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嵐斜睨了趙慧嫺一眼,有些無奈,這位大伯嫂是越來越會找茬了,她有心諷刺兩句，可卻覺得和她計較實在有些掉價,更何況馮奶奶和馮媽媽還在一旁坐着呢，兩個媳婦針鋒相對未免難看。
果然,趙慧嫺話音剛落那邊馮奶奶便重重的放下筷子，“堂堂大學生還愁找不到工作？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一天天的不幹正事淨想着往肚子裡灌藥,是藥三分毒,你也不怕喝出毛病來！”
趙慧嫺撇撇嘴，低聲嘟囔，“我喝藥還不是爲了給老馮家傳宗接代？若是大姐不氣我，如今我用遭這份兒罪麼？”
“別什麼事兒都往小楠頭上賴，你若自己穩當點也不至於流產！”馮奶奶毫不留情的哼了哼，當年她爲了家庭和睦退了一步，可不代表她能永遠容忍大孫媳得寸進尺，“你若覺得我們老馮家對不住你，大可離開這個家！”
趙慧嫺的臉色立刻變了，“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讓你消停過日子的意思！”馮奶奶冷冷的看着她。她對趙慧嫺本就不是特別喜愛，原本有的那一份愧疚也在這些年的忍耐中基本耗淨，她有三個孫子，老馮家不怕絕後，但作爲長孫馮斌，她還是希望能有個傳承的，可偏偏當年大孫媳流產他們馮家也有幾分責任。馮奶奶閉了閉眼睛，人老了，心也軟了，若是年輕時的自己定是要逼着孫子離婚再娶的，這樣的攪家精哪怕昧着良心她也不能留！
原本和樂融融的一頓飯，因爲趙慧嫺的挑釁和馮奶奶的怒火冷淡散場，可回到房間後的傅佩嵐卻一直在想剛纔趙慧嫺說的分配之事。
1994年，省人事廳響應國家和省政府的號召發佈暫行辦法，確定了部分大中專畢業生不包分配的範圍以及進入人才市場自主擇業的方法。
建國以來高等教育一直被賦予一項重要職能那就是培養國家幹部。那時的學生完全不用考慮工作的問題，只要邁進大學校門就等於有了一個國家幹部的身份。吃的是皇糧，不僅不用交學費，每月還有伙食補貼，更甚者醫療費全免。
正是因爲有着這樣優厚的福利，無論是望子成龍的父母還是有志氣的孩子，都將讀大學當作一項目標和財富，它不僅可以改變學生個人的人生軌跡，還可以提高整個家庭的社會地位。
可是本次文件的制定和下發，意味着往日政府分配，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時代已經過去。幸運的馮秀趕上了分配的末班車，可不幸的傅沛齊，卻恰好是學校不包分配範圍內的一員。
傅沛齊看着人事部門發放的《國家不包分配大專以上畢業生擇業推薦表》，整個人都呆住了。
對於名牌大學的學生來講，自主擇業算不得壞事，相反還可能是人生的另一次機遇，可是他所在的商學院卻只是一所不入流的大學，而他僅僅是個大專生。或許在普通人眼中，大專的學歷已經很高了，但在人才市場裡卻根本沒有資格與捧着學位證的學生競爭。工作不愁找，可是找什麼樣的工作卻是大問題。
如果說傅沛齊只是爲了找一份好工作發愁，那麼傅媽媽則是急得滿嘴長泡了。這個小兒子一直都是她的期望，可是如今卻一次又一次的讓她失望。
“媽，您別嘟囔了，我好歹是個大專生，難道還能找不到工作？”傅沛齊不耐煩的看着在他房間裡走來走去的傅媽媽，或許機關單位是去不上了，但是憑他的學歷應聘個企業還是不成問題的，區別只在於公司大小福利薄厚而已。
“可是……”
可是傅沛齊的運氣一向不好，別的大專生企業搶着要，到了他這可就未必了。傅媽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嚥下了嘴邊的反駁，她可以和其他幾個兒女爭吵，但是對着這個小兒子，卻總是會不自覺的收斂怒氣。只是嘴上不說，傅媽媽心裡卻暗暗埋怨這孩子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若是當初他不復讀，如今在工學院或許就順當的分配了，就算也是自主擇業，本科生也比大專生搶手多了。
傅沛齊看着欲言又止的傅媽媽，更加心煩，擺擺手，“媽，我要睡了，您趕緊回自己屋吧，放心，我保證能找到工作，不會耽誤給您交生活費的！”
傅家的規矩，子女未婚之前工資是要統一上交給傅媽媽保管的，就算傅沛齊得寵也不例外。
傅媽媽嘆了一口氣，深深的看了小兒子一眼，轉身回房，眼中難掩失落。她耗盡了所有的存款供他讀書，爲了幫他圓夢甚至捨出棺材本讓他一次又一次的復讀，可是得到的卻只是一張大專文憑。這三年爲了讓他順利讀書將來分配個好工作，每年年節她都會備上各種禮品讓他拿去學校送給老師，可是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卻又冒出一個自主擇業，現在的傅媽媽，深深的懷疑自己這個小兒子是被黴神眷顧了，要不怎麼什麼事兒輪到他這裡就走樣兒呢？
