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霄見到傅佩嵐很驚喜,這是她第一次到自己的廠裡來,現在這樣可不可以理解爲,她不反對自己將兩人男女朋友的關係公開?看到一旁衝着自己擠眉弄眼的兩個同事,馮霄一貫沉穩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羞赧。
“你怎麼來了?”馮霄伸手想要拉住傅佩嵐,卻突然頓住,“你到那邊等等我。”
話剛說完馮霄便穿過車間跑到一旁洗手池洗了手,又回到更衣室飛快的換下工作服,這纔回到傅佩嵐身邊。
“快中午了,我帶你出去吃飯。”馮霄笑着牽起傅佩嵐的手。
“你現在走人可以麼?”傅佩嵐不想影響到他的工作。
“沒事兒。我和我們車間主任說過了。”馮霄不在意的笑笑,“先陪我去取飯盒。”
傢俱廠沒有食堂,但卻買了兩套簡易的設備放在鍋爐房裡專門給員工免費熱飯盒。馮霄和傅佩嵐去的時候,負責熱飯的老大爺剛剛停了氣兒,見馮霄提前過來取飯盒,有些不樂意的嘟囔了一句,但還是把自己工作用得棉手套扔給了他,“剛熱好,飯盒還燙着呢,你用這個取吧。”
馮霄道了謝,找到自己的鋁製飯盒快速的放到馮媽媽給他編織的網狀提兜裡,將手套還給老大爺,領着傅佩嵐出了傢俱廠大門。
傅佩嵐見馮霄居然領着她去了一間小飯店,連忙頓住腳步不肯繼續走,“來這幹嘛,怪貴的,咱們找個人少的地方吃你的帶的飯盒就好了。我早上吃的多,還不餓呢,你那一盒子飯菜足夠咱倆吃的。”
馮霄不理她的話,徑直拉着她的手進去。這可是他們倆正是確立關係後第一次約會,雖然只是簡單吃個午餐,但馮霄還是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女朋友開心點。
飯店只有二十幾平米大,正對着門口便是一個長長的櫃檯,櫃檯右側放着一個塑料桶,裡面裝的應該是白酒。飯店兩側分別擺着兩張稍大一點的圓桌和四張小方桌,牆上用粉筆工工整整的寫着菜名和價位,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是簡陋的很,但是在當時青城的個體小飯店裡,已經算是不錯的環境了。
這個年代老百姓下館子的很少,除了馮霄他們這一桌,整個飯店只有靠近櫃檯那一側有兩個女生在吃飯。
或許是個體的原因,老闆一點都沒有國營飯店服務員和經理的硬氣和傲慢,笑容滿面的問他們吃些什麼。
馮霄看了看牆上的黑板,點了一葷一素兩道菜和一碗米飯,又問老闆要了兩杯白開水。老闆也不嫌他點的菜少,只熱情的應着,不到十分鐘便把飯菜都上齊了。
“快吃吧。”馮霄夾了一筷子肉絲放到傅佩嵐的碗中,自己卻打開手邊的飯盒吃了起來。
“你怎麼不吃肉?”傅佩嵐抿着脣看着馮霄飯盒裡的醃鹹菜。
“待會兒就吃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我得先把飯盒裡的飯菜吃淨,要不回家我媽保準說我浪費。”馮霄指指自己的飯盒,笑眯眯的又夾了一筷子肉絲送到傅佩嵐碗裡。
“你飯盒裡那麼多的飯菜,都吃光了還能吃的下去肉麼?”傅佩嵐的眼睛有些溼潤,身子前傾端起盤子將肉絲撥了一大半到馮霄的飯盒裡,又從他的飯盒裡夾了一些鹹菜回來,“這些足夠我吃了。”
馮霄無奈的笑了笑,“好好好,咱們倆一起吃。”
“噗,吃不起飯店還偏要裝大款。”斜後桌一個女孩子見他們倆這樣,忍不住和同伴嗤笑了一聲,聲音雖低,但飯店人少又安靜,還是清清楚楚的傳到了馮霄和傅佩嵐的耳中。
傅佩嵐轉頭看了她一眼,十八九歲的年紀,穿着一身鵝黃色的連衣裙,腳上蹬着高跟鞋,打扮的頗爲雅緻。起碼在傅佩嵐看來,這身衣着比起這個時代街上那些誇張的厚墊肩和蘿蔔褲強上許多。
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眼光和風格,但是傅佩嵐可以肯定的是,這姑娘身上的這一套,再過十年穿出去也不會落了俗套。如果不是這女孩子的刻薄言辭,她恐怕會十分欣賞這樣懂得穿衣打扮的女孩。
“看什麼看?我又沒說錯!”女孩子見傅佩嵐一直盯着她,不滿的翻了個白眼,理直氣壯的瞪了過去。
“敏芳,你別這樣。”坐在鵝黃連衣裙的姑娘對面的穿着白襯衫的女生拍了拍好友放在桌上的手,又轉頭對傅佩嵐和馮霄抱歉的笑了笑。
