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天抱怨弟弟無情弟妹霸道,結果第二天又無事人一樣跑來和馮奶奶聊天嬉笑，見到傅佩嵐還一個勁兒的贊她昨日送的笨豬肉又香又嫩。
老太太看着沒心沒肺的大孫女，眼中有着濃濃的無奈,一塊豬肉就能讓她忘掉昨日的委屈和尷尬，她是該贊這孩子單純豁達還是罵她胸無大志？
馮奶奶糾結了。
“這農村的東西就是好,純天然吃着香還有營養。”馮楠一點沒察覺祖母怪異的目光，待弟媳婦回了自己房間仍舊嘰嘰喳喳拉着馮奶奶說話,最後還面帶期盼的小聲問道，“奶奶,昨兒我看佩嵐買了好多呢,家裡若是有剩今天再給我帶走一點唄？書巒可愛吃了……”
馮奶奶的嘴皮子動了動,最後垂下肩膀重重的嘆了一聲，“你跟我進屋來。”老太太起身回了自己的臥室，馮楠疑惑的跟進，邊走邊問，“什麼事兒呀？”
大孫女自己都不在意了，馮奶奶自然也不會主動勾起她的不滿鬧得姐弟不和，擡擡下巴讓她坐在牀沿，自己掏出鑰匙打開抽屜拿出兩百塊錢快速的塞進馮楠的上衣口袋裡，說道，“願意吃自己去買。”
馮楠先是一愣，隨後眼中快速的閃過一抹驚喜，右手伸進兜裡捏住那兩張紙幣，嘴裡卻推拒道，“您攢點錢也不容易，還給我幹嘛？”
“給你就拿着。”馮奶奶哪會不知道大孫女那點小心思，只是不願意揭穿罷了。
馮楠笑了笑，又拉着馮奶奶說了一會兒話後才告辭離開，臨走時還特意去東廂房和弟媳打了一聲招呼。傅佩嵐心知馮楠是怕她記恨昨日的事情，連忙熱情的送她出門，用行動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她那點小埋怨。
說實話，比起趙慧嫺的彆扭，她反倒更喜歡馮楠的直白。馮楠可以用小恩小惠結交，可趙慧嫺卻軟硬不吃油鹽不侵。好在平日裡大家都要上班，晚上也就一頓飯的相處時間，倒也不算難捱。
馮霄說有合適的工作會幫馮楠留意，可實際上卻沒那麼容易，現在找工作不像日後郵寄一份簡歷即可等待機會，在鐵飯碗橫行的年代，想要調動工作資歷、人脈和機遇缺一不可。好在造紙廠雖然危在旦夕，可是馮楠所在的車間還能維持一段時間，起碼不像其他部門那樣已經開始拖欠薪水。
如今傅佩嵐擔心的是自家大哥和大嫂萬語柔。
原本她以爲傅大哥從看守所出來後未必能有勇氣頂住層層壓力回到汽配廠上班，畢竟當初他是在廠裡被警察帶走的，衆目睽睽之下根本無法隱瞞，而且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等到傅沛林被釋放時他的事情基本已經在汽配廠人盡皆知。
與馮楠的情況相仿，就算再不喜歡現有的工作，大多數人也不會想要捨棄自己的固定工作，在沒有機會調動的情況下，再難堪傅沛林也得回去上班。好在他平時在廠里人緣不錯，尤其是與同車間的同事更是大多較好，倒也沒人嘲笑他，反倒獲得了不少安慰，至於其他半生不熟之人，就算背地裡拿他當作談資嘲笑奚落，傅沛林沒聽見也就裝作不在意了，時間長了大家自然就會淡忘。
不得不說，傅大哥的心理素質還真是讓人佩服不已，可是萬語柔卻沒那麼幸運。她在廠辦幼兒園當老師，說是老師實際上就是負責看孩子的託兒所阿姨，她的同事大多都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每天中午孩子們睡午覺，這些“阿姨”們無所事事自然要湊在一起講講八卦。
九十年代初的青城，短裙和絲襪已經在街上橫行，可是人們的思想還是保守的，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未婚先孕原就是吸人眼球的話題，若主角的丈夫還爲了籌集彩禮鋌而走險進了牢房，這就不僅僅是轟動兩個字可以形容了。