或許沛齊有些才華，可是他的身體在那擺着，不是國家給的鐵飯碗，哪個單位願意要個病秧子啊？！
就算又企業肯接收，一向志向遠大的他肯輕易屈就麼？
不得不說，傅媽媽對傅沛齊還是有一定程度的瞭解的。他的學歷或許比不得名校學子，可單獨拎出來還是十分惹人注目的，憑着學校和人事部門的推薦表和擇業區域劃定，到真有幾家企業想要聘用他，開出的待遇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起碼比起工人出身的傅沛林和傅佩瑤強上許多，這讓傅媽媽略微安慰，可是傅沛齊卻並不怎麼滿意。
目前整個青城工業都不太景氣，原來著名的大工廠許多陷入危機，他們引進人才是想要拯救企業，可是傅沛齊卻不想做救世主，做好了人家未必感激他，做不好企業倒閉他就得失業，風險太大。因此，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尋一家規模大效益穩定發展良好的單位，只是，那樣的好單位自然有條件選擇更優秀的人才，以傅沛齊的資歷，有些不夠格。可規模小的發展前景有限的公司他更不想去，那些地方哪裡用得起他？
於是，工作的事情便這樣拖了下來，傅媽媽也從最開始的煩躁憂心到如今的無動於衷，兒子的心思，她猜出來卻管不了，發愁也是白搭！只是偶爾心情不好還是會拉着三個女兒抱怨一通，傅佩嵐左耳聽右耳冒，傅沛齊的事情她一向是敬而遠之。他好了，她不想沾光，他不好，她也沒心情幫扶！
心不在焉的聽傅媽媽嘟囔了一個小時，傅佩嵐找了個藉口離開柳樹巷回到馮家，此時趙慧嫺剛剛下班正在廚房洗菜，她也沒找虐過去主動幫忙，徑直回了房間歪在牀上，迷迷糊糊居然睡着了，直到將近六點馮霄才輕手輕腳的進來將她喚醒。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早點喊我。”傅佩嵐拉着馮霄的手，眯起眼睛說道。
馮霄笑着將她拉起，伸手幫她攏了攏頭髮，又遞過去一條溫毛巾，俯身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想起最近妻子似乎特別容易疲憊，總是懶懶的，心中一動，脫口問道，“……會不會是懷孕了？”
傅佩嵐擦臉的手一頓，隨即領悟到馮霄話中的含義，眨眨眼，她的月經確實延遲了，只是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這次也就沒在意，如今想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馮霄見了她的表情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聲音明顯輕快許多，“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傅佩嵐連忙點頭，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第二天清早，馮霄給領導打電話請了假便拉着傅佩嵐去了婦嬰醫院，而馮媽媽得知兒子兒媳的去向後神情有些恍惚，她從幾年前慧嫺懷孕就開始期待孫子的降臨，這一盼就是整整五年……
大兒子指望不上，又開始期待二兒子成婚，可是等馮霄真的娶了媳婦，她仍舊不敢催促他們要孩子，擔心引得兒媳不滿，如今好不容易見到曙光，馮媽媽如何能不激動。
這一天，不僅馮媽媽心中忐忑，就連一向冷冽淡然的馮奶奶都坐不住了，攥着佛珠在地上走來走去，嘴裡不停的吶吶念着什麼。
“這個馮霄，不管懷沒懷上倒是打個電話告訴我們一聲啊……”馮媽媽重重的嘆了一聲，起身和馮奶奶說道，“……媽，我去老韓家給菩薩上柱香。”
“咱們家要孩子你去別人請的菩薩面前拜個什麼勁兒？！”馮奶奶叫住擡腿便走的兒媳婦。
“心誠則靈，誰家的都一樣！”
“你給我回來！這要是懷上了還好，若是沒懷上，你這一去嚷嚷的誰都知道像什麼話！”馮奶奶皺了皺眉頭，拉着馮媽媽坐回沙發。
馮家婆媳在家中焦急等待，而醫院裡的傅佩嵐正暈乎乎的拿着化驗單被馮霄拉出診室，喃喃問道，“我真的懷孕了？”
馮霄已經笑得合不攏嘴，興奮的抱起她原地轉了一圈兒，哈哈笑道，“是的，小嵐，我們就要有孩子了！我們要當爸爸媽媽了！”
“快放我下來！”傅佩嵐捶了他一拳，待雙腳落地後不由得撫了撫小腹，雙眸漸漸溼潤，這裡面正孕育着一個孩子，她前世今生唯一的孩子，一個和她血脈相連，可以讓她全心全意付出，不必擔心和防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