“走了走了,這種小地方偏你喜歡來,菜色簡單不說,碰到的客人也一個個窮嗖嗖的,改天我請你去青城大飯店吃海鮮!”那個叫敏芳的女孩不耐煩的催促着同伴。
“我這就結賬。”白衣女生從隨身攜帶的小包包裡掏出三十元錢遞給飯店老闆,又小心翼翼的收好找回來的一元錢,這纔跟在敏芳的身後快步走出店門,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店門,“……本想着請你吃飯表示感謝,沒想到不和你胃口……”
“……抱歉,讓你被人笑話了。”馮霄的臉色有些不好,見傅佩嵐一直盯着那個黃衣女子,以爲她生氣被人嘲諷。
馮霄的好心情突然沒了,情緒有些低落。傅家條件不好,傅佩嵐長到十七歲從沒下過館子,家裡就算有了好吃的也輪不到她頭上,上次聽她說已經好久沒吃過肉了,於是他便想着今天領她吃一回飯店,沒想到卻害她被人嘲笑,偏偏面對那黃衣女子的嘲諷,他卻無法反駁。確實是他沒有辦法爲喜歡的姑娘提供優質的條件。
馮霄不由自主的握緊拳頭,心中除了難過愧疚之外還隱隱燃起一絲惱意和不甘。
“被家裡慣壞了的小丫頭罷了。”傅佩嵐雖然生氣黃衣女子的刻薄,但絕不會埋怨馮霄。他一個月只有六十多塊的收入,還得交給馮媽媽五十塊作爲生活費,可今天他們吃的這一頓飯就花掉了十塊錢,他幾乎是拿出自己當月的全部積蓄在討好她,她又怎麼會嫌棄?
傅佩嵐搖搖頭,端起碗吃了一口飯,“快吃吧,飯菜都要涼了,我纔不會因爲不相干的人幾句嘲諷生氣呢,你也不許難過,咱們又不會窮一輩子,等以後有錢了,想吃什麼不成?何必因爲她幾句話破壞心情。”
見傅佩嵐臉上的神色不似僞裝,馮霄鬆了一口氣,笑着點頭,“小丫頭懂事兒了。”
“難道我以前就不懂事兒?”傅佩嵐皺皺鼻子。
“你以前嘛……”馮霄的聲音長長的拉起,“以前就是個小辣椒,誰惹你都敢嗆上兩聲。”
傅佩嵐鼓起腮幫子,不樂意的質問,“難道你被嗆怕了不成?”
“我?”馮霄身子後傾靠在椅背上,笑嘻嘻的說道,“我愛吃辣的。”
傅佩嵐撲哧一樂,低頭又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碗筷,“我吃飽了。”
“怎麼吃的怎麼少?”傅佩嵐的胃口一向很好,可今天只吃了平時的二分之一,一小碗米飯居然剩下了小半碗。
“早上吃的太多了。”今早傅媽媽看她乖巧,居然將家裡的白麪饅頭切片裹了雞蛋炸給她吃,吃不完還不樂意。想到一相情願的母親,傅佩嵐微微嘆氣,估計現在她也該知道自己拒絕“接班”的事情了,柳樹巷有好幾戶人家在鑄造廠工作,基本中午都會回家吃飯,想必這個時候已經給傅媽媽報了信兒了。
馮霄拿過傅佩嵐剩下的半碗飯,就着菜吃淨,見女朋友神情低落,連忙問道,“怎麼了?傅大娘又爲難你了?”
傅佩嵐抿了抿脣,說道,“我媽今天把我送到鑄造廠讓我上班,我自己偷偷和人事科長說這份工作我們家不要了。馮霄,我沒有退路了。”
馮霄愣了一下,隨即說道,“你本來不也沒打算到鑄造廠上班麼?”傅家只有她和傅沛齊的學歷符合廠裡工作崗位要求,傅佩嵐不去,傅沛齊也不去,那個名額從始至終就是個廢的,有什麼可失落的?只是傅媽媽那一關怕是不好過。
傅佩嵐搖搖頭,“如果不是我媽一心要我接班當什麼統計員,把話說得死了,現在就算我不上班,求一求趙科長想法子將我三姐調到鑄造廠也不是不可能,總比這樣浪費名額來的好。鑄造廠女工都是正常班,離家又近,怎麼樣都比紡織廠晝夜顛倒來的好。”
“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了,佩瑤的事兒以後再想法子好了。”馮霄安慰道,傅佩瑤比他大一歲,也是一條巷子裡從小玩到大的,傅佩瑤既沒有傅大姐霸道乾脆,也沒有傅二姐的精明巧嘴,更不如妹妹傅佩嵐聰慧伶俐,整個人給大家的感覺就是溫柔,沒什麼個性,但卻讓人覺得舒服,她可以算是整個傅家除了已故的傅爸爸外對傅佩嵐最好的人了,可惜性子軟弱,總是被傅媽媽數落的灰頭土臉。
“是的,總會好的。”傅佩嵐長出一口氣,“我現在要想的,是回家後如何跟我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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