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嵐知道九十年代中期柳樹巷一帶都會動遷,可是具體什麼時間卻不清楚,自然也無法做出有用的提示。
而事實上,城南最先開始拆遷的,並非傅家所在的柳樹巷,也不是馮家居住的核桃巷,而是梨花街東段,其中正包含趙慧嫺和馮斌剛剛賣出去的那棟樓。
辦完過戶手續後,趙慧嫺便拉着丈夫跑去跟公婆說明情況,並表示希望能夠搬回核桃巷居住。
“我和馮斌一個禮拜內就得給人把房子騰出來,實在沒地方去了……”趙慧嫺臉上滿是討好,“奶奶、爸、媽,您看咱們這老宅不是還有兩間屋子空着嘛……”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當年分家咱們可是說的明明白白的。”馮奶奶的火氣蹭的躥了上來,好好的房子說賣就賣,孫子孫媳天天晚上回來吃飯,就沒一個人露出一丁點兒口風,這兩口子到底把他們這些長輩當成什麼了?
“沒地方住就出去租房子唄。”馮鑫在一旁陰陽怪氣的插嘴,“兩萬多塊錢,租二十年都夠了。”
“瞧你說的,我們賣房可是爲了還債和治病,哪能用在租房上。”趙慧嫺既不喜歡他這種說話的口氣,抿抿脣笑道,“馮鑫你不用多心,這老宅奶奶早就說了有我和你哥一份兒,如今我們回來也是住自己的地方,可不是在搶你的地盤!”
這個小叔子不會因爲馮霄夫妻搬走,家裡只剩他一個兒子就以爲這所大院子以後都歸他一個人兒吧?那可是做夢!
趙慧嫺暗暗撇嘴,丈夫這兩個弟弟就沒一個善茬子。一個精明到一毛不拔,一個粗魯到口無遮攔。如果當初馮霄同意借她錢,她如何會捨得賣房?更甚者多年前若是沒有馮鑫鬧事,她也未必會同意分家!
好在梨花街的房子升值了,當年一萬買的,如今賣了兩萬六,等於他們夫妻白住了四年多還賺了小兩萬。當然,這些年物價和工資也在不停的上漲,不過整體來說還是划算的,趙慧嫺在心底計算着。
“你——”馮鑫聽到大嫂兩三句話就要誣賴他意圖獨佔家產,立刻就要發飆,好在一旁的馮爸爸及時拉住了他。
現在說的是兒子和兒媳準備搬回老宅的事,不能讓馮鑫先鬧起來。作爲公公,他和兒媳婦的交流很少,原本對趙慧嫺也沒什麼好壞的觀點。妻子說她好,那應該就是不錯的。可是後來馮楠遷戶口的事情讓他對這個大兒媳有了一些看法。長輩還活着,她就這樣看不上大姑姐,甚至將公婆的財產視爲己有,她把自己這個一家之主擺在哪裡?若是將來他和老伴兒沒了,這個女人還不得因爲幾個錢兒挑撥馮斌不認兄弟姐妹啊?
正式如此,當年他纔會對趙慧嫺跑回孃家的行爲視若無睹,卻萬萬沒想到會因此失去即將出生的孫子。孩子沒了,無論起因如何,這個兒媳婦都註定是個受害者,甚至這些年每當看到別人家的小娃娃,他都會忍不住想,若是那個孩子生下來,恐怕已經能抱着他的腿和他這個爺爺撒嬌了。
如果早知道這樣,當初他一定會退一步。這些年家裡有馮奶奶坐鎮,他輕鬆許多,可是老母親年歲已大,媳婦又是個外表柔順內裡糊塗的,他若再繼續不管不問,將來這個家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你們夫妻,從來就沒把我們當成長輩來尊敬!”馮爸爸看着大兒子和大兒媳,沉聲說道。
“沒有的事兒,爸,您這可是誤會我和馮斌了。”趙慧嫺沒想到沉寂了多年的公公會突然發話,馮爸爸或許沒有馮奶奶精明有威嚴,可他卻是丈夫的父親,是馮家的主人,這樣嚴重的指責她可不能接受,於是連忙辯解道,“爸,這些年我們是怎麼對您和……”
“你們若是真的尊重我們,就不會這樣先斬後奏。”馮爸爸悲涼的說道,五年前她不願意馮楠將戶口遷回來,不好好與他們商量反倒攛掇馮斌用回孃家來威脅,如今也是如此,房子都賣了卻跑回來求他們,早幹什麼去了?
“……爸,我們這不也是怕你們不同意麼?我和馮斌知道這事兒做的不地道,可是您也得體諒我們的處境。”趙慧嫺的眉頭緊緊鎖起,臉上佈滿無奈,“若是有錢,誰願意賣了自己的家?”
“慧嫺,我們現在說的不是該不該賣房,而是你們先斬後奏的行爲。”馮奶奶不允許她轉移話題,馮斌的性子她還是瞭解的,賣房的事情準是慧嫺的主意,因此她也只對她說,“那套房子可是我和你公公婆婆掏錢給你們買的,你賣的時候是不是應該和我們說一聲?這是對長輩最基本的尊重!你們兩口子現在翅膀硬了,那就萬事自己解決,還回來找我們做什麼?”
“當年我們確實說老宅給你們一份兒,可那是在我和你媽沒了的情況下,不是讓你們把咱們家當成旅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若是如此,當年還分家做什麼?”馮爸爸接下馮奶奶的話茬,直盯盯的瞅着大兒媳,“你們搬回來,那我和你婆婆怎麼對馮霄和佩嵐交代?”