面對同事們似有似無的打量和背地裡的竊竊私語，旅行歸來身懷六甲的萬語柔再也無法承受，新婚的甜蜜快速消散，餘下的只是窘迫、自卑和愧赧，在巨大的壓力之下，萬語柔開始逃避上班。
“不算婚假，她都在家呆了大半個月了。”傅媽媽往大兒子的房間努努嘴，臉上滿是不喜，“沛林還沒怎麼樣呢，她先羞得不敢見人了，你說這是不是腦子有病？”
“懷着身孕的人心思敏感也正常，大嫂已經六個月了，就當提前休產假吧。”傅佩嵐勸道。
“那怎麼能一樣！”傅媽媽反駁，“休產假正常開資，可她倒好，非要申請停薪留職，那麼好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了，我說她腦子有病哪裡錯了？不上班她想花誰的錢？我們家又不是大戶，可養不起奶奶！”
傅佩嵐眉頭微皺，有些不耐煩傅媽媽的抱怨，萬語柔是有些過於激動，可也並非不能理解，“媽，您有意見就好好說，當着大嫂的面兒可別這樣又叫又跳的，她懷得可是兩個孩子，和普通孕婦情況還不一樣，您多體諒一下。”
“我還不夠體諒她？我現在簡直是供了個祖宗！”傅媽媽聲音微揚，哼了哼，“學敏就在省城醫院上班，讓她幫忙查查胎兒性別那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這多便利的條件呀，可語柔非說什麼只要孩子健康就好，男女她不在乎，現在知道了出生時就失去了驚喜，我呸！別驚喜變驚嚇就阿彌陀佛了，她要是能給我生兩個孫子，把她當佛爺伺候我也認了，可萬一都是丫頭片子……”
傅媽媽的眼珠子轉了轉，最開始聽說兒媳婦懷的是雙胞胎時她喜得夠嗆，可隨後卻開始擔心，若是兩個都是小子，壘起褲腰帶她也會幫着大兒子一家好好養活，可若都是女孩……
“女孩怎麼了？芸芸多乖巧聽話呀。媽，您重男輕女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傅佩嵐板起臉，“再說，這生男生女也不是女人一個人就能決定的，您該找的人是大哥！”
“放/屁，我兒子能一下讓她懷了倆那就證明咱們家基因好，若是她生的不對勁兒，那一定是老萬家的問題！”傅媽媽撇撇嘴，又開始自言自語，“你說這語柔說死不肯打聽孩子性別，是不已經知道懷得是倆閨女卻不敢告訴我？哎呀，呸呸呸，我胡說八道的，佛祖莫怪，一準兒是倆孫子……哪怕是龍鳳胎也行啊，你和沛齊就是龍鳳胎，或許沛林和語柔就是隨了我當初……”
傅佩嵐搖搖頭，目光一轉看到傅佩瑤推着自行車進院，連忙出去幫她把車筐裡的幾個大飯盒拿出來。傢俱廠爲了避免浪費，中午食堂剩下的飯菜是允許員工們帶走的，傅佩瑤是管理員，自然要拿大份兒，如今傅家的晚餐基本都是吃這個，省下了不少飯菜錢，喜得傅媽媽對待三女兒的態度也發生了些微的轉變，比起過去柔和許多。
“聽說你昨兒個相親了？怎麼樣？”傅佩嵐笑嘻嘻的問道，剛纔一直聽傅媽媽抱怨萬語柔的事情，傅三姐的親事還沒來得及細問。
傅佩瑤搖搖頭，面色有些晦暗，“沒成。”
“什麼原因？”
“原本介紹人說無父無母，可昨天細打聽才知道是雙親離異，母親改嫁了，父親癱瘓如今正在鄉下姐姐家療養……”傅佩瑤垂下頭，“媽說他們家就是想騙個姑娘回去，然後再把老爺子接回來讓兒媳婦伺候……”
傅佩嵐眉頭緊了緊，說道，“那沒成就算了，不可惜。”或許傅媽媽的猜測未必全準，但是可能性卻是極大的，傅三姐前半生已經很辛苦了，她希望她能嫁個家庭和睦溫柔體貼的男人享享福。
傅佩瑤點點頭，一邊拉着妹妹往屋裡走，一邊問道，“你今個怎麼回來了？”
“媽給我打電話說家裡有事。”傅佩嵐翻了個白眼，“實際上就是抱怨大嫂不上班。”
