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女兒一反常態的沒有和自己對吼,反而是冷靜淡漠的質問自己,傅媽媽疑惑的皺了皺眉頭。其實平心而論,她也知道小女兒比起其他的子女要爭氣的多,打小學習就好,老師同學見了沒有不喜歡的。只可惜她生的不好,誰讓她投胎時不長眼生在了他們老傅家。
看到小女兒眼中的強忍着的不平和疑惑,傅媽媽心裡也不好受,她雖然只是個家庭婦女,可也知道學習好將來就能有出息,佩嵐只要讀了大學,這一輩子算是有了指望,就像剛纔她自己說的,分配個好工作,將來也能更好的扶持孃家,報答她這個生母。
如果不是爲了兩個兒子,她是真不忍心讓女兒放棄這個機會,佩嵐只知道埋怨她,可她哪裡知道,在決定犧牲她的時候,她這個當媽的心裡也不好受。她何嘗不想讓家裡的孩子個個都好?
可是五個手指頭沒有一樣兒長的,女兒雖然貼心,到底不如兒子能夠頂門立戶,她將來是要指着兒子養老的,自然要多爲他們考慮。
眼角餘光看到小兒子沛齊已經放下碗筷捧起書本,傅媽媽剛剛有些軟下的心又硬了起來。沛齊自小就勤奮好學,如果不是孃胎裡帶出來的弱症,加上這些年家裡條件差不能讓他仔細將養,現在也不至於一副風吹便倒的樣子。沛齊體質差,做不得重活,最好的出路就是讀書考大學,將來分配到收入高工作輕鬆的單位。
何況,現在這孩子已經十七了,遠近的鄰居誰不知道他身子骨差?這樣的體格若是再沒個值得炫耀的工作,將來哪個姑娘肯嫁他?若是像他哥哥姐姐一樣當工人做重活,以他的體質恐怕活不到四十歲。
沛齊是男孩,又上進,今年雖然沒發揮好,可是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學的。可是他們家現在的條件,是真的無法供養兩個孩子讀書。大學學費再怎麼低那也是錢啊?何況佩嵐不工作,他們家哪裡有錢讓沛齊復讀一年高三?
還有沛林,今年都快二十二歲了,相了幾個女孩子都沒成,追根到底就是嫌棄他們家窮又有一個經常生病耗錢的小叔子。
如果真的讓佩嵐讀大學,他們家就還得過四年這樣的窮日子,或許還不如現在,畢竟孩子他爸年初過世時廠裡曾給了一筆喪葬費和撫慰金,若不是如此,少了一個頂樑柱,他們一家子老弱病殘可怎麼活?
現在傅媽媽只想讓小女兒頂了她父親的那個缺兒,爲家人提供一條活路。更何況在傅媽媽心中,傅爸爸的工作也是不錯的,國有大工廠的車間統計員,若不是傅家條件實在困難,傅佩嵐又是個高中生,人家廠里根本就不允許女兒來接班,佩嵐還身在福中不知福,這麼好的活計若是換成佩凝和佩如早就樂的蹦起來了,哪裡還會像她似的推三阻四。
想到這裡,傅媽媽板起了臉,不滿道,“我看你就是被你爸慣的,你出門問問,方圓十里誰不知道鑄造廠好?你不懂事兒就別亂說,那可是國營的大工廠,還能倒閉?!當年你爸得了這個活計羨煞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人家廠裡看你是個高中生,又照顧你爸生前的面子,你想去還不成呢!”
“既然那麼好,爲什麼不讓沛齊去?剛好他今年落榜,這麼好的工作讓給他好了。”傅佩嵐嘲諷的看了一眼捧着書本裝模作樣的弟弟。她就不信在這麼嘈雜的環境裡他真的能看得進去課本,更何況,母親和姐姐在一旁爭執,他卻安安穩穩的坐到一旁看書,這心也太大了吧?