同樣分家出去的兩個兒子,一個把另一個逼走了,結果轉個身卻要自己回來住,這像話麼?
趙慧嫺和馮斌被馮奶奶和馮爸爸兩人說的擡不起頭,這件事確實是他們在耍小心眼,面對長輩的指責,他們也找不到理由爲自己辯解。
馮媽媽坐在沙發後面的小椅子上,一會兒看看怒氣騰騰的丈夫和婆婆,一會兒又瞅瞅可憐兮兮的兒子與媳婦,皺着眉頭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向和慧嫺處的不錯,自然不會反對他們搬回來住,可是對於丈夫和婆婆的說法也是有些認同的,賣房那麼大的事兒,怎麼能不和他們商量一下呢?
原本按照馮奶奶和馮爸爸的想法,是不想同意馮斌夫妻的要求的,可是這兩個人可憐兮兮的坐在那裡被他們數落了兩個多小時,除了最開始反駁幾句,到後來就只是低頭認錯。而馮媽媽看着小兩口淚流滿臉的樣子,早就心軟了,不停的給丈夫使眼色,又哀求馮奶奶別和小輩計較。
雖然生氣孫子和孫媳婦的無知和衝動,但馮奶奶終究還是不忍心真將他們拒之門外,總不能自家屋子閒着兩間,卻讓孩子到外頭租房過日子吧。
不得不說,趙慧嫺賭對了,面對這種先斬後奏的情況,就算馮奶奶和馮爸爸再不樂意也只能妥協。
於是,趙慧嫺和馮斌在馮奶奶馮爸爸的無奈和馮鑫的白眼中,又搬回了核桃巷,只是東廂房是別想住了,馮奶奶說雖然馮霄搬走,可那屋子她已經決定留給馮鑫娶媳婦用了,大孫子夫妻想回來就只能住在西南角的小房間,並且每月上交三百塊伙食費。
趙慧嫺覺得錢有些多,可這樣的狀況容不得她反對,還是先搬回來要緊。這些年他們夫妻單過時添置了不少東西,一個十平米的小屋根本裝不下,而馮宅中其他地方也是滿滿登登的,沒處騰給他們,無奈之下只好將一些不重要的堆在院子角落裡,另外又低價處理了一部分,虧了不少錢。
可更讓趙慧嫺心疼的還在後頭,她頭一天搬進西南角小屋,給買家騰了房,結果第二天下班路過梨花街時就看到住宅樓牆上幾個大大的“拆”字,仔細一打聽,原來是政府動遷,這個事兒事前毫無徵兆,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她的房子三十七平,只要稍微添一些錢就可以換一間六十多平的小套間,若是要求貨幣安置,政府能補償三萬出頭,可她上個星期已經用兩萬六的價位將房子急賣了……
無論是要房還是要錢,她都吃了大虧。
“……你說大嫂把房子賣了?”傅佩嵐口中的水險些噴出來,她這邊託人四處買房,趙慧嫺卻低價把自己的住宅給賣了,這是要鬧哪樣?
“恩,說是上回做試管嬰兒欠了一些債,如今又準備做第二次,所以只好賣房還錢。”馮霄的臉色十分不好。
他現在真是鬧不明白自家哥哥和嫂子,這都是在折騰什麼呢?
“可是,兩萬六,梨花街的位置比核桃巷還要一些呢,怎麼纔買了這麼點錢?”傅佩嵐問道。
“他們是急賣,自然要不上價!”
其實這個價位若是以往還算可以,可是現在政府重新規劃,將梨花街定位爲一級馬路,動遷的同時也會擴路,兩萬六的房價自然低了。
“大嫂會後悔死的。”傅佩嵐嘆息,而且這種悔意會一直持續。據說九五年時房價有過一段時間下降,隨後便開始直線上升,二十年後多少人爲了買一套小兩室省吃儉用幾十年,而現在趙慧嫺就這樣隨手賣了。
“他們夫妻現在搬回核桃巷了。”馮霄又說,今天他單位分了兩牀被罩,他和媳婦不缺這個用,就想着拿回去給父母,結果一進門就看見院子裡亂七八糟的堆着許多東西,聽馮奶奶說完才知道大哥夫妻的事情。
乍一聽這個消息,馮霄心裡也是有些彆扭的,他帶着媳婦狼狽離開,大哥卻毫無顧忌的搬回來,這件事他怎麼想都不舒服,可還沒等他仔細思量,那頭趙慧嫺和馮斌已經慘白着臉進了屋,後來更是直接軟到在地上,喃喃的抱怨自己倒黴。
現在的趙慧嫺,整個人都不好了,蔫蔫的躺在牀上吃不下睡不着。看到妻子這幅模樣,馮斌指責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只能一臉頹廢的靠在牆邊呆坐。
說起來這件事也怨他,他就不該這樣縱着妻子。若是慧嫺能順利懷上孩子還有些安慰,若是仍舊失敗,簡直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看他們夫妻這副樣子,馮奶奶又氣又恨,“作吧,作吧,越作越窮!”
“怎麼會碰上這樣巧的事兒?就差那麼一個星期!”馮媽媽愁眉苦臉的哀嘆,“這兩個孩子真是倒黴的可憐。”
“可憐?他們這樣哪裡讓人可憐得起來!”馮奶奶罵道,“自己亂折騰,怨的了誰?若是他們事先說一聲,我們攔一攔勸一勸怎麼也能拖一個星期,哪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
那兩口子偷偷摸摸把房子賣了,無非就是拿他們這些長輩的慈心做賭,如今好了,吃了大虧,老天爺果然是長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