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當爸爸的一走進咖啡廳,和那氣氛格格不入。
一樓處,田園風格沙發上坐着一對對情侶,落地窗邊還有兩人一處、三人一波的在談事情。
而這倆人是大步流星的直奔樓上,邊等電梯還邊吐槽。
任建國說:“指定是你嫂子整這洋事,你說找個飯店,要幾個菜多好,吃的飽還花的少。”
江源達笑着應和:“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挺好,我嫂子那人性格好,跟年輕人似的。”
“她是好了,一天啥也不尋思,除了吃就是玩,我遭罪啊。”
電梯門開,江源達拍着任建國的肩膀:“那是你能者多勞。”
等找到包間,倆大男人推開包間門時,剛剛還在吐槽媳婦的任建國,他一進屋眼神就不由自主地看向林雅萍。
脫夾克衫扔沙發上時,還不忘和他媳婦說話:“那眼睛是咋的了?”順便才瞟了眼他兒子,可見對妻子的關注度。
林雅萍搖搖頭道:“沒事兒,劉姐這不是突然沒了嘛,我就跟着哭,沒正事,給孩子都說哭了。對了,老任你吃啥?都等你好一會兒了。”
再看那面兒,江源達是一看到蘇玉芹和江男的眼睛都紅腫着時,心裡立刻咯噔一下。
蘇玉芹眼睛極快地閃動兩下,她都不用瞅,就知道她家這賊丫頭在觀察她和江源達,挺溫和地問道:“我們都吃完了,給你點個咖喱牛肉啊?”
江源達心裡鬆了口氣。
江男心裡也鬆了口氣。
你看她媽,還惦記她爸不愛吃雞肉,愛吃有嚼頭的牛肉,真是……
然後桌上剩的吃的,兩位爸爸一坐下,那真是風捲雲涌。
關鍵吃也堵不上他們的埋怨:“這土豆條子有啥吃的?”
任建國挽袖子,拿蘸番茄醬的薯條比劃林雅萍:“竟瞎花錢,給孩子吃垃圾食品。”
江源達端杯喝飲料時,看一眼他閨女,又看一眼他閨女。
有一個多月沒見着了,想孩子啊。
再一尋思,離婚對不起女兒,那真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再說了,還有女兒在學校惹禍了呢,是不是得問兩句?
可他邊吃邊問出的第一句話是:“咋瘦了?”
江男也因爲剛剛勸說:媽,你離婚吧,我不要老江了,我還能讓他一個人瀟灑不起來,有那麼點兒愧疚。
所以態度挺好:“學習累的唄。”
江源達點下頭:“不吃啦?”
江男將自己的盤子推給江源達:“嗯,你打掃了吧。”
“晚上回家吧?”
“啊,回,你倆有事啊?”
“我倆能有什麼事兒!”
江源達說完,覺得回的太快了,是不是語氣也太急了?
又補充道:“吃完拉你媽去剪頭髮,我今天沒啥事,店裡也不去了。你媽,那是她自己剪的,嫌梳辮子鬧心。”
江男是左看看媽,右看看爸,意味深長的眼神,回答的卻像是心不在焉:“啊,是嘛。”
“下晚自習就回來。”
這就算定了。
再看任建國也在和林雅萍道:“你一會兒也跟我回家。”
林雅萍心口一跳,以爲是老任剛出差回來,着急爲夫妻那點兒事呢。
你說老江兩口子,還有倆孩子都在呢,她老公說話咋那麼不避嫌。
臉微紅,林雅萍強裝自然道:“那指定的啊,你那髒衣服,不用問,又攢一堆拎回來,出門從不帶洗的。”
任建國一看他媳婦那樣,也反應過來了,心想:這雅萍啊,愁人,是商量借錢的事好嘛,往哪想呢。
任子滔插話:“媽,那把你車鑰匙給我吧。”
“不行,你要開?那停哪啊?兒子,你可剛拿駕照。”
任子滔瞄眼江男,心話:我也想用小轎車,拉我熱辣辣的妹兒兜一圈兒,剛纔都哭了,擠公交也不方便說話。
“停學校門口的衚衕裡,正好晚上也不用坐校車了,我再拉男男回家。”
任建國心挺大,一擺手:“一個男孩子,都多大了還管那麼緊,哪個不是從新手過來的,給他。”
所以,停車場裡,此時兵分三路。
江源達扒着車窗戶囑咐:“子滔啊,你慢點兒開。”
“江叔,你放心吧。”
江源達是真有點不放心,然而他閨女在沒心沒肺的衝他擺手。
分開後的情況,是這樣的:
任建國在路上就和林雅萍說:“源達要借咱家錢,知道我貸款費勁,利息方面,咱倆真得合計合計,要是借咱,咱得給點吧,親兄弟還明算賬,給多少?”