她和傅沛齊的關係一向不好,不僅僅是因爲傅媽媽的偏心,更是因爲在這個家中,只有她最瞭解這個弟弟。她六歲的時候傅奶奶生病,傅媽媽無暇照顧雙胞胎,便把他們提前送入了小學。一年級上學期時,她考了雙百,當時的傅媽媽也曾像傅爸爸一樣高興,甚至做了一桌好菜獎勵她。
可是第二天傅沛齊便病了,後來家人一問才知道,傅沛齊因爲羨慕姐姐得到了家人的關注,自己半夜起牀跑到巷子口的路燈下複習功課,結果受了寒。
從小學一年級到三年級皆是如此,致使後來整個傅家除了傅爸爸再沒有人因爲傅佩嵐的優秀而高興,因爲在她的喜事過後,傅沛齊必定要大病一場。傅爸爸曾經私下說傅佩齊心胸太小,何必因爲這麼點事兒和自己姐姐較勁兒呢,愛學習是好事,但是爲了超過姐姐而不顧自己的身子,那就是度量問題了,傅媽媽聽後也曾開導過小兒子,可是在看到他病懨懨的倒在牀上茶飯不思的時候,指責便換成了心疼。
那時的傅佩嵐年紀小,還不懂得收斂鋒芒,只知道母親和哥哥姐姐再也不爲她慶祝,甚至覺得傅沛齊生病的原因只是因爲難過自己成績不好,於是便每天替他補課,可惜收效甚微。直到傅媽媽因爲心疼小兒子將考了好成績的女兒怒罵一通之後,傅佩嵐才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當時也曾想過退讓,可是卻在無意中看到垂着頭的傅沛齊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當時的傅佩嵐不明白那笑容的含義,卻知道自己不喜歡,甚至因爲那抹笑,一意孤行的保持着自己的好成績。這也引得傅媽媽更加不滿,一心認爲女兒自私愛炫耀,爲了一個好名聲不顧弟弟的身子。
果然,傅媽媽一聽傅佩嵐居然讓弟弟頂替自己上班工作,立刻大怒的吼道,“不要臉的死丫頭,你說這話虧不虧心?我把你養到十七歲不是讓你來糟踐你親弟弟的。”
“您自己也說鑄造廠是個好單位,怎麼又說糟踐呢?”傅佩嵐淡笑着反問。
傅媽媽被氣得喘着粗氣,兩手不停的拍着上下起伏的胸/部,“不孝的丫頭,你是想氣死自己的親媽呀。你弟弟是男孩子,只有他好了,我們這個家才能好,現在你居然爲了自己的前程要你弟弟去工作,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只是就事論事。”
“你少給我廢話,你弟弟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你以爲你學習好就一定有出息?我告訴你,同樣是大學生,人家好單位寧願要個差一點的男孩也不收丫頭片子。”傅媽媽冷笑,她這話可不是編的,如果今年沛齊也考上了青城大學,將來可分配的單位也能多一些,畢竟許多工作是不適合女孩子做的,只可惜,沛齊那孩子命不好,怎麼偏偏就落榜了呢……
傅沛齊聽了這話,飛快的擡起頭看了傅佩嵐一眼,隨即又垂下頭盯住書本,有母親頂着,他不用擔心的。傅佩嵐再優秀又如何?只要有他在,她永遠別想翻身!傅家,只能有一個大學生,也只能有一個孩子可以爲這個家裡帶來光芒和希望。
傅佩嵐看着激動地傅媽媽和神情焦急不停的示意自己退讓的傅佩瑤,暗暗的搖了搖頭,她這是在做什麼?不是早就決定不在意了麼?那有何必和他們爭執?
“小嵐你做什麼去?”見妹妹神情黯然轉身欲走,傅佩瑤連忙扯住她的衣袖。
“我出去走走。”
“都快六點了你往哪兒走?”傅媽媽不滿的叫道,“吃晚飯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屋子,擡起屁/股就走人,這是哪家的規矩?”
自從傅家兩個大女兒出嫁之後,家務活一向是傅佩瑤和傅佩嵐兩個承擔,現在她走了,這活兒誰幹?
“媽,這不是還有我呢麼,今兒小嵐做的飯,我收拾桌子,我倆定好了的,您就別管了。”傅佩瑤打圓場,這麼一點點小事,母親至於這樣嘛。
“你就護着她吧,我看看你將來能護出個什麼玩意兒出來。”傅媽媽哼了哼,白了傅佩瑤一眼,說道,“以後少讓那個敗家丫頭做飯,我們家不是什麼豪門大院兒,沒那麼多油浪費!”
“好好好,我知道了,您快去看電視吧,我收拾屋子。”傅佩瑤哄道,隨即衝傅佩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走。
“你等等。”傅媽媽端起水杯灌了一口,不知想起了什麼又衝到院子門口喊住已經出了大門的傅佩嵐,“你要幹什麼去?我告訴你,離那個姓馮的遠點,那種窮小子也敢來高攀我們傅家的女兒,少白日做夢了。”
現在正值盛夏,又是晚飯後的清閒時間,柳樹巷裡許多住戶都三三倆倆的坐在門口閒聊,見傅媽媽跑到院門口吼女兒,都好奇的盯着傅家母女看,傅佩嵐羞愧的垂下頭,快步走開。
“死丫頭我喊你聽不見啊,給我離那個窮小子遠點。”
“嗤,瞧這媽當的,罵女兒也不知道關起門來,跑到大街上叫嚷,這還是親閨女麼?”隔壁素來跟傅家不對付的周家嬸子嗤笑道。
傅媽媽神情一滯,意識到自己這樣恐怕會壞了女兒的名聲,雖然現在是新社會了,可是誰家找媳婦還不是都願意找個正正經經穩重端莊的?
想到這傅媽媽也不敢再去追傅佩嵐,只惡狠狠的瞪着周家嬸子,冷笑道,“我老傅家的姑娘個個都行得正坐得端,這都是我這當媽的嚴加管教的結果,不像有些人家,閨女十七就跟人大了肚子,還好意思搬弄是非。”
“你說誰呢?你說誰呢?”周家嬸子立刻炸了毛一樣蹦起來,“我閨女十七大肚子怎麼了?我閨女結婚了,結婚要孩子理所應當。”
“哎呦喂,十七歲就結婚,有結婚證麼?”傅媽媽嘲弄的哈哈笑了起來,“以爲擺了幾桌酒就名正言順啦?!退一步講,你閨女擺酒席收禮也才六個多月吧,這大胖娃娃怎麼就鑽出來了?”
周嬸子氣的渾身哆嗦,她女兒未婚懷孕是瞞不住這些老鄰居的,可都是多年街坊,就算背後談論當着她的面也要給幾分面子的,誰會像傅家這個破落戶,當着衆人的面讓人難堪,“你,你……老傅家的,我今兒就和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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