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捷達車就停在蘇玉芹家的單元門口。
車尾氣冒着白煙,車裡空調開着,裡面很暖和,但江源達卻在車外站着。
穿着單薄羊絨大衣的他,耳朵凍通紅,靠坐在車頭邊,戴着黑皮手套的指尖還夾着香菸。
他只抽了兩口,忽然像想起了啥,將大半支菸扔在了地上,回身去車裡取出一盒金嗓子喉寶,塞嘴裡一顆,又重新靠坐在車頭,雙手環胸,目光鎖定單元門口。
而此時樓上的蘇玉芹,她正坐在梳妝檯前,擦粉底液,選顏色淡一點的口紅,湊近鏡子前塗一塗、抿一抿脣,又往手心裡倒了點啫喱,將一頭短髮抓的利落些。
在要起身換衣服時,蘇玉芹身體一頓,她看向梳妝檯上擺的一瓶香水。
這香水是女兒買回來的,買回來也不用,問花了多少錢也不說,孩子只對着屋子噴一下,聞一聞,就說:“媽,給你吧”,那香水瓶上寫着幾個字母“GUCCI”。
蘇玉芹摘下瓶蓋,想了想,拿着瓶子對準掛着的大衣裡子就噴了幾下。
等忙活完這些,她才換上雪紡襯衣,下身黑色一步裙,駝色大衣穿上,格圍巾圍好,對着門口的鏡子又照了照,換上高跟鞋走出家門。
電梯間裡,樓上的鄰居打招呼:“嫂子,上班啊?今天好像有點兒晚。”
蘇玉芹笑着點點頭:“是啊,”應承完心下卻嘆氣:
都管她叫嫂子。
都搬了新家了。
像這位鄰居,這是小年輕啊,房子竣工才結婚搬這裡的,才懷孕,以前根本不認識她,還都能知道江源達的存在,知道江源達是她丈夫。
就衝這點,蘇玉芹看着電梯裡自己的影子,第一次在心裡正視自己。
她這婚離的,大半年了,眼看就要一年扣頭了。
光看江源達給她按牆上又要來強迫那一套,自己就沒問題嗎?自己做的事不矛盾嘛。
要是自己各方面真的沒問題,這些人又怎麼能清楚她有丈夫,離異離的根本不像單身。
單元門開了,蘇玉芹跟在鄰居的身後,讓人家小孕婦先出去。
她身影只是一晃動,還換了新衣服,但靠坐在車頭的江源達,立馬就站直了身體,認出來了。
然後江源達也不說話,就看着蘇玉芹。
而蘇玉芹呢,她是自認爲在忽然看到江源達那張臉時,心情毫無波動,也沒意外,也沒緊張,也沒生氣。
就是這麼巧,去老董家打麻將的幾名婦女出現了。
她們一看,旁邊單元門口站的是蘇玉芹和江源達,門都拽開了,卻不着急進去了。
幾名婦女,互相偷摸的,你打她一下大腿,提示看那面,她掐一下她屁股的,再順便擠咕擠咕眼睛,提醒大家看熱鬧。
其中一位婦女心裡最不舒服,這位就是先預測蘇江二人已離婚,湊巧讓江源達聽見了,一頓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懟過幾句話,緊接着據可靠消息,真離了,她覺得很揚眉吐氣,那說明她不是扯老婆舌,是真事。
結果又來這一出了,整這景,這?
有人小聲拆臺:“你看,你們竟瞎白話,你家離婚這樣啊?”
偷聽那天半夜談話的婦女,微擰眉頭給自己辯解:“可我真聽見了,”才說完,她就瞪圓了眼睛興奮了:“快看快看,那倆人又演電視劇了,跟那天半夜一樣一樣的,沒情況能不坐車?他倆可沒說話。”
是的,蘇玉芹沒坐車,她是面無表情的路過江源達,就像這個人她從不認識一樣,直接走過去了,往小區大門的方向去,要去公交車站,坐大汽去女兒學校。
因爲她剛纔還心如止水呢,現在就是莫名其妙生氣了,上來那股勁兒,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種生氣。
所以,她在淡定的路過時,心裡還不忘咬牙罵着:
跟個大傻子似的,挺大個個子,挺大個人,往那一杵,就像沒長嘴似的。
那天半夜咋那麼能說呢,說你要去尋找美好新生活的時候,你那話咋能那麼多呢。
讓你不吱聲,有能耐你就一直別吱聲,你看咱倆誰能靠過誰!
江源達看着蘇玉芹路過的背影,尷尬的把着已經打開的副駕駛車門,又微仰頭看天空深呼吸。
他是個人,是個男人,這麼多人瞅着呢,他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他以前最注重面子,蘇玉芹又不是不知道,怎麼就能……
這一刻,江源達耷拉下肩,只覺得,真的,他都快要被蘇玉芹整的沒脾氣了。
人家拿他當空氣,唉,他還得麻溜鑽進車裡,連生氣都顧不上,得攆蘇玉芹啊。
搖下車窗,江源達一邊將車開的比自行車還慢,一邊探頭喊:“噯,噯?”
蘇玉芹:我叫噯啊!
我被你呼三喝四二十年,二十年裡,啥都是你說得算,我就是那個跟班聽命令的,你指哪我打哪。
現在,怎麼地,連我名字都不能叫了是吧?可見吶,你說話挺算數,行,陌生人了。
“老蘇,老蘇?”
蘇玉芹:是啊,稱呼都從小蘇變老蘇了,我可不就老了,跟你熬的。
你呢,稱呼從窮小子變成江校長、江老闆、江總了,你看看你那稱呼多好聽、多正當年呢!
男人四十一枝花,花天花地,兜裡還有大把大把的錢花。
江源達嘎嘣嘎嘣的就將嘴裡的金嗓子喉寶咬碎了,被蘇玉芹裝聾氣的。
接着一邊將小車開的比牛車還慢,一邊繼續探頭喊蘇玉芹:“江男她媽。”
蘇玉芹腳步立刻一頓。
但擋不住江源達接着說:“蘇玉芹,眼看就要出大門口了,你給我痛快上來,上班點,都認識我,挺大歲數的整這景,好看吶?”
蘇玉芹:挺大歲數?痛快上來?
這八個字不知怎麼的就給她又刺激到了,接着目視前方向前進,出了小區門口,高跟鞋被她踩的很有節奏,踩的咔咔的。
這回江源達不方便了,上了馬路了,他就不能慢慢悠悠的開了,打着雙閃停在公交站臺。
男人真是強迫自己,厚着臉皮探頭喊道:“祖宗啊,你趕緊的,大客來了,我得給它倒地方。”
站臺上一堆人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還有人被祖宗倆字逗笑了。
蘇玉芹回答江源達的方式是,她帶小跑跑向停下的公交車,上車了。
這給江源達氣的,臉通紅捶了下方向盤,捶完,滿心的怒氣使他閉了下眼。
決定:唉,跟公交車後屁股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