“關鍵他能有多少?要沒幾個,你別東一塊西一塊的四處亂借,一旦誰家有急事,咱還得給湊回去,不夠着急上火的,還是和銀行打交道吧。”
“他說百十多萬都有。”
“啥?”
這回林雅萍真驚訝了:“他家咋有那麼多錢呢,剛給玉芹她娘花不少呢,要是真的,老任,真是一點沒看出來。”
“那你以爲呢,人家就是不亂花,不臭顯擺,有也藏着。”
“哼,給外頭女人花,算不算臭顯擺?我看啊,就玉芹不亂花,老江可沒有。”
說完,林雅萍還撇了撇嘴,又好奇問道:
“你說他家是哪來的錢吶,不應該啊,這些年掙的?那服裝生意利潤也太大了吧,真那樣,我也別呆着了,老任我也弄個櫃檯得了,我不比他眼光好?”
任建國卻搖了搖頭:
“不太清楚,我倆就簡單說兩句,沒說那麼多,但是聽說是當年股票信用證掙的,就提那麼一嘴。
反正你就別問了,你管人家咋掙的,有其他來錢道,人家能和咱學那麼細嗎?你能告訴別人咱家有多少錢?
你啊,就尋思,要是真借咱,那就是大人情,甭管是玉芹衝你,還是源達衝我。
估計現在,源達和弟妹也研究這事呢吧。
另外,雅萍,你看看你能不能勸勸,那兩口子,離婚協議都準備好了,要是能緩和,離啥啊?孩子都這麼大了。”
“媽呀,離婚協議咋又整出來了?你看見啦?咋寫的,給玉芹多少?”
“相等於淨身出戶吧,源達啥事還都給操心着。
其實都不是壞人,誰能當年結婚,現在特意奔離婚去?
但是因爲都是凡人、普通人,普通人難免就有犯錯的時候嘛,對不對?
呵,要是那壞透腔的,沒有挽救必要的,我跟你說,弟妹現在想離婚,先不提錢不錢的,就是讓她跑手續就得跑半年一年,落戶都得愁死她,當離婚是那麼好離的?
可是現在源達都給她擔着。
所以啊,雅萍,換往常,我都得拉着你,讓別摻和,但這回我是真看出來了,源達後悔了,腸子都毀青了,就給個機會唄?你別老杵鼓,多說兩句好話。”
林雅萍聽的嘆氣:
“你這是等於拿爛的跟更爛的比唄。那王八好當氣難嚥,你們一句後悔了,我們就得原諒?爺們都讓人睡了,錢還白給別的娘們了,那口氣跟誰喊冤吶?”
任建國也挺無奈:“那就彆氣不氣的了,還能整死誰纔算出氣?看孩子面子,再犯指定離婚,就給一次機會唄,抓個小辮子沒完沒了。”
林雅萍急了:“那是小辮子?難怪玉芹把那頭髮剪成那樣,難怪男男剛纔莫名其妙地哭,人家是母女連心!”
任建國擺手:“得,我不跟你吵吵,咱倆還是嘮借錢的事兒吧,估計商量完,晚上就能給咱準信。”
而被議論的兩口子。
江源達給蘇玉芹,領進一家在99年剪髮二三十塊錢的地方。
他覺得媳婦梳了半輩子長頭髮,當年那到屁股膽子的大辮子,算了,不尋思了,這冷不丁的第一次,得弄好了吧。
他推開玻璃門,示意蘇玉芹先進。
他張羅服務生:“有沒有模特圖片吶,拿來我瞅瞅,來個人領她去洗頭。”
等蘇玉芹坐在那,江源達手指都落在某髮型上,想要確定就剪這個時,他又停頓一下,將樣板遞過去:“你喜歡哪個?”