核桃巷一帶只有一家有公共電話，距離馮宅整整四五百米，用起來十分不便，前幾天她和馮霄商量給家裡裝了一部電話，就放在北面客廳裡，馮媽媽和馮奶奶基本天天在家，有事他們會幫忙接聽，不怕漏接電話。
兩個老太太都有親戚在外地，尤其是馮奶奶，平時與馮姑姑全靠信件聯繫，只有急事纔會用一次公共電話，如今就方便多了。
可是有利就有弊，原本傅媽媽有事都會坐上幾站公交車或是讓傅大哥傅三姐過來喊她，礙於時間和距離，兩人聯繫的並不頻繁，可現在馮家裝了電話，傅媽媽只要走幾步到巷子口花上兩毛錢就能找到她，價錢和公交車收費相同，卻省了許多事，就像今天。
和傅三姐又聊了一會兒後，傅佩嵐便回了家，坐在公交車上，她一直在想剛纔傅媽媽的那番話。萬語柔暫時不上班情有可原，若是真的離職做全職主婦，傅大哥便會辛苦許多，尤其他們夫妻將來還會有兩個寶寶，單靠一份薪水吃飯都勉強，更別提給他們提供良好的生活環境和教育條件。
雖然她嘴上勸傅媽媽體諒兒媳婦，可實際上卻覺得萬語柔作爲一個母親，比起一些閒言碎語，她最先該考慮的是孩子的將來，不喜歡這份工作可以想辦法換，一味的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
不過萬語柔還有三個月就要生產了，所謂的申請停薪留職目前也只是口頭上說說，這件事還不着急，等產假過後找機會問問傅大哥的打算就是了。
回到馮宅剛好開飯，今天馮爸爸和馮鑫都是夜班，馮霄已經提前吃過晚飯去造紙廠送餐，不過馮秀因爲下午從省城回來，飯桌上倒也熱鬧的很。
“二嫂回來啦，快坐下吃飯。”馮秀笑盈盈的將椅子往旁邊挪了挪。
“工作的事兒怎麼樣了？”傅佩嵐問道。馮秀今年大四，三月份回校上學時就說要準備論文和分配的事情，如今兩個月過去應該有些眉目了。
果然，聽到嫂嫂的問題，馮秀的臉上泛起掩飾不住的喜悅，就連馮奶奶和馮媽媽也面帶得意。
“我們秀秀已經被省城農業銀行錄用。”馮奶奶看向大孫女的目光滿是慈愛和自豪，“下星期就去上班了。”
“真的？這可是大好事兒，恭喜秀秀。”傅佩嵐高興的看向小姑子。
馮秀興奮的雙頰泛紅，說道，“只是先去實習，要等拿到畢業證和學位證後才能正式籤合同轉檔案。”
“那更沒問題了，你可是年年拿獎學金的學習部長，你若拿不到學位證，估計其他人都得留級了。”傅佩嵐笑着打趣。
“就是就是，秀秀你別杞人憂天了，工作的事兒已經是板上釘釘兒跑不了了。”趙慧嫺附和道，擡手夾了一隻雞腿放進馮秀的碗中，“大嫂知道你愛吃這個，特意給你醬的，快嚐嚐。”
“謝謝大嫂。”馮秀咬了一口雞腿，讚道，“好吃，大嫂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趙慧嫺得意的揚起眉，嘴上卻謙虛道，“唉，我沒別的本事，也就做飯還拿得出手。”
“能把飯做好也是大優點，秀秀多跟你兩個嫂子學學，以後留在省城就得自己住獨身宿舍了，再沒有食堂給你打飯了，自己開火要多注意。”馮媽媽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
“恩。”馮秀用力點頭。
趙慧嫺的嘴角僵了一下，不高興馮媽媽的用詞，明明飯是她做的，怎麼變成跟兩個嫂子學習了？
“今年國家鼓勵大學生自主擇業，部分畢業生學校不再包分配，秀秀是品學兼優才得了分配名額的，好多人都只能眼看着！”趙慧嫺扯扯嘴角，眼睛一轉看向傅佩嵐，“二弟妹，你那個雙胞胎弟弟也是今年畢業吧？聽說他是大專自費生，這工作恐怕得自己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