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嵐看了一下掛鐘，已經五點了,於是便對着馮媽媽說道,“媽,今晚您留這兒吃吧，冰箱裡還有不少牛肉，我這就去燉了。”
馮媽媽看了一眼窗外，如今是冬天，天色暗的很早,“瞧我,和你聊着聊着就忘了時間，飯都沒想起來做。”
二兒媳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她不敢讓她像往常那樣到廚房打下手，一般情況下都是先幫着做上一兩個菜然後離開，可是今天一直想着趙慧嫺對她的埋怨，居然把做飯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您用不着這樣小心，人家過去的女人生孩子之前還能下地幹活呢，我哪有那麼金貴。”傅佩嵐笑着按住婆婆的肩膀，“今天讓您嚐嚐我做的土豆燒牛肉。”
可馮媽媽卻說什麼都不答應，當初慧嫺就是一不留神絆倒才弄成今天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不敢再讓佩嵐冒險，廚房上鋪的都是地磚，萬一不小心掉些油點子，一個站不穩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馮媽媽趕緊給核桃巷打了電話，表示今晚留在青柳路吃飯。雖然慧嫺現在性格有些奇怪，可是在家務上面馮媽媽還是放心的，即使她不在家，慧嫺也一定能夠操持好。
馮霄對馮媽媽的感情很深，他知道自家母親是個沒有主見的女人，因此對她偶爾的糊塗表示無奈，卻不會真正的責怪，今天見她難得留在家裡用飯，高興的下樓去小飯館又買了兩道菜和她愛喝的汽水。
馮媽媽也很高興有機會單獨和二兒子二兒媳一塊聚聚，似乎自從馮霄結婚後，她就很少有機會能夠和這個兒子說說貼心話了。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這一年來似乎每次找他談話都不是什麼好事兒，馮媽媽心中有些愧疚。
她一共五個孩子，最省心的就是馮霄和馮秀，可是這兩個懂事的孩子卻並沒有得到她額外的關注和憐惜，反倒是馮斌和馮楠……
馮媽媽暗暗嘆息，大女兒已經嫁出去了，暫且不說，可是馮斌和慧嫺卻太讓她失望了。這些年她對他們夫妻倆這麼好，到頭來就落得一句“沒盡全力”，這話真的太傷她的心。
慧嫺求她開口借錢，她借了，可是二兒子也有難處，她總不能不管不顧的拿母親的身份威逼吧？如果那樣她成什麼人了？兩個都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她心疼馮斌無子養老懦弱可欺，也同樣擔心馮霄壓不住高學歷的媳婦呀。
馮媽媽捧起飯碗將兒子夾給她的魚肉扒到口中，垂下頭掩飾住眼中的委屈和難過。
晚飯過後，馮媽媽拒絕了兒子兒媳的留宿。昨天慧嫺剛和馮斌吵完架，她若是今晚不會去，說不定那兩個人會多心。
馮霄見她執意要走，便起身套上大衣送她。待到了馮宅門口，馮霄停下自行車讓母親從後座下來，摘下手套從兜裡掏出一千塊錢遞過去，“這個給您。”
馮媽媽怔愣過後連忙推拒，“我不要，我手裡有錢花，不用你給，佩嵐馬上就生了，女人這時候心裡大都有些焦慮，你留着錢買些禮物哄哄她。”
“媽，自從我和小嵐搬走您就不肯再收家用錢，難道現在還不讓我們孝敬長輩？”馮霄笑着將錢塞進馮媽媽的大衣兜裡，看出母親的顧慮，繼續說道，“這筆錢小嵐是知道的，並不是我私下做主，您用不着擔心，您兒媳婦沒那麼小氣。”
馮霄笑看着馮媽媽，雖然這是他自己攢下的零用錢，可平時都是放在抽屜裡的，又不是一二百塊的小數，未免妻子多心，他拿走時還是說了一聲。小嵐雖然嘴上不愛說，有時候行動也彆扭，可實際上是個孝順的女人，絕不會反對自己偶爾貼補父母，這點馮霄還是有信心的，馮媽媽的顧慮在他看來其實很沒必要。
馮媽媽確實擔心兒媳婦知道後不高興，當時二兒子夫妻搬走時馮奶奶便說以後再不用他們往家裡交錢，如今這算怎麼回事兒？
她知道兒子的工資都是交給媳婦管理的，自己每月也只留下一部分零花，於是又道，“你平時上班也要交際的，還是自己留着吧。”
“我手裡夠用的，馬上過年了，您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還有奶奶和爸爸的，別捨不得花，以後我手頭寬裕了會再給您，至於姑姑那邊……”馮霄頓了一下，“算了，先不說這個，您先進屋，我也該回去了。”
他們夫妻離開核桃巷已經小半年了，雖然給三位老人買過一些吃食和衣物，可離得遠次數並不多，如今給馮媽媽一千塊錢，他並不覺得多。
幾個月前父母爲了給他籌集那八千塊錢安家費想必問馮姑姑借了不少，其實依着他的本意並沒想真的收下，就連小嵐也說要把錢還回去，可是當時他的福利房正需要房款，他實在沒臉全部要妻子承擔。如今房子已經裝修的差不錯，他對未來也有了計劃和機遇，在能力範圍內，他想幫着父母把借款還上，還有大哥……
