,我……”
“是我們嬌嬌太過於善良,低估了人心險惡。這是嬌嬌的優點,也是祖母最喜歡嬌嬌的地方。”蒙老夫人摸着艾玉嬌的發頂,語氣沉穩平和,卻透着一股叫人心顫的銳利,“有些人以爲事情到了這樣的境地,她便能夠徹底置身事外。嬌嬌,祖母告訴你,雪泥鴻爪,只要做過這件事情,總會留下痕跡。”
蒙老夫人意有所指地說了這麼一番話,猶如一道驚雷,筆直地劈在了艾玉娥的身上。
艾玉娥僵硬着身體,動也不敢動。
“嬌嬌,你且好好看着。”蒙老夫人讓艾玉嬌回到了趙氏身邊呆着,這才吩咐道:“紫珠,把人帶上來吧。”
“是,老夫人。”
紫珠很快綁了兩個丫環上來。
艾玉嬌一看,發現這兩個丫環竟是艾玉娥身邊的香芹和香椿。
在香芹兩人被綁上來的那一刻,艾玉娥的眼睛驟然瞪到最大。
蒙老夫人問道:“謠言一事,是你們二人當中誰人所爲?”
香芹香椿具是低着頭不說話。
蒙老夫人也不在意,隨意指了一人,吩咐紫珠道:“打吧。”
很快便有兩個粗使婆子進來,強壓着香芹綁在了條凳上,成年男子手臂粗細的長棍“啪”地一下打在了香芹的背上。
“啊——”
香芹慘叫出聲,驚得屋中一衆小輩們剎那白了臉,膽子最小的艾玉萱更是坐不穩,身體只打擺子,好似那棍子是落在了她身上似的。
艾玉嬌的臉色也是一白,她不由想起了上輩子被齊欽刀棍加身的恐怖記憶,她嘴脣哆嗦了幾下,想要說什麼,但最終忍了下來。
祖母不是齊欽那種人,祖母這麼做一定有原因。
艾玉嬌深深呼吸,努力平靜下來。
趙氏看了看懷中的女兒,察覺到她的害怕,不着痕跡地摟緊了一些。
十棍子下去,香芹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再來幾棍子怕是命都要沒了。
蒙老夫人又問:“你們二人當中,是誰散播多謠言?”
香芹被打的時候,香椿就在一旁不足兩尺的地方跪着,香芹的每一聲慘叫和那棍棒打到身上的悶聲,全都直直地刺入她的耳中,彷彿她的心頭出現了棍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她的心上,疼的她直哆嗦。
香椿被嚇破了膽。
她慘叫了一聲,撲到了艾玉娥的腳邊,慘叫道:“姑娘!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姑娘您救救奴婢啊。”
艾玉娥“唰”地一下站起身,因站的太猛,身形不穩,搖晃了兩下,還是她弟弟艾報良扶了她一下,她纔沒有摔倒。
“姐,你怎麼了?”不管艾報良平日裡有多蠢,但護着艾玉娥的心還是有的,此時他擋在艾玉娥的身前,大聲喝道:“賤婢!滾遠點!”
說着,他一腳踹在香椿的心窩子上,踹的香椿倒飛出去,翻身就吐出一口血來。
蒙老夫人看得直皺眉,她喝道:“來人,將三少爺壓在椅子上,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放開他。”
“祖母!您這是做什麼?!”艾報良驚呆了,他一個做主子的,不過是踹了一個丫環,居然要被奴才壓住不許動彈?他怒吼:“誰敢動本少爺!”
“壓着他,堵上他的嘴。”蒙老夫人的聲音更冷了。
“唔唔!唔唔唔!”艾報良掙扎不已,卻無濟於事。
艾玉娥的臉色更白了。
蒙老夫人依舊不看她,仍舊是問香椿:“你們二人當中,究竟是誰散播了謠言!”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做的!”香椿尖叫一聲,爬到老夫人的腳邊,連連磕頭,口不擇言道:“是香芹!一定是香芹!姑娘最信任香芹,姑娘肯定是讓香芹去做此事的。”
蒙老夫人終於看向了艾玉娥,淡聲道:“艾玉娥,謠言一事,乃是你所爲?”
雖是疑問,卻說陳述。
艾玉娥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眼淚順勢滾落,她顫聲道:“祖母,是孫女一時豬油蒙了心……孫女之前屢次三番邀請三姐姐前去上香,可三姐姐不僅拒絕了我,還侮辱我……我一時氣不過,就……”
“只是一時氣不過?”
“是,孫女……”
“行了。”蒙老夫人打斷了艾玉娥的自辨,看向了艾玉嬌,問道:“嬌嬌,你可看明白了。”
艾玉嬌覺得自己好像看明白了,又好像沒有看明白。
艾玉娥散播謠言一事,雖然是針對她,可也會害了艾家其他姑娘,所以祖母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
這一點,艾玉嬌看明白了。
可爲什麼打了香芹,香椿就不打自招……
“嬌嬌,若是你不僅不能護住、且沒有全力去保護你的丫環,你的丫環還能全心全意地對你嗎?”趙氏輕輕耳語。
不會。
艾玉嬌恍然大悟。
其實這是一個兩難的題目。
艾玉娥如果想要護住香芹和香椿這兩個丫環,就等於不打自招。可如果她毫無反應,那就會寒了丫環的心,丫環便會背叛她。
事實也正是如此。
她看向蒙老夫人的眼中頓時充滿了欽佩。
她明白了。其實祖母與她一樣,都已經知道了謠言一事就是艾玉娥指使。只是同樣都是沒有證據,她用了最笨的辦法,還害了一條人命,可祖母只用了十棍子就逼的香椿指出艾玉娥。
“把人都帶下去吧。”
半死不活的香芹和大聲哭喊的香椿都被拉了下去。
松鶴院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艾玉娥跪在了中間,她穿着一身素衣,贏弱纖細,瑟瑟發抖,像是夜雨秋風中的一株小白花,嬌弱得令人心疼。
只可惜,在場的人當中,要麼是恨她厭她的,要麼就是完全不懂憐香惜玉的,要麼就是被堵住嘴說不了話的,是以,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爲艾玉娥求情。
艾玉娥發現自己竟然落入了這樣一個窘迫的境地中,一時間慌得不行。
但很快,她又鎮定了下來。
她雖是在去找姨娘的半路上被請過來,但她還是讓香芹找了姨娘,姨娘最是聰慧,一定會想辦法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