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客車搭載滿滿登登的乘客,播放的磁帶音響效果很差,有時歌聲裡還有滋滋啦啦的響聲:
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
歲月經不起太長的等待;
春花最愛向風中搖擺;
黃沙偏要將癡和怨掩埋;
一世的聰明,情願糊塗,一生的遭罪,向誰訴……
跟車的售票員兩手插在暖袖子裡,忽然扯嗓門喊道:“後面的,不準抽菸,別抽了!”又翹腳隔着人羣望了望:
“那個穿毛領的,對,說你呢,那女的,你給我把窗戶關上,什麼天氣,有病啊!”
秦雪蓮將車窗拉上,臉上再沒了來時,怕被周遭人擠到羊絨大衣或者踩她皮靴的傲氣,面無表情的,甚至這回周圍的人不會因爲她洋氣的打扮注意她,倒會因爲她那副生無可戀、一看就捱了打的形象時不時側目。
等她下了車,也沒注意到後面有人跟着,忽然捂着肚子扶住路邊的大樹,兩眉緊蹙,左右望了望,定睛一瞧,又趕緊翻皮包裡,沒找到衛生紙,只能刷刷刷撕下筆記本上的硬紙一路小跑,急的她那穿皮靴的腳崴了兩次,終於蹲在了公共廁所裡算是鬆了口氣。
秦雪蓮手上攥着紙,揉搓着,一邊想讓它變軟乎點兒,一邊眯眼睛盯着牆面想着:
老家不放過她,這裡也不放過她。
兒子已經不是認不認她的事兒了,是她沒臉再帶着兒子受罪漂泊,現在還得讓兒子在她的臭名中對付活。
秦雪蓮想到這,眼圈兒紅了,這一刻有點兒後悔,離婚後就讓兒子沒家了,而她,還剩下些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又咬牙轉念一想:最好祈禱她貨賣的順利,離開這去西柳做服裝買賣能從頭開始,好死不如賴活着,活着纔能有希望去出這口惡氣,要不然……
她吸了吸鼻子,其實她現在也能豁的出去,只是她放心不下劉行亮。
兒子就夠可憐了,亮亮他爸在外面打工,黑在國外那種地方,被人逮到啥樣還不知道呢,親爹就等於沒有,要是媽媽再出點兒啥事兒沒了,她死也就死了,她扔在這世間的孩子怎麼整?
秦雪蓮拿手裡的紙先擦了擦淚,又咬牙下決心,心裡想着:
不過要是一個個敢逼的她再沒有退路,那她就讓這世間再多幾個可憐人陪着亮亮,也不算白死一回。
要麼和蘇玉芹同歸於盡,讓那抽風丫頭和亮亮搭個伴兒,都成爲沒媽的孩兒。
要麼就弄死江男,去她學校幾刀就能捅死,讓蘇玉芹和江源達那癟犢子嚐嚐,孩子和他們陰陽兩隔是啥滋味。
反正錢也給兒子了,反正也……
公共廁所外面,老土正老實巴交一邊抽菸一邊守着,老八從不遠處跑了過來,手上還拿着大地紅鞭炮。
“買這玩意兒幹啥?你不會是要?”
“裡面有沒有別人?”
“沒。”
老八當即笑的很猥瑣,將鞭炮往老土的方向遞了遞:“那來吧,你也猜到了,黎哥說,給咱掏錢的都是朋友,這一單咱錢掙的竅,這算免費贈送的,去。”
“我不去,埋汰,我這一天該不用吃飯了!”
老八對準老土的屁股上去就是一腳:“讓你去你就去,你又不是沒幹過。”
老土不是好氣兒的將菸頭往地上一扔,用腳使勁兒一攆,接過鞭炮:“那得多給我五十”,說完,他就氣呼呼地進去了。
過去那公廁都是旱廁,只聽那裡面忽然傳出秦雪蓮的驚叫聲,也就在她驚叫聲裡又響起了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通風口直往外冒藍煙。
老土衝進女廁所點着了炸開了就跑,而外面的老八早就跑到大街上成了過路人。
沒一會兒的功夫,一身屎被炸懵了炸傻了的秦雪蓮出來了,她用盡全身力氣衝大街上狂叫:
“誰幹的?誰他媽乾的?!”
衆人趕緊捂鼻子:哎呀,這味兒啊。
等秦雪蓮找到派出所,片警是答應要查來着,可片警也說:“不就這點兒事兒嗎?你快回家洗洗吧,抓到了會通知你,你要在這再呆一會兒,我們明天也不用辦公了。”
這一天下來,秦雪蓮就覺得自個兒好像病了,腦子嗡嗡的,心裡空空的,腳底兒更是沒根兒了一樣。
她穿着髒兮兮的衣裳,正在衚衕裡往朋友家走時,有一個一身酒味兒的男人走路七扭八歪地衝她來了。
“噯?你瞅着點兒?噯!”