想到馮斌，馮霄的目光暗了一下，他這個哥哥，永遠分不清輕重緩急和因果關係，恐怕他到現在還鬧不明白自己爲什麼不肯借他錢。
他並非不在乎自己的兄弟，只是馮斌和趙慧嫺都不是明白人。馮霄嘆息，父母手頭寬裕了，馮斌的日子應該也能好過一些。
“你不進屋坐坐？”馮媽媽拉住兒子的車把，都到了門口了卻不進去，這那能行？
“天太晚了，估計奶奶也睡了，我就不進去了，天氣預報說今晚有中學，我儘快回家免得路不好走。”馮霄說道。
馮媽媽雖然覺得不差這一會兒功夫，可見兒子堅持，也只能作罷。等到進了院子便聽到西南角傳來輕輕地爭執聲，馮媽媽眉頭緊緊皺起，用力將院門關上，嘎吱一響，西南角立刻安靜下來。
馮媽媽也鬆了一口氣，幸虧馮霄直接走了。
屋內馮爸爸和馮鑫正坐在客廳裡看電視，似乎並沒聽到剛纔馮斌和趙慧嫺的吵鬧聲，見馮媽媽回來只是問了問馮霄和傅佩嵐的情況便繼續將目光調回屏幕。
馮媽媽回到房間將錢掏出來數了數，夾到自己的存摺裡準備明天存到銀行。
其實趙慧嫺也不想吵架，可是這些天她三番五次的受挫，實在有些控制不住脾氣。先不說賣房賠錢試管失敗，只說原本屬於自己的組長職位居然被曾經的對手得了去，雖然不是什麼大幹部，可好歹手底下管着一批人，作爲一個女人，她在車間裡也算是威風的，如今卻彷彿從天堂掉入塵埃，工資待遇也降了一等，這樣的落差誰都無法適應，尤其她原本心情就不好。
可是工作又不能不做，不上班就沒有錢掙，沒錢就不能繼續治病。在廠裡她有氣只能忍着，在家裡又有馮奶奶和馮爸爸壓着，她的滿腔委屈也只能對着丈夫發泄。
好在馮斌脾氣還算不錯，除了偶爾妻子說的太過分時反駁一兩句，大多時候都是忍着，而趙慧嫺也擔心太過頻繁的爭吵引來婆家人不滿，鬧了幾次之後也漸漸消停了許多，這是後話。
馮霄將馮媽媽送回後便急匆匆的回了家，剛纔母親在場他有許多話不方便和妻子說，老一輩人思想大多保守，未必能夠接受他的想法。
“你要辭職？”傅佩嵐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馮霄性格沉穩，思維也敏銳，她一直覺得很適合下海闖蕩，可是這些年他工作十分賣力，收入在廠內也算高的，她想着夫妻兩人有一個人有一份穩定的職業也不錯，漸漸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直到幾個月前因爲福利房得罪副廠長才又有了一些想法，可這些日子也沒見馮霄吃過虧，怎麼突然就不想幹了？
“不是辭職，是成立一個經銷部，對外仍舊掛着傢俱廠的大名頭，可是獨立覈算，員工的勞動關係也暫時保留在原廠。”馮霄說道。其實他早就聽說了廠裡的打算，可畢竟沒有自己做過買賣，反覆想了許久，直到今天才真正拿定主意。傢俱廠這兩年的銷售情況一直不是很好，這次改革是挑戰也是機遇，他不甘心就此錯過。
馮霄突然想到已經被免職的周建印，眼中忍不住帶出一些笑意，“這回廠裡的變動很大，不僅周副廠長被帶走調查，整個銷售部的人也裁了一小半。”
“下崗？”傅佩嵐驚呼，“你們廠不算虧損企業吧？”
傢俱廠的效益雖然不如以前，可暫時看來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應該不到下崗裁員的程度，倒是傅三姐曾經工作的紡織廠，已經有一百多人買斷回家。
“是停薪留職。”實際上那些人有今天的結果和周建印脫不了關係，他只可憐那個和周建印換房的人，便宜還沒等撈着，周副廠長就自身難保了。
“你們那個副廠長都敢明晃晃的要求員工和他換房，私底下不知道貪了多少呢。”傅佩嵐撇撇嘴，“這報應來的還真快。”
馮霄笑了一下，緩緩和她說出自己的想法，“你知道我管理經驗不夠豐富，自己成立一家公司太過冒險，如今廠裡既然有將銷售這一塊放開的想法，我不如背靠大樹，先試試水。”
若是做的好，到時候把關係一撇清，自己弄塊地皮註冊個公司單幹，如果不幸賠了，一個經銷部也用不了多少資金，他們家承受得起，最壞的結果就是厚着臉皮回到傢俱廠繼續做自己的小設計師。
傅佩嵐想了想，覺得謹慎一點也有好處，“可是咱們荷花街的門市馬上就要動遷了，你要成立經銷部就得自己租鋪面。”
“那倒沒什麼，先租一個兩居室就好，用不了多少錢。”這個他已經打算好了，現在愁的是員工，畢竟傢俱廠還沒到倒閉的程度，估計很少有人會願意丟棄自己的鐵飯碗和他走。
“愁什麼，只要待遇好還愁沒人心動？”傅佩嵐倒不認爲這是難事，“更何況他們的勞動關係還是會保留在原廠，並不是走了就沒有退路，你放心吧，肯定有人願意來。”
傅佩嵐說的不錯，只要檔案不調轉，還真有好幾個想要出來多撈些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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