蘇玉芹翻看了幾下,將江源達滿意的都放棄了,指了指最短的:“這個。”
理髮師抖了下單子就給圍上了。
江源達嘆了口氣,他開始出門打電話接電話。
剛回來,這就不去店裡了,哪是沒事,而是一堆事。
等他接打幾個電話,抽了幾根菸,返回身再走進理髮廳時,蘇玉芹也剪完站起身,看向他。
江源達瞧的一愣,心裡想着:灰色半截風衣,白襯衣,筒褲,這小模樣,看起來還怪幹練的。
等夫妻倆上車時,江源達特意率先給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回眸等着。
看到蘇玉芹老實坐進去,他甩上車門,大步流星繞過車頭,趕緊上來。
“玉芹,兩個事。”
“嗯。”
江源達勉強壓抑情緒,平靜告知道:“一個是,剛纔任哥提醒我才知道,離婚的話,戶口得有一方遷出,要不然派出所得在戶口簿上卡離婚的戳。”
蘇玉芹擡眼看過去。
江源達趕緊表態:
“你放心,我不可能讓你遷回老家,這就面臨一個什麼問題呢,咱得買房子。
舊房子我住,正好你買套大的,娘來檢查,也不用再對付了。
這些年真是,沒輕了對付,過年過節擠擠吧吧的,花吧,錢買房子是正事,置下物了。
咱小區對面,那不正賣着呢嘛。
我都想好了,離的近,男男一時回來呢,就是現趕過去都來得及,然後男男也和你遷過去,就說爲買房子,你同意不?”
“嗯。”
江源達握着方向盤點點頭,一咬牙:“行,這事定了,一會兒給你送家去,我就去跑別的,聽說離婚光協議不行,我去打聽一下,看看還要什麼,啥你都不用操心。”
蘇玉芹聽到這番話,都不知道心情該是什麼樣了。
這一天,早上起來就去看朋友去世,現在又……
她茫然地看向前方。
該怨嗎?還是該感謝?
很像她母親剛查出病的時候,江源達當仁不讓的,又找關係又花錢,現在也挺痛快,連離婚都不用她操心,省了她不少麻煩。
要是能一碼是一碼,不去想有因纔有果,她現在平靜下來,又真的希望,離婚後,他也能好好的。
江源達開車的空擋,瞟了眼蘇玉芹,還保證道:
“放心,我會盡快弄好。
另外,還有一個事,任哥在跑貸款,估計這次算壓上家當了,買下個廠子,說要做鋼帶壓延,按照下游企業的不同寬窄薄厚尺寸需求,給他們做配套。
算了,我說了估計你也得聽迷糊,主要就是,咱市裡的銀行和信用社,能貸的貸完了,這不是去外地都跑上關係了。
今天我一聽說,打聽一下,缺口還不多,說九十萬那樣吧,我就……咱借他唄?
這些年,尤其是最近,我挺信他兩口子人品的,我就和他說,徵求一下你意見。”
蘇玉芹一愣:“爲啥要問我?”
“咱倆那什麼後,錢不都給你嗎?”
“我不是不同意嗎?我不要那麼多。”
“你別多不多了,現在問你借不借?借咱得給人一句話,借錢等消息那滋味,咱又不是沒嘗過,要借就明天去取錢,省得他還得出門接着給人回扣跑銀行。”
蘇玉芹言簡意賅:“借。”
之後,這倆人還在那分錢呢。
尤其是江源達,他囑咐,借任家的,順便買房子的錢也得準備出來,剩下的,看看存哪利息高啥的,還指揮蘇玉芹:
“這回,今晚上你就跟閨女要那幾張折吧,要不然我一要,她就像怎麼回事似的,要回來了,再不能放她那,一個小孩子,你往後也不能讓她糊弄。”
蘇玉芹答應:“知道了。”
兵分不是三路嗎?
再看中午和爸爸媽媽們解散的任子滔和江男。
任子滔緊緊握着方向盤,深一腳淺一腳的踩油門。
他還想拉小妹兒聊天呢,根本做不到啊,因爲小妹兒老呵斥他。
“那不能拐彎兒。”
“哎呦,子滔哥,你真愁人,又開差了,你外地來的啊?”
“我去,大馬路不是咱家開的,瞅着點,危險!”
江男都無奈了,她不僅身上捆着安全帶,右手還得死死把着車門把手。
她很想去知乎回答:坐新手開的車是什麼體驗?答案:兩腳都跟着使勁。
到底回學校的時候晚了,上課鈴都響了。
這給江男氣的,甩車門子擰着小眉頭,一臉嫌棄:
“原來你不僅是新手,你還是個路癡,以前我怎麼就沒發現,算了,等晚上的。”
晚上?任子滔邊鎖車門,邊望着江男跑走的背影,什麼意思?