男人騰的一下就撞了過去,撞的秦雪蓮一個趔趄,秦雪蓮馬上回嘴:“你瞎啊?怎麼走路呢,我這麼喊你都聽不到,聾啊?”
她也是憋了一天,肚裡氣要爆炸了,都沒用男人挑起矛盾張嘴就罵,男人說:“你罵誰呢?小婊子!惡,什麼味兒?好哇,你是故意的,整這麼髒就是爲了噁心老子?”
“你罵誰小婊子呢?你個傻逼,我認識你大貴姓啊?”
秦雪蓮上前兩步使勁一推搡喝酒男,男人一躲就躲她身後去了,嘴上邊罵罵咧咧我讓你敢罵我,同時拿出一把水果刀神不知鬼不覺的就紮在了秦雪蓮的屁股上,扎完就跑。
“救、救命啊?”第一時間,秦雪蓮都詫異到沒反應過來,等她看到滿手血才扯脖子叫喚:“殺人啦!”她倒地不起,不停地拍打着路面。
之後,就那麼湊巧,她在少數民族好心男人的幫助下,去了醫院,在醫生嫌棄的白眼中簡單包紮。
醫生告訴她:還算萬幸,沒啥大問題,應該刀不算長,就是一段時間不能躺着睡覺,不能坐下吃飯,得慢慢養,別感染了,最少得一個月。
再之後,她是趴在120的車上回了朋友那。
胡曉麗對着浴室一臉煩到不行的表情摔摔打打:
“你到底是得罪了誰?一身屎,我家這衛生間還能不能要了?”又推開臥室門,一眼看到趴在牀上的秦雪蓮,手指都要點到秦雪蓮的鼻子尖兒問道:
“你就這樣穿不上褲子躺我家啊?我不在家就剩大志,你也這樣光屁股撅着?
你倆在家也這樣?你自個兒出啥事兒了不知道?我能信着你嘛。
我跟你說,現在外面一鬨聲,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都幹了啥。那個誰,你以前跟過那老王,他媳婦放話見到你就收拾呢,到時候我能有好果子吃?認識你真是倒黴。”
說完,胡曉麗將一白一紅兩張“宣傳報”拍在了秦雪蓮的眼前:
“我這真容不下你了,不是夠不夠朋友,不單單是這些,我給大志和我兒子做飯就夠嗆了,你這種情況,我能給你洗衣服做飯收拾嗎?我婆婆來我都給攆走呢。
而且也容不下你的貨了,好幾大包,幾百件衣服,你讓我給你堆哪?堆客廳中間招耗子嗎?我家又不是賣男裝的。
你都好好想想吧,要不然就讓你家裡人趕緊接走,你又不是沒有兒子,又不是沒有孃家,真是受不了,我又不該你欠你的!”
第二天,秦雪蓮就覺得她這人啊,真是沒有趟不過去的坎兒,罪就是人遭的,她都佩服自己,啥都難不了她。
她居然貓着腰下地了,居然走出了胡曉麗家,在去給自個兒想討個公道去報案前,更是還能心大的在麪館攤前要碗雞湯麪。
好心救了秦雪蓮的少數民族男,他身穿黑皮夾克,手上戴着還不錯的手錶,放下喝湯的麪碗時,疑惑地問道邊的秦雪蓮:
“你怎麼在這?”
又皺眉用不贊同地眼神搖了搖頭:
“都這種情況了,還出來?你家人呢?”
“是你?”
秦雪蓮沖人笑,沖人笑着笑着居然控制不住捂嘴哭了:“看來這世道還真是有好心人,是你昨天幫我出了治療費,還給我僱了120,而我卻不知道你叫什麼?”
男人走上前,拍了拍秦雪蓮的肩膀:
“妹子,看你這情況,我說幾句不該多說的。
人生它就免不了有溝溝坎坎,就看你是啥態度去活了。你看看我,妻和子都離我而去了,我這不也挺好?
聽哥哥的,遇事別哭,有啥難處說給我聽聽,我虛長你幾歲,咱也算有緣分。”
再之後,一切就是那麼順其自然了。
以上,大致情況,江男都聽說了,她能不呵呵呵哈哈哈嘛,她評價:都是戲精啊。
她站在窗前,就覺得這天也是藍的啦,水也是清的了,長舒出一口氣。
雖然爲了不粗暴方式的那點兒良心,已經花了三萬五,而且還得繼續往那面搭錢兒買那些手工藝品,直到確診秦雪蓮得了病,然後看情況,看那些手工藝品給沒給她帶來利潤,如果利潤小,就掐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