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坐在客廳將相框重新安裝上,躡手躡腳夾着又回房間。
江源達發現蘇玉芹還是之前那姿勢,睡的挺熟,他鬆了一口氣,一條大長腿跪在牀上,放輕動作將相框掛上,還在黑暗中看着全家福照片滿意的點點頭,用手撲落撲落,這才卸下一身的疲憊。
他脫了外褲放在地上,把兩隻襪子東一隻西一隻往地上一扔,直接穿着絨衣絨褲躺在了牀上。
躺下後,江源達也和他閨女是一樣的姿勢,兩手枕在腦後,在黑暗中睜眼看着棚頂,只不過思考的問題不同。
他是一心想着他那五萬五千塊的饑荒可怎麼整,二十年沒欠過人錢了,你說咋就能被閨女那句暖着了全上交了呢?
就怪男男太會說話。
還整個:爸,你缺啥少啥我也可以給你買。
唉,或許等將來他老了沒本事了,閨女真能給他缺啥買啥。
多好。
快打住,饑荒,從哪躥躥錢呢?
大老李那倒是不着急,主要是說出去磕磣,誰家孩子掌管當爹的經濟命脈,要說手頭沒有,人家也不信吶,太丟人。
“嗝。”正琢磨來錢道呢,酒飽加水飽,江源達那飽嗝就這麼毫無徵兆的清晰傳出,緊接着又是兩聲:
“嗝,嗝!”
這給裝睡的蘇玉芹氣的啊,她肚子脹氣,忍不住了,身體動了動。
江源達馬上側眸,摒心靜氣觀察妻子的後背,看到棉被,還不忘在牀上也四處摸摸,他被子呢?噯?奇怪,被子呢,不能就這麼凍一宿吧。
江源達上手小心翼翼去拽蘇玉芹被角,蘇玉芹使勁一回拽,江源達立刻愣了,愣了十幾秒後小小聲打聽道:
“是吵醒你了還是一直沒睡?”
蘇玉芹沒答他話,江源達接着試探地拽棉被,蘇玉芹這回用勁兒更大了,差點兒把棉被扔地上,自個兒也沒啥蓋的了,同一時間,江源達已經啪的一聲、按亮了檯燈。
男人坐起身微擰眉頭,眼神中有些疑惑。
而女人也氣的呼哧帶喘的起來了,眼裡哪有半絲睡意,倒是滿滿的恨意。
“你都聽見了?一直沒睡。”
女人就運着氣,也不吭聲,一臉嫌惡的表情。
江源達有點兒怕這樣的妻子,叫了句“玉芹”,說話的功夫又要拽人被子,拽被要幹啥他自個兒也不清楚。
蘇玉芹這回整個人都是一躲,這一拉一扯間,江源達語調忽然冷了聲:“你身上哪出血了?啊?!”
話落,男人強制性一把掀開了棉被,半跪的姿勢一手捉住蘇玉芹要胡亂撓他臉的兩手,一手四處在老妻身上亂摸檢查,直摸到腰處:“怎麼搞的?”
蘇玉芹咬牙切齒用氣息道:“你給我閉嘴!小點兒動靜,男男指定還沒睡。”
江源達坐在腿上,他看着手上的血跡微愣,又再次擡眸看蘇玉芹,直盯住妻子那張臉,而對方眸子裡積滿了諷刺。
江源達腦子不停地轉動,仔細回憶晚上秦雪蓮說的話:蘇玉芹去打我了,她搶走了所有的錢,帶一幫人去的,我騙你天打雷劈。
想到這,他剛要問:你不是帶好幾個人去的?怎麼還吃了虧?又趕緊抿脣。
恐怕問出來,蘇玉芹就知道他今晚見到秦雪蓮了,會更誤會他,會覺得他和大老李他們在一起是假的,會更恨他。
江源達直勾勾盯住蘇玉芹的臉兩分鐘之久,這才忽然頹廢的下牀。
他將檯燈擰的更亮了,放輕動作翻櫃子找到了急救包,又打開衣櫃的大抽屜拿出一個新牀單,一一擺放在牀上。
然後就光腳站在地上,靠在牆邊,沉默地望着蘇玉芹換下被血浸染的紗布,微眯着眼看向那傷口,看着蘇玉芹扶着腰下牀換牀單,眼神又落在妻子頭頂那冒茬的白髮上。
江源達咬緊牙關閉了閉眼,隨後就大踏步拉開了房門,在蘇玉芹都有些微微疑惑的目光中去了衛生間。
……
水流在嘩嘩響動,霧氣瀰漫在衛生間的鏡子上。
浴屏裡的江源達在仰頭任由水流沖刷,直仰頭十分鐘之久,他才吸了吸鼻子,拿起兜子裡的澡巾瘋狂地搓起自己。
給臉搓通紅,然後是脖子、胳膊、腿、包括……他足足攥着它打了十幾遍沐浴露。
而此時主臥室的門是微咧開的。
只看裡面的蘇玉芹在背對着門,她坐在牀邊,面朝窗簾,耳邊聽着淅淅瀝瀝的水流聲、一臉的淚往睡褲上掉落,用胳膊怎麼抹淚抹鼻涕也擦不淨似的,亦如她的丈夫再也洗不乾淨了。
等一身沐浴香的江源達出了浴室後,他是低着頭進屋關好了房門,將心臟病藥翻出來放在蘇玉芹那側的牀頭,又打開杯蓋檢查了一下里面有沒有水,沉默地做完這一切後才低聲道:“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不睡覺人受不了。”
隨後就自動自覺將他枕頭下的棉被打開,再不糾纏,率先躺在了牀上。
這一宿,江源達做了個夢。
夢見在江男的婚禮上,賓朋滿座,他女兒穿着潔白的婚紗,漂亮到不可思議。
那裡面的司儀喊:請新娘出場。
夢裡的他緊張的啊,趕緊拽了拽自個兒這一生中買的最貴的一套西服,又用手心擦了擦皮鞋,等他忙活完了,就在他剛挺直腰板站起時,閨女已經手捧着花,一個人從紅毯那端往前走了,孤零零的。
那裡面的司儀又在喊:感恩父母,請新郎新娘鞠躬。
夢裡的江源達更是急的啊,他看到家裡的親屬們都坐在裡面笑,他找蘇玉芹,你個當媽的得坐在裡面讓孩子敬禮啊,可死活找不着,就覺得這娘們到關鍵時刻是不行,真掉鏈子,這功夫勁兒去哪了?
他剛想對司儀破口大罵:我們這對兒親爸親媽還在外頭呢,裡面感恩的算哪根蔥!
結果女兒忽然轉身,回頭看了眼禮堂的門口,那一襲潔白的婚紗、那一臉的淚,看的他一愣。
畫面接着就是一轉……
女兒又換了一身紅在裡面笑着敬酒。
而他就站在飯店門口的大街上,接着找妻子呢:“玉芹啊?蘇玉芹!”