等晚上的,他明白是啥意思了。
因爲他見識到了什麼叫嫺熟的老司機,那是能一手握方向盤,一邊跟他侃大山,還能高聲演唱:“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黑暗中,江男那是逮衚衕就鑽,她晚上九點多不怕交警了,開的比校車快多了。
到了幸福小區,胖妞還一個漂亮的甩舵就停了進去。
任子滔一臉癡恨表情:“男男,我想知道,你是看看就會的天才,還是我太笨了?”
江男:“你太笨了,哈哈哈。”
她還哈哈呢。
等小哥倆分別回家,等她換上新裙子要展示給她媽媽看時,蘇玉芹將煲好的粥放在桌子上:“閨女,把你爸給你那些存摺,都給我,現在就給我,要不然明早上學着急忙慌。”
江男扒在門框處,心口一跳:“幹什麼?”
“我和你爸要用,我們研究了,要買房子。”
“不能晚倆月再買嗎?現在房價……”
江源達盛粥打斷:“不能。”
想了想,當個好爸爸吧,留點好念想,眯眼看女兒那小表情:“行啦,你要是動了,唉,亂花了些,我也不說你,花多少啊?你看你媽都管你要折了,真有用,還要借你任大爺,痛快的。”
江男無助地看向蘇玉芹,談錢會傷感情的。
然而蘇玉芹衝江男點頭,意思也是,痛快的。
“可我?我說實話,別罵我。”
蘇玉芹疑惑。
江源達是心裡哼一聲,他就知道,看看,絕對絕對亂動了,要不說不能給小孩子,你說生活費又不是不夠?難道已經禍害兩三千了?
當爸爸的,心裡很有譜的端碗要坐下:“說。”
“我買股票了。”
咣噹一聲,粥撒了滿地,江源達坐凳子坐禿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都坐在那了,表情還有點兒傻,像是沒聽清:“啥?”
江男眼一閉,心一橫:“我買股票了。”
江源達兩手駐地,瞪大眼爬起身:“買多少?”又一秒都不能等,熬的一嗓子:“啊?問你話吶!”
“全、全買啦!”
蘇玉芹反應特別迅速,趕緊伸胳膊攔住衝過來的江源達:“你別的,都大孩子了。”
“你給我起開。”
江男速度更快,就在她爸撲過來那一瞬,她砰的一下就關上門了。
然後用後背堵着門,耳邊聽江源達在外面嗷嗷地罵她,她一邊頂嘴一邊掏手機,發信息:“錢已露餡,頂住。”
嘴上還不忘嚷嚷:“你憑啥打我?我不也是想給家裡掙錢?你當時不就是股市上掙的三百萬,我是學你,我真能掙到,相信我好不好?我有個不成熟的小建議,如果你現在放過我,我掙了都給你,信我一次。”
“給我滾出來,我就太信你了,個小兔崽子!”外面江源達還在四處尋傢伙什:“不出來我把門卸了,你看着,我扒了你的皮!”
江源達就覺得天真塌了,大半輩子啊。
而蘇玉芹是在拉架時都感覺出來了,江源達那手都直哆嗦,所以喊道:“男男吶,你出來,別頂嘴,好好和你爸說。”
江男一露頭,江源達伸長胳膊,跳腳隔着蘇玉芹就要揪女兒馬尾辮,恨不得給揪出來,江男又砰的一下關上了:“我不出去,他也太不冷靜了。”
蘇玉芹趕緊勸,眼淚一着急又下來了:“你冷靜點兒,你這樣,孩子不會說實話。”
“三百萬?那是三百萬吶蘇玉芹!”
“我知道我知道,我求你了,別喊,哎呀媽呀,我?”蘇玉芹心臟病要犯,還不能倒下,怕那爺倆幹翻天。
江源達不停點頭,他兩手連續搓臉,告訴自己要冷靜,腦子又靈光一閃:“胡說八道,你個未成年人,怎麼可能買股票,痛快拿出來。”
十分鐘後,慢半拍、還在端玻璃杯喝熱牛奶的任子滔,他已經換上家居服了。
所以也沒有在第一時間看到手機閃爍。
等他家安全門哐哐哐被人敲響,他正在臥室裡,一邊小口抿着牛奶,一邊打開收件箱呢。
任建國也邊跑過去要開門,邊和林雅萍用口型對話:“估計是源達兩口子,實在人吶。”心裡認爲,這是送信能借他家錢了。
門打開,江男被江源達一拳頭就給推屋去了,推的一踉蹌,蘇玉芹帶着哭音揮胳膊:“你這是幹啥?怎麼又動手?”
任建國、林雅萍驚疑不定看向江家人,大半夜打孩子?
然後,只看,任子滔是一臉生無可戀,走出臥室,和